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死不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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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節度使孫佑昌住在城東永樂坊,巳時剛過,薑離乘著馬車出了門,出平康坊一路往南,過宣陽、崇義、長興三坊,又行過兩條遍植榆柳的長街,便到了孫府前。

吉祥上前叫門,很快,一個眉眼伶俐的小廝開了府門。

吉祥遞上請帖,「薛氏大小姐應邀拜訪。」

小廝越過吉祥,隻瞧見一位亭亭玉立的碧裙女子站在熹微晨光之中,氣態悠然,明眸善睞,不正是自家夫人等著的人?

小廝眸光大亮,「煩請您稍後。」

小廝去得快,來的更快,府門大開,一位著薑黃繡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長襖的富態夫人迎了出來,「哎呀,可把姑娘等來了——」

薑離微福身,「夫人——」

孫夫人苗氏忙一把將她扶住,又親熱地打量她,「這麼多年了,可把你盼回來了,我與你母親閨中便相識,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好孩子,快快進府。」

薑離含笑而入,苗氏熱絡道:「這些年你母親病著,我已多年未見過她了,時不時念起還為她可惜,現在好了,你回來了,你這正經的嫡出大小姐,才是該代表薛氏出來走動的,更莫要說你年級輕輕便享有盛名,哎,我知道你有非死症不出診的規矩,許多人家都請不動你,未想到你應了我們……」

苗氏滔滔不絕,愈顯情真,待進正廳,又吩咐取最好的茶點招待,薑離笑道:「夫人不必忙碌,不知府上哪朵將死之花需要我看診呢?」

她這般開門見山,苗氏笑意一滯,嘆道:「不愧江湖來的姑娘,行事就是利落,姑娘誠心,那我也就直說了,今日請姑娘來,是為了小女。」

薑離疑惑:「孫姑娘患了何疾?」

苗氏發愁道:「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我並未危言聳聽……」

薑離不做耽誤,與苗氏一同往後院行去,孫氏人口簡單,孫佑昌又在外任,府中主子除了孫老夫人,隻有母女二人,她引著薑離行過兩處花圃,入了一處名叫「凝香」的院閣,一入院門,便見上房門口煙霧大冒。

薑離微訝,「這是著火了?」

苗氏搖頭,又加快腳步喊道:「蘇合,春信,告訴小姐,辛夷聖手來了。」

薑離也跟著疾走幾步,到門口一看,隻見好端端的錦繡閨房內,兩個青衣婢女正對著一尊元始天尊像燒紙符,嗆人的煙氣在屋內彌漫,二人一邊掩唇輕咳,一邊往門口張望,看到薑離,二人皆是一喜,又忙不迭往內間去。

苗氏不好意思道:「姑娘見笑了,實在沒法子了,昨日請了一位道長來,姑娘跟我來,小女這一月都在臥床安養……」

薑離隨行,剛入寢房,便見幽香彌漫的閨房裡,竟也貼了不少明黃符文,而北麵拔步床上,正躺著一個眼窩深陷、容色青灰的清瘦姑娘,正是孫氏小姐孫蓁。

苗氏快步走到床邊,「蓁蓁,你看誰來了,母親與你提過好幾次的辛夷聖手,薛家大小姐,她真的來了,她定能治好你。」

孫蓁被婢女伺候著半靠起來,又怯怯地望一眼薑離,她並不歡喜,隻遲疑道:「母親,不然不看了吧,咳咳,女兒好不了了……」

聞言苗氏眼眶一紅,「傻姑娘,還沒看你怎知治不好?」

她抹了把眼角,「薛姑娘,拜托你了。」

薑離上的前來,又拿出脈枕落座,「請姑娘伸出手來——」

孫蓁滿眸灰敗,顯然對薑離不寄希望,但還是順從的伸手,薑離搭腕請脈,片刻,秀眉大皺,「姑娘心脈沉澀,喘喘促促,前曲後直,肺脈不上不下,如循白羽,肝脈盈實而滑,如循長杆,脾脈如水之流,去而不返1——」

見孫蓁紅了眼,薑離不再細說下去,又看向苗氏,「大小姐之病,由心病而起,後消磨五髒,敢問夫人,孫姑娘因何而病?」

孫蓁還是一臉頹然,苗氏聽得挫敗,乾脆道:「姑娘回長安那夜,可是去了登仙極樂樓?」

薑離點頭,「不錯——」

苗氏苦澀道:「那姑娘還不知道,我女兒早前與那死了的段嚴訂過親吧?」

聽到段嚴之名,孫蓁厭惡的撇開臉去,又因動氣生出連串的輕咳,苗氏索性道:「這一切都是因這門親事而起的,親事是半年前落定的,那時候段嚴雖有些紈絝之名,可他在金吾衛當值,立了幾回功勞,到底還有個人樣兒,再加上他父母親誠意極足,我們便想著,讓女兒嫁入段氏也是好的,我們這樣的人家,光鮮一代,將來怎麼樣可說不好,段氏卻是累世的富貴。」

苗氏微哽道:「可自從親事定下,那段嚴竟一日比一日出格,外頭人不知,我們卻清楚的很,流連煙花之地不說,還染上了賭癮,段氏家大業大,可因為此事,他家裡也被鬧得焦頭爛額,如此還不夠,他還在外養了個青樓女子。」

苗氏悔不當初,「未娶親便養外室,這在哪個高門世家都是見不得光的,我們孫氏便是沒有什麼底子,也容不得他們如此輕慢,兩月前,我登段氏門拜訪挑明了此事,彼時段夫人倒是說會料理這些醃臢事,可段嚴早就被寵的無法無天,哪能料理乾淨?」

「經此事,我也看明白了,段氏不是良配,一月多前,我請了中間人出麵,想把親事退去,可這下段氏一家子都換了嘴臉,硬是不願退親,還說些難聽的話,他們也知道,有眼睛的官門都不會把女兒嫁去他們家……」

苗氏上前,撫了撫孫蓁發頂,「蓁蓁自從四月前知道那些爛事,便整日以淚洗麵,隻怪我不夠果斷,這才讓她病重至此,四月來她足不出戶,日日用藥,可症結未解,還一日比一日苦痛——」

薑離道:「既是因親事,那如今段嚴已死,這親事自是作廢了。」

苗氏搖頭,「前天晚上我們便知道段嚴死了,說句難聽的,當時我便大鬆了一口氣,可沒想到,當夜蓁蓁連連噩夢,說段嚴死了也不會放過她,昨日段氏管事上門,竟說定親半年,已有情分,讓蓁蓁無論如何拖著病體去送一程段嚴,還有那刻薄的仆從,私底下說……說是我們蓁蓁克死了段嚴……」

苗氏憤憤道:「這可算人話?!」

孫蓁搖頭勸道:「母親當初是為了我好,也是被他們的『誠意』蒙騙了,女兒如今隻怕已到油盡燈枯時,這……這便是女兒的命吧……」

孫蓁一雙眼黑洞洞的了無生氣,但言辭間,卻對父母無半分怨怪,苗氏嗚咽起來,兩個婢女也抹起眼淚。

薑離皺眉:「孫姑娘不想活了?」

此言問的直白,孫蓁一愣,斂下眉目道:「我好不了了……」

薑離目光嚴肅起來,「孫姑娘若自己不想活,神仙也救不了,段嚴已死,姑娘卻越發苦痛,不過是難破心魔,姑娘在害怕什麼?」

孫蓁被問住,很快嗚咽道:「我……我早是長安城笑柄,親事退不了,我早生赴死之心,如今他死了又如何呢?若他活著退了親事也就罷了,如今他人死了,他的鬼魂不會放過我,外頭那些人,也隻會記得我是他未婚夫人,是我克死了他,將來我又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嫁人呢……」

她說著淚如雨下,薑離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原來姑娘是怕流言蜚語,是怕將來找不到好的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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