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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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婧的嗓門大穿透力強,話一出口,整個一樓十數道目光齊齊朝櫃台方向看過來。

包括剛點完餐的紀硯清。

她不緊不慢地抿了口熱茶,心說耳根紅啊,那得是血管擴張,血流加速導致的。看來她昨晚說的沒錯,某位老板可能真有點什麼大病。

黎婧也這麼覺得,她火急火燎地伸手要扌莫翟忍冬額頭,後者側身躲開,說:「沒發燒。」

黎婧叫道:「沒發燒你這耳根怎麼回事,紅得跟煮了一樣!」

翟忍冬說:「熱的。」

黎婧扭頭看向外麵。

這麼大的雪裡溜一圈,身上能熱,還熱到了耳朵根?

黎婧抱著胳膊觀察翟忍冬半晌,用手擋住嘴,神叨叨地說:「老板,你老實說,你其實是火娃投胎,來救爺爺的吧。」

翟忍冬看她的眼神像看智障。

翟忍冬扔下筆說:「我有事出去一趟,你看好店。」

黎婧無語:「你又去哪兒??一天天把這兒當車馬店了是吧,想來就來,說走就走!」

翟忍冬轉頭:「這兒不算車馬店?」

黎婧從善如流:「算。」

翟忍冬撕下那頁寫了字的紙,起身說:「我這次回來路過蔣奶奶那兒,她說孫女考完試就回來了,讓我幫忙買些過冬過年的東西。」

「哦哦!」黎婧點頭如搗蒜,「那你快去吧,蔣奶奶一把年紀,住得又偏,就個孫女相依為命,挺不容易的。」

翟忍冬「嗯」一聲,把紙折了裝進口袋,拿著圍巾大步往出走。

不遠處,紀硯清的飯還沒上來,她便略微悠閒地側身坐在爐邊,一麵翻著手烤火,一麵小口喝茶。

餘光瞥過某位老板,她「嘖」一聲,怨氣比隔夜茶還濃,看那位老板自然也沒什麼好眼色,不會給好評價,譬如她草草把圍巾往脖子裡一纏,跟上吊一樣,再譬如她手都垂下去半天了,又突然抬起來,把堆在脖子裡的圍巾一直拉高到耳朵上麵,搞得一張臉隻露一雙眼。

看起來怎麼就那麼鬼祟呢?

紀硯清的偏見跟野馬似得,她不會騎,就沒辦法攔,真不是她這個人沒素質,不想攔。

————

飯後,紀硯清換了身更為保暖的衣服出來鎮上轉悠。

這裡的一切都很樸素,街兩邊是高高矮矮的自建房,上麵住人,下麵商鋪。商鋪的門臉不像城裡那麼高級,也不如城中村整齊,老板們各自按照當時靈光一現的智慧來給商鋪起名字,要麼別致到紀硯清得走進去才知道是乾什麼的,要麼山寨得她擔心哪年315大檢查,這裡被取締的店得從鎮頭排到鎮尾。

經過一家賣當地特色服飾的老店,紀硯清推門進來,想著給劉姐買幾身。她天天在廚房裡被油煙熏烤,衣服舊得很快,但似乎是家庭壓力大的緣故,手頭沒什麼錢,或者不舍得給自己花錢。

昨晚坐一起吃飯,紀硯清看到她冬衣的袖子已經磨得露出了棉絮。

紀硯清本質不是什麼菩薩心腸的人,但劉姐那句「做什麼不重要,有沒有事做也不重要,一輩子就那麼點長,把日子過好就行」在某種程度上讓她覺得舒服,那她就願意回饋她同等的舒適。

店裡沒有人,紀硯清等了一會兒,提高聲音喊道:「老板。」

「誒!」後麵傳來匆忙淩亂的腳步,很快有個麵帶急色的年輕女人從側門裡出來說:「買衣服?」

紀硯清:「嗯,四季的都要。」

說話間,老板娘沒關嚴實的門裡突然傳來一道牛叫,聽起來有些煩躁,靦腆的老板娘頓時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家裡的母牛正在生小牛犢,有點吵。」

紀硯清笑笑:「沒事。」

紀硯清粗略掃了一圈,指著一件色彩稍微穩重的褂子問:「這件怎麼配?」

老板娘連忙上前講解:「配這個內襯,這是外衫、圍月要,下麵可以配這個百褶裙,還有靴子跟頭帕,要嗎?」

紀硯清點點頭,開口說「要」之前,一個兩頰通紅的小女孩兒哭著跑出來,用當地語言跟老板娘說了句什麼,老板娘就急忙要走。

想起店裡還有客人,她又快速往回折了兩步,磕絆著說:「生不,不下來,我要去,看一看。」

老板娘焦急的磕絆,小女孩兒擔心的神色,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裡麵是隻母牛在生產,紀硯清會誤以為是什麼人出了緊急情況。

她們的反應對紀硯清來說很陌生。

印象裡,哪一年她差點死在機場高速上,都沒從周圍的人身上看到過這副模樣,他們的擔心不過是她真死了演出合同怎麼辦,商務合作怎麼辦,還有人擔心她人活著腿斷了,那落在她身上的願望換誰來實現……

她的生活裡似乎從沒有過這麼直白強烈的人情味。

紀硯清的心情向俯沖的過山車一樣,突然跌入穀底,僅剩臉和喉嚨裡那絲不太明顯的溫和:「你去忙,我不著急。」

老板娘連聲道謝,牽著小女孩兒去了後麵。

紀硯清繃著臉照貓畫虎,又挑了幾套掛在一起,等老板忙完了過來結賬。

這一等就是快一個小時,紀硯清本就不豐富的耐心徹底耗盡,準備走人。

就在這時,小女孩兒的聲音再次從門後傳出來。

語言依舊是紀硯清完全陌生的,但語氣裡滿溢的喜悅世界通用,像死寂深穀裡透進來的一聲清脆鳥鳴,能讓人沉重的靈魂都為之一振。

紀硯清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走到那扇虛掩著的門前,伸手推開,然後猝不及防看到倒生的小牛犢成功脫離母牛產道,生命自此,顫顫巍巍地開始。

小女孩兒高興得手舞足蹈,她身上天生熱情奔放的性格,讓她忘記了紀硯清不過是位過客的事實,滿心喜悅地把她拉到牛棚下介紹她的小牛犢。

紀硯清低頭看著,一語不發。零下二十多度的天,小牛犢被人敦促著從睜眼到站立的過程全都像是在重復某些熟悉又千差萬別的畫麵。

紀硯清緊抿著唇,還沒有從腦海裡找到對應的線索,就已經感到了撲麵而來的窒息。

她條件反射往後退。

下一刻,左腳底驟然發軟,像是踩進了……牛糞裡……

這魯莽且極具沖擊力的一幕讓紀硯清的思緒徹底宕機,什麼都想不起來,她空白地站著,臉上維持著仿佛天崩地裂的表情。

老板娘忙完一看,人也呆了。

紀硯清喜歡穿淺色,衣服基本都是千挑萬選的高級貨,把她的「城裡人」形象打造得非常深刻,還是那種在衛生方麵喜歡吹毛求疵的「城裡人」,自己女兒害她在自家牛棚裡踩到牛糞這種打擊,對她來說堪比晴天霹靂。

不大的牛棚裡,兩個大人持續石化。

隻有天真不減的小女孩兒蹦跳著從小牛犢身邊跑到紀硯清跟前,神情開朗。

「阿姐,牛糞是福氣,不髒的。」小女孩兒仰頭看著紀硯清說。

她的普通話不太標準,但聲音清脆乾淨,極具緩解氣氛之效。

紀硯清機械地點點頭,朝她伸出右手說:「扶阿姐一把。」

小女孩兒立刻伸手。

紀硯清把手搭上去,倔強地抬頭看著前方,深吸一口氣,然後一鼓作氣往上提腳。

成功拔出來那秒,她甚至聽到了形象生動的氣泡音,將她強行閉塞的聽覺瞬間拉滿。

紀硯清低下頭,笑著對小女孩兒說:「謝謝。」

實際恨不得提刀把腳剁了……

後來,終於反應過來的老板娘又是給紀硯清找紙擦鞋,又是到處打折,仍然不放心地說:「我幫你把鞋洗了吧,很快的。」

已經從刺激中回神的紀硯清付完款說:「不用了,方便的話,幫我把這些衣服送到鎮口的客棧就行。」

老板娘:「藏冬?」

紀硯清:「嗯,給廚房的劉姐。」

老板娘點點頭,閒聊著說:「翟老板在你之前剛來過。」

紀硯清漫不經心:「是嗎?」

「是啊。」小女孩兒接話,「忍冬阿姐來給孫奶奶買冬衣。」

紀硯清本身很不想聊和那位老板有關的話題,但出於禮貌和小女孩兒巴巴想要交談的注視,她耐著性子說:「孫奶奶是誰?」

小女孩兒:「住得很遠很遠的一個奶奶,家裡隻有一個在城裡上大學的孫女,很可憐,忍冬阿姐就經常騎馬給她們送東西,照顧她們。」

呦。

真真當代活雷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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