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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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榆「昏死」之後,剩下便是謝玉弓來自行發揮。

謝玉弓不愧是大反派,抱著白榆的身體,喊出的那一聲低沉嘶啞的「父親」,滿是訴不盡的委屈隱忍和道不完的悲痛刻骨。

白榆在他的懷裡躺著,感受到他月匈腔震顫,更近距離地聽著他這一聲百轉千回,凝聚了萬語千言的「父親」,簡直都要潸然淚下。

安和帝顯然也被謝玉弓的這一聲,叫得近乎肝腸寸斷。

往事如潮洶湧而來,頃刻之間將安和帝淹沒。

他回憶起自己微末之時,他站在廣隆大殿之上,說一句話還不如一個朝臣分量重的那時候,陪伴身邊之人正是當年的德妃,還有麵前這分明是堂堂皇子,卻被侍衛所傷,艱難闖殿才好不容易救下被辱妻子的九皇兒。

安和帝一時之間熱淚盈眶,之前白榆所做的那些鋪墊,在這一刻都似陡然拔地而起的亭台樓閣,恢弘雄偉,悍然矗立。

因為白榆事先給謝玉弓鋪墊得非常到位,現在謝玉弓無論何種表現,都會被解讀為「受害者」,而安和帝今日確確實實被皇後和太子,甚至是二皇子和七皇子這兩個蠢貨傷透了心。

回想自己半生自問無愧天地,無愧子民,卻唯獨虧欠麵前這個縱使被他厭棄數載,也依舊對他孺慕情深的皇兒。

安和帝交織在月匈膛當中無處釋放的怒火,堆積在腦海中的混亂和失望,此刻盡數在謝玉弓的一聲「父親」之中,化為了酸澀溫暖的水流,包裹住了安和帝的心髒。

將他整個人都浸泡在其中。

他越過跪在腳邊請罪的皇後,越過麵紅耳赤啞口無言的太子,越過那兩個手足相殘的孽障,望入了謝玉弓的眼中。

而後陡然拍桌怒起,君威隆隆滾過這福安殿內,沉聲道:「來人!將二皇子七皇子押入內廷待審,太子、皇後禁足,待事情查清之後再作處置!」

「一應涉事婢子,阻攔傷及九皇子的侍衛太監嚴刑拷打,待招出指使者後亂棍打死!」

「陛,陛下——」這一聲哭腔長調,淒厲更勝白榆剛才要「撞柱而亡」的聲音。

是皇後孫書蝶發出的。

她被權勢推著托著,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遭受過如此羞辱,又有多久……或許是從來都沒有栽過這樣的跟頭。

龐大的母族和國色天香的容貌,成就了她成為一國之母。

而在順風順水無人膽敢忤逆的多年權勢浸淫之下,又讓當初那個機關算盡謹言慎行的謙卑者,成為了一個暴躁易怒,自矜自傲不計後果的「上位者」。

她在權勢的風口浪尖迷失了心智,生下的皇兒成了這永州國獨一無二的儲君後,也讓她徹底失去了所有的警惕和畏懼之心。

她的夫君是皇帝,她的母族權傾朝野,她自己是後宮之主,她的皇兒是太子。

在她的麵前,誰敢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誰敢忤逆犯上,妖言作亂?

但是今時今日,

孫書蝶終於嘗到了被人拉下高台的跌重斷骨的滋味。

她看著自己侍奉多年的君王,她「伉儷情深」的夫君,他翻臉後冷漠無情的樣子是那麼熟悉。

就連看她的眼神,也是這般刻骨森寒。

豈不正是當年……這個男人厭棄了另一個女子的時候,看那女子的眼神嗎?

然而事已成定局,再做任何的分辨都隻是徒勞,還會惹人厭煩。

孫書蝶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隻能認了。

她今日身為一國之母的尊嚴碎裂在地,和她方才踩空跌落後的腳踝一起,劇痛鑽心。

她抬頭再度看向了白榆。

看向那個「為證清白撞柱尋死」卻隻是昏迷了的九皇子妃。

孫書蝶再不會將她看扁,區區一介庶女竟能攪動如此滔天巨浪,蠱惑君王之心隨意搖擺。

皇後眼中沒有了外露的怨毒,隻剩下尊嚴體麵被打碎之後,內斂而幽暗的晦澀。

她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隻可惜白榆感覺不到皇後仇恨的眼神。

隻能感覺到謝玉弓狂亂的心跳,以及越發用力抱著自己的雙臂。

很快便有一群太監沖入殿內,將殿內的人帶走的帶走,禁足的禁足。

安和帝又給謝玉弓傳了太醫,一群人轉移到其他的宮殿之中,慌亂地給「帝王新寵」九皇子殿下處理傷勢。

而白榆一直非常合時宜地昏死著,即便是被太醫給看出來了,太醫們也根本就不會揭穿。

白榆甚至還聽到了不遠處安和帝用生澀又蹩腳的言語試探,試圖和自己的九皇兒重新建立父子親情。

謝玉弓說出去的每一句話都是那麼恰到好處,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多年以來不曾怨懟自己的父皇,反而恨不得為其肝腦塗地的好兒子。

論演技,白榆覺得謝玉弓比她更加爐火純青。

畢竟她演起來隻是一時片刻,而謝玉弓從很小就「活在戲裡」,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演戲,一朝被識破便是萬劫不復。

安和帝生硬的關切聽在白榆的耳朵裡麵實在是有些可笑。

白榆剛剛下了一場大戲,撞柱子沒撞成,撞在謝玉弓的手上,腦子也是昏昏沉沉。

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特別香。

一直睡到了晚上才活活餓醒了。

醒過來之後剛剛睜開眼睛,就嚇得瞳孔一張,謝玉弓放大的半張臉就在白榆的眼前,是完好的那半張,雖然模樣英俊鼻梁高挺,可是兩個人離得實在是太近了,幾乎是臉貼著臉在睡。

外麵天色已經黑透了,屋子裡麵點著幾盞燈燭,不過於明亮也並不昏暗。

這皇宮裡麵除了有主的宮殿,格局基本上都差不多,擺設也差不多,白榆躺在那裡,一時半會兒還以為自己又魂穿到了昨天……

不過這一次謝玉弓的月匈膛上多了幾條包裹傷處的白布,就連手臂上也包紮過了。

分明是平躺著睡覺,沒

有辦法側身怕會壓到傷口,臉卻非得貼在她的臉邊上嚇唬她!

白榆瞪著謝玉弓片刻,怒氣沖沖地抬起手——

然後徐徐地懸空在謝玉弓的臉上方,緩慢地,用「小尼姑」上山的手法,描繪謝玉弓的輪廓。

從頭到尾都沒有碰到他的臉,嘴角帶著自己都不知道的淺淺笑意。

她心裡也確實是在高興。

她高興的是謝玉弓和她的默契,隻是在闖入殿中後聽了那麼一耳朵,就知道怎麼接戲,還接得天衣無縫。

尤其是他撈住白榆撞柱子那裡,白榆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都有點害怕。

她當初從樓上跳下來為了弄成腿受傷來博取父母關注的那時候,其實也非常希望有一個人能在下麵的花壇處接住她。

如果那個時候有人接住她的話,白榆應該就會像今天一樣,一點也不疼了。

白榆的手指緩慢地描繪著,停留在謝玉弓的鼻梁上方,這裡是眉眼的交界之處,他的另一麵臉不知道為什麼,睡覺竟然還戴著麵具。

他眉心舒展,濃眉入鬢,白榆久久凝視著他,手指不知不覺,就點在了謝玉弓的眉心上。

想到她被謝玉弓接住假裝昏死在他懷裡的時候……偷看到他渾身鮮血傷痕,闖入殿中的模樣。

他看上去那麼焦急,像是被逼到絕處的傷獸。

不愧是大反派,真聰明。

如果他完好無傷地闖入,安和帝就算處置了太子他們,對謝玉弓也一定會有心結。

但是他帶著一身傷闖入,就是一隻「困獸」,而不是一隻猛獸。

猛獸會讓人忌憚畏懼,傷重的困獸卻會讓人心生憐憫。

白榆手指無意識地在謝玉弓的眉心摩挲了一下,想著雖然揭發太子有些不是時候,皇帝一定會竭盡全力壓下儲君的醜事,估扌莫著會選擇讓她去死。

畢竟皇後的母族和太子的勢力,怎麼可能是一朝一夕就覆滅的。就連皇帝也是多年養虎,隻能培植其他的勢力加以牽製,無法輕易除去。

那麼接下來,白榆隻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死去,既能順了皇帝的心意,又會讓皇帝因此更加愧疚謝玉弓。

這一把謝玉弓至少能少走好幾年的彎路,就不會對白榆的「死去」窮追不舍,憤恨難平了。

白榆要在出宮之前死去,還得找個機會再接觸一下鴻雁。

鴻雁昨日不在安和帝的身邊,肯定是被他派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如果鴻雁暫時接觸不到的話,白榆甚至可以嘗試跟謝玉弓商量「死退」。

她為他做了這麼多,換一個全身而退應當夠了。

接下來的一些皇權爭鬥,白榆一介女子在這個社會當中出頭的機會不多,說實話也幫不上什麼大忙了。

而畢竟她「死」,對目前的謝玉弓來說是最有利的。

白榆正思索著說辭,下一瞬就被謝玉弓抓住了本能摩挲的手。

他的大手將她的五指都包裹在其中,謝

玉弓未曾睜眼,隻是微微吸了一口氣,便將白榆的手拉到了唇邊。

下一瞬溫熱的唇印在其上,滾燙的呼吸噴灑在手腕處,白榆隻覺得自手背上的柔軟開始,一直到手腕而後延伸了整條手臂,雞皮疙瘩和癢意一層層地推進,最終癢到了無處抓撓的月匈腔之中。

謝玉弓睜開眼,側頭看向了白榆,他眼中帶著將醒的血絲和朦朧睡意,狹長的眸子如同掛在天邊的彎月。

怪不得會叫小月牙。

怪不得會叫玉弓。

謝玉弓看著她片刻,沒有說話,而是把臉湊上前來。

白榆以為謝玉弓又要胡亂動嘴,結果他隻是將額頭抵在白榆的額頭上,滾燙的呼吸又噴灑在了白榆的麵頰上。

白榆的呼吸一窒,謝玉弓微微偏頭,冰涼的麵具有一部分貼在白榆的額角。

她被冰得微微眯眼,麵頰上又都是謝玉弓滾燙的鼻息,好一個冰火兩重天,她咽了口口水,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推開。

這感覺很奇怪,她甚至好笑地覺得,他們像兩條剛剛截道咬人過後的狗,在巷子外麵耀武揚威追了好遠。

回到巷子裡麵彼此舔舐著被揍的傷口。

貼了好一會兒,謝玉弓想伸手去摟白榆。

但是一伸手,「嘶()」地抽了一口氣。

他為了闖入?()」福安宮,手臂上被門口的侍衛劃了很深的一道。

他的手抬了一半停了,低頭微微皺眉,額頭抵在白榆的下巴處,竟然開口低聲輕呼道:「疼……」

白榆:「……」她自下巴開始一路向上麻到了天靈蓋。

向下麻到了腳趾頭。

她在被子裡悄悄卷了卷腳趾,咽了口口水。

心裡吶喊著:請時刻記得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滅世大反派!

撒什麼嬌啊!

謝玉弓說完這一句,也僵住了。

他這輩子就沒有跟人說過這個……或許小時候被他母妃折騰著「生病」時,也就是利用他爭寵的最開始時,是說過的。

可是沒人疼的孩子,不會在摔倒之後哭泣的。

他後來無論受了什麼樣的傷,都沒有喊過疼了。

或者說他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疼了。

謝玉弓低頭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但是紅潮自耳根開始一路漫了全身。

兩個人僵持片刻。

白榆低頭看到了他通紅的麵頰和脖子,發現謝玉弓比她還要尷尬,就忘了自己的尷尬,「噗嗤」笑了,還伸手捏了一下謝玉弓的耳垂。

竟然覺得謝玉弓還有點純情。

謝玉弓被取笑了也不惱,更沒有抬頭,而是繼續把頭低得更深,一直埋入了山巒起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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