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竹海（1 / 2）
跟北方不同，江南的山區即使到了深秋，也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漫山遍野的鬆樹、樟樹、柏樹依然鬱鬱蔥蔥，在它們的身上絲毫看不出季節的變化；而在岣嶁峰的南麓、法龍寺的周圍，更有一片連綿幾十裡蒼翠欲滴的竹海。
在南方的山區，對於窮人來說，竹子比任何一種樹都重要：竹子質地堅硬，卻生長迅速，不需多高明的手藝，山民就可以把竹子製成竹椅、竹床、竹席、竹簍之類幾乎所有的日用品。倘若連這些都不會，就算把竹子砍下來送到造紙的作坊，一擔竹子也可以換來夠一家人吃一個月的鹽巴。到了初春之際，青黃不接的時候，遍布山林的竹筍又給了許多窮人活下去的希望。祝家人雖然不吃竹筍，但是對於其他人去挖筍倒也不加乾涉----除了祝氏宗祠周圍。
方圓數十裡，也要數祝氏宗祠周圍的的竹子品種最多，打理得最好。除了本地常見的楠竹、剛竹之外，還千裡迢迢從外地引來了風姿綽約的鳳尾竹、憨態可掬的佛肚竹、斑斑淚點的湘妃竹、方方正正，筆直高大的方竹……但是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位於宗祠前方的那一叢紫竹。這一叢紫竹雖然占地不廣，數量也不多，但是每一根竹竿都紫得發亮直指雲霄，一小叢排列得錯落有致的竹子居然令人一見忘俗，頗有出塵之意。
不過那已經成為過去了，眼前的紫竹林，竹竿暗淡無光，竹葉低垂，無風自落。而最令人觸目驚心的還是在枝葉間突然冒出的那些小白花，祝如鬆記得很清楚，竹花，那不祥的小白花，就在大肥豬進入宗祠的那一刻，從紫竹林開始，並且迅速向其他地方蔓延的。他伸出手掌，一朵小白花落在他的掌心。竹花有六瓣，中間有淡黃色的花蕊，湊到鼻邊一聞，沒有其他花的清香，相反卻散發出一種淡淡的生澀氣息。伴隨著這種氣息，每一棵開了花的竹子都竹杆黯淡，竹葉卷曲，仿佛所有的生氣都已為竹花所吸取。
不過片刻之間，帶著不祥氣息的小白花已經如同瘟疫般地向四周擴散，目力所及，所有竹子不論大小、品種都被沾染，遠遠地看過去，仿佛是一片綠色海洋上翻起了白色的泡沫。
在祝如鬆被突如其來的竹花沖擊得心神俱震時，處於人群中央的祝如柏卻對此一無所知。閒漢們已經被驅趕得亂成一團，無頭蒼蠅一般紛紛往祝氏宗祠亂鑽，如同石頭一般頂在中間的他就顯得特別的紮眼。官兵終於停下來的時候，明晃晃的槍尖已經離他的身體不過一步之遙，祝如柏對此恍如不覺。
「各位軍爺，你們是衡州衛所哪位將軍的屬下？李思年李參將可在軍中？」
沉默片刻之後，眼前執槍的官兵往二邊一分，騰出一塊空地，一小隊人從中馳出，當先的人縱馬急行，待馬蹄堪堪要踏到祝如柏時再將馬一帶，繞了一圈又回到隊伍中。引得手下的人「好騎術！」「好馬！」的一陣亂叫。隻是未能把祝如柏嚇得滿地亂滾、跪地求饒，到底還是少了點聲勢。有知情識趣的人就厲聲喝道：「大膽刁民，見到宋遊擊還不下跪!」也有人打著哈哈為長官緩頰：「這個家夥該不會是被嚇傻了吧？」
祝如柏往人群中掃了一眼，宋遊擊看起來三十不到，臉上有一種世家子弟常見的倨傲之色。其中有個人對他使了個眼色，定睛一看，卻原來是出手製服何五的許老七，不知何時已經換了衣服混到官兵當中，隻是不知鍾老三又到哪裡去了。今天的態勢，他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個佻脫的宋遊擊看起來倒不難對付，那麼他的背後還有些什麼人呢？
祝如柏觀察宋遊擊的時候，宋遊擊也在好奇地打量著他。他很清楚對麵的人絕對沒有被嚇倒--站在他麵前的人頭戴文士巾，身上的青色長衫依然纖塵不染，剛才他策馬沖過時帶起的塵土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甚至有一種感覺：要是他再不勒轉馬頭的話，下一刻倒下的將不是對方而是他自己。
「本官衡州衛新任遊擊宋仁遠，獲悉法龍寺附近有人妖言惑眾、聚眾鬧事，特來查看。你可是祝如鬆？」
「在下祝如柏，祝如鬆乃是在下的族兄。宋將軍遠來辛苦，不如和手下的兄弟們一起進村歇息一下？」
宋遊擊長長的「哦」了一聲，似乎有點驚疑不定：「不用了，叫祝如鬆出來見我。」
「宋將軍稍等，我這就去請……」
「不，你留在這裡別動，」宋遊擊轉過頭又吩咐：「王大頭，你們三個人去把祝如鬆帶過來！」
「宋將軍，你這是何意？」祝如柏的口氣冷了下來：「雖然你是官，我是民，但我們祝家也不是好欺負的！」話一出口，他的心裡卻已警鈴大作：這個姓宋的三番二次想激怒我，到底是想乾什麼？
「早就聽說祝家仗勢欺人，囂張跋扈，果然是名不虛傳，今天居然還敢對本官無禮。來人，先給我拿下！」話還沒說完，自己勒著馬向後退了幾步，手一揮，被叫到的王大頭帶著二個人也不去找祝如鬆了，挺著刀槍就向著祝如柏逼去。
「且慢！」
「你就是祝如鬆？」宋遊擊好奇地看著突然出現在前麵的人，來人頭戴方巾，身著交領青衫，雖然隻是中等身材，但是他的月要卻挺得筆直，眉眼中也自有一種不可逼視的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