17 暗夜1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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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突兀的。

與謝野被關押起來了。

聽說是因為她在母艦上設置了很多炸彈,試圖把整個基地炸沉。不過她隻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對於炸彈的設置也不熟練,所以才被人及時發現了。

可是由於她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了,再也無法施展出異能力了,也就不能再為軍隊工作了。再加上炸彈事件,她的危險性更是加重,因此才被相關部門關押了起來。

不過這件事也並不是無跡可尋,與謝野曾說過她要終結這一切。現在想來,這也許就是她的辦法吧。

總之,沒有了與謝野的[不死軍團]就這樣很簡單的潰散了。再沒有了強大的治愈係異能力之後,普通人就隻是普通人。全隊有超過半數人受傷,舉白旗宣布投降。

至此,常暗島大戰就這樣狼狽的落下了帷幕。

這也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隻不過[不死軍團]剩下的也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他們神情呆滯,即使是在舉白旗投降的那一刻,也沒有因為終於解脫而感到絲毫的高興。

他們的□□乃至靈魂,早已經深深的埋葬在這座小島上,成為小島的一部分了。

我也是,我隻感覺到了疲憊。

即使常暗島的戰爭已經結束,但是炮火聲卻沒有停止。我們時不時的仍會聽到炸彈爆炸的聲音,也會聽到密集的槍響。當聽到這些聲音的時候,我仍然會條件反射般的身體顫抖起來。

政府也派遣了新的士兵來處理[不死軍團]這些僅剩的幸存者。被撫慰、被安置、被稱為保家衛國的英雄,可實際上呢?那隻是一群被戰爭折磨到生不如死的普通人。

如果不是強製性的,大概沒有人會想當這個英雄,也沒有人能堅持下來。

我的靈魂被封印到了極度困倦的□□中,每天隻是如行屍走肉般活動著。我冷漠的看著士兵發現了我,再將我帶到了心理醫生處。那心理醫生就給我做心理疏導,但是時間久了,他也就放棄了。

我的身體不會對他的話有反應,隻會對一切爆炸聲和尖銳的聲音有反應。那是在無數次生死徘徊之間所刻印下的深至靈魂的痛楚。

士兵們像是品鑒一件商品一樣點評著[不死軍團]的存在,他們的對話中毫無共情,隻是站在第三視角所發表的最淺顯的感想。

「這些人可真慘啊,都安撫這麼久了,狀態愣是沒有一丁點好轉。」

「嘖嘖嘖,真想象不到在戰場上受了多大傷害。聽說這個計劃的提出者和主要負責人是一個軍醫?」

「已經被抓咯,也真是活該。不過當時征兵的時候還好我年齡不夠沒有趕上。要不然我也是這些士兵中的一員了。」

「那種人啊,不把人命當人命的,就應該槍斃。槍斃之後再把屍體給扔了,讓所有人都踩兩腳。」

「說年齡不夠的,這裡不是有一個小孩子嘛……風間狩?餵,你多大了?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

我終於有了反應,因為年輕士兵聊天的那幾句話。森醫生,已經被抓起來了嗎?然後他們就要說森醫生本該被槍斃之後,屍體還要受辱嗎?

他們一點都不理解森醫生,其實我也不理解。可是森醫生並不需要世人的理解,他是一個殉道者,強大而又孤獨,隻顧低頭前行。

我被帶到了母艦,睡上了舒服的床和溫暖的臥室。這裡沒有隨時會坍塌的塹壕洞,也沒有蛇蟲鼠蟻,更沒有腐爛發臭的屍體。為了能刺激我的反應,給我做心理治療,那些士兵甚至還帶著我看了森醫生的審判現場。

森醫生的,審判現場。

我已經好久沒有見到過他了啊。從最後一次不歡而散的爭吵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他了。

然後,和他說的一樣。

我果然在電視上見到了他。

而他,端坐於軍事法庭的被告席。

此時的他,已經被剝下了筆挺的軍裝,換上了一身鬆垮且落魄的囚服。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也很疲憊,下巴處的胡茬看上去也很久沒有打理了。邋遢且落魄,更甚於我和他的最後一次見麵。

但唯獨,他的頭發梳的一絲不苟,沖淡了這份落魄感。除此之外,他的脖子掛著一個項鏈繩一樣的東西。繩墜被隱藏在了囚服內裡,看不清形狀。

我看著他麵容平靜的聽法官念出了他的罪行,語氣激烈。又看著他毫無異議的接受了軍事法庭對他的審判——流放至橫濱。

最後,我看著他被軍警押了下去。

軍警推搡著他,鉗製著他。在架著他的胳膊把他往下押走的那一刻,動作粗魯間,一枚墜子就從寬鬆的囚服衣領中掉了出來。

那是一個小小的、白色的、骨哨。

那是,我的指骨。

它算不得小巧精致,但卻是他身上唯一的裝飾,那是他在極度落魄之後的僅剩的儀式感,那是他最後的體麵。

我曾在無數個夜晚,伴著炮火聲,在昏暗的燈光下,打磨這枚骨哨。它也曾緊貼著我的心口,陪我經歷了一次次的死亡。它從誕生初一直到成品,見證了我每時每刻的心情——平靜、迷茫、興奮、期待,一直到我把它送到森醫生手裡時的忐忑、自卑、酸澀。

而現在,它成為了森醫生的體麵。

時隔太久太久之後,我再度得到了他的回應,即便這份回應隻是我的一廂情願,隻是我卑微的自以為是。

我安靜的看著審判轉播,淚流滿麵。

我感覺我封閉的身體好像裂開了一個縫隙,靈魂就像細沙一樣迫不及待的從縫隙裡漏了出去,又覆蓋到了身體上。我的身體和靈魂重新契合,無數尖銳的痛感也在頃刻間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痛的蜷縮了起來。即使緊緊咬著牙關,破碎的嗚咽還是不受我控製的從唇縫泄了出去。

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許是那無數次死亡的痛感、那些被我的靈魂徹底屏蔽掉的痛感,重新又返還並且成倍的疊加到了我的身上。

可是我又是高興的。

宛若復活,宛若新生。

「你哭什麼?是喜極而泣嗎?」我聽到有人問我,但是我回答不出來。

「誒——你怎麼了?還好嗎?」士兵看著我在床上蜷縮打滾的樣子,就慌了手腳,「小子你別怕啊,他已經受到懲罰了。不過為什麼不是死刑啊,僅僅是流放,真是太便宜這種惡人了……」

他手忙腳亂的安慰著我。

可是他哪又知道,我重新體驗到了活著的感覺,我仿佛又回到了這個世間。

我復活了。

僅僅因為一個哨子。

*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死軍團]的所有士兵確實稱得上英雄。因此即使這些人已經有了很嚴重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但依舊得到了很好的照顧。

他們被問到具體的家庭住址,以及曾經的履歷。這些都是為了方便在戰後清理完畢之後能很好的被遣送回家。

當然,我也經歷了這項流程。

隻是,我什麼都答不出來。我隻是一個誕生於常暗島的、沒有記憶的孩子。我和這個世界最初始的連接隻有一個名字——風間狩。

我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從何而來。我隻知道把我變成人類模樣的是森醫生,他以極端的手段讓我在短時間內經歷了人世間的一切感情,將我本就幾乎不存在的人格強製催生出來。

我所擁有、所建立的一切和這個世界的連結,都已消失不見。我的朋友死在了戰場上,與謝野被關押,連森醫生都被流放了。

降臨到常暗島上的時候,我是孤身一人。

常暗島大戰落幕的時候,我依舊是一人。

我像一隻孤魂野鬼,遊盪在常暗島的焦土之上。這裡的每一寸土地,都曾沾染過我的鮮血。可是世界之大,常暗島之大,卻沒有一處角落能容得下一個渺小的我。

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我偷偷溜了出去。我想讓我漂泊不定的心有一點依靠,於是我偷偷的溜進了森醫生的宿舍。

他的宿舍裡已經沒有人的氣息了。自從他被逮捕之後,這裡就再也沒有人進來過。在我走進去的那一刻,感受到的隻有潮濕變質的黴味。

但是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和平時沒什麼區別。就仿佛,它們還在靜靜地等著主人的回歸。

這裡有一切生活的痕跡。

書桌上是攤開的一本醫書,甚至書縫中還夾著一支沒有蓋上筆帽的鋼筆。一旁的衣架上也還掛著一件染了血跡的白色襯衫。醫藥櫃台的鋁製托盤裡,還有幾顆已經過期的白色藥片。至於那張小小的單人床上,床單微皺,皺出了一個不甚明顯的人體形狀。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森醫生躺靠在床上的樣子。

鬼使神差的,我坐了過去,坐到了他的單人床上。我又躺了下去,頭就埋在了疊放整齊的被子裡,那是一種很熟悉又很安心的味道,仿佛是浸透了酒精和消毒水。那是一種很涼薄的味道,和森醫生一樣。

我蜷縮著睡了過去。

我實在是太累了。

沒有人會注意到我的存在,就像所有人都已經遺忘了森醫生一樣。有些事情、有些記憶隻會留存在真正經歷過的人的心中。隻有真正經歷過,才能體驗其中刻骨銘心,第三視角的人永遠都隻會語言點評,然後遺忘。

我將自己反鎖在了森醫生的宿舍裡,走過了他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撫過了房間的每一處器具。他曾經和愛麗絲也是這樣在這間宿舍裡生活、工作。偶爾還會加上一個外來者的我。

我坐在書桌前,往身後望去。不需要很費力,隻需要側身歪一下頭,就能很清楚的透過內室門的門縫,看到裡麵那張冰冷的手術床。曾經的我就躺在那張手術床上,而現在的我,是曾經的森醫生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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