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祭祀開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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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呃……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從今天開始放暑假。」

「噢,這樣啊,所以你才會回來嗎?」

「對……」

夏目以陶器般僵硬的語氣,回答春虎提出的每一個問題。

在黃昏時分的天橋上,春虎與夏目並肩,身體輕靠在油漆斑駁的欄杆上。

風徐徐地吹過兩人身邊,帶來些許寒意。太陽西沉,寬闊天際迅速染上夜色。

「你會在這裡待多久?」

「……大概一個星期。」

「哦,陰陽塾的暑假果然滿短的。」

「……其實沒那麼短。」

「咦?」

「我在那邊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呃、喔,這樣啊。」

春虎自討沒趣地搔了搔臉頰,以眼角餘光瞥向夏目。

她稍微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不知為何,她看起來有些生氣。話說回來,夏目的臉上總是帶著微慍的神情,而這神情與她的美貌十分相襯。

她是個比起「可愛」,更適合「美麗」一詞的少女,給人比實際年齡沉穩而文靜的印象。

她的睫毛纖長,鼻梁高挺,臉頰緊致,從下顎到頸項的線條平滑,宛如綻放在陰影下的花朵,不過那充其量隻是表麵的假象。要是再深入了解她一點,便會發現她藏匿在心中的高傲與銳氣。唯有隨風飄揚的黑發不顧她的形象,隨心所欲地舞動著。

兩人之間僅有距離一公尺的空間,以及各自尋覓話語,斷斷續續的對話。

而且,他們選擇了不同的人生方向前進。

彼此熟識卻又互不了解——這讓春虎感到匪夷所思。兩人久未相見,他卻遲遲說不出話。

兒時還不會這麼生疏,隻是自從進入國中以後,他們就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出生於本家的夏目從小就被要求成為陰陽師,也接受了相關的基礎訓練。周遭的人和她本人在對待這件事情的心態上,與在分家出生——而且始終不見一點見鬼天賦的春虎有所不同。

「陰陽塾的生活如何?」

「……什麼如何?」

「有趣嗎?」

「……該怎麼說呢,我也不清楚。」

「這、這樣啊。呃,畢竟和一般的高中不一樣嘛。辛苦嗎?」

「要說辛苦,比起陰陽塾,『家規』更是……」

春虎心頭一驚。他已經好久沒聽到這個字了。

「咦?」

「噢,沒事,什麼事也沒有……」

夏目連忙掩飾,春虎也沒有再追問下去,尷尬地趕緊找新的話題。

「東京呢?住起來方便嗎?」

「……還滿方便的。」

「這、這樣啊。你在那邊應該有交到新朋友吧?」

「你是說朋友嗎?」

「咦?你沒交到什麼朋友嗎?」

「……這我也不太清楚。」

夏目的語聲細若蚊鳴,回應平淡。看在不認識她的人眼裡,也許會覺得她的態度冷淡無情。

這麼說來,夏目從小就非常怕生。此時的她盡管寡言,可是由於對方是春虎,她已經比和其他人交談時還要來得多話。

「哈哈,真讓人擔心耶,你從以前就不太會跟人來往嘛。」

「對啊。」

「你該不會被人欺負吧?」

「這用不著你擔心。在那裡,隻要有實力,就不用怕被輕視。」

她說話的態度彬彬有禮,講起這種話來卻一點也不害臊。夏目的應對方式從小到大都沒變過,春虎不禁苦笑。

「你說話還是一樣那麼直接。」

「……我說的是事實。」

「可是,你這樣是交不到朋友的哦。」

他不小心吐出了真心話。

接著,他注意到,夏目那情緒起鮮少起伏、宛如麵具的臉上湧現了怒意。

他暗叫不妙,可惜為時已晚。

「……那春虎呢?」

「什麼?」

「我問你,你進了高中後,有交到什麼有用的朋友嗎?」

「有、有用……朋友和有沒有用沒關係吧?」

「是這樣嗎?」

「就是啊。能開開心心地混在一起,就可以算朋友啦。」

春虎盡量不興波瀾,笑著回應夏目挑釁的發言。

然而,夏目卻以冰冷的口氣繼續說道:

「要互相競爭,切磋琢磨,才是所謂的朋友。」

「不、不是隻有這樣才算朋友吧?」

「不,你不這麼認為,是因為你每天過著懶散的日子,所以你身邊才會聚集一群廢物。」

「……餵。」

春虎的語氣裡夾雜了無可壓抑的怒氣。

有那麼一剎那,夏目的雙眸因為後悔而露出怯色。

但是,下一刻,她像是為了打消悔意,眼裡散發出更為強硬、而且深具攻擊性的目光。

「……我是要繼承土禦門家下一任當家的人,春虎也清楚土禦門家現在的狀況吧?我有身為下一任當家的義務,沒空過著無所事事的日子,也沒有閒工夫和酒肉朋友成天廝混。」

她一改乖巧形象,猶如一把鋒利刀刃。她的口氣不見火爆,卻像是把拔鞘而出的日本刀,充滿平靜的魄力。

而且。

「——我和你不一樣。」

說到最後這句話時,她的臉上甚至浮現嘲諷的冷笑。他實在難以招架夏目這副模樣。

春虎氣她說得對,兩人真的不同。不,正因為不同,他才會感到惱火。

「……你說話還是一樣那麼狠毒。」

「剛才我也說過了,我說的是事實。」

「不愧是天才說的話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陳述事實與天才或庸才無關。」

春虎比夏目高了半顆頭。他低頭俯視,夏目則是抬頭仰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擦撞,迸出無形火花。

不過,春虎察覺到情勢對自己不利。他對夏目有所「虧欠」。他盡管不認為自己需要負責,但確實感到歉疚。

所以——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

他出於下策,罵了一句,接著立刻轉身,仿佛要落荒而逃似地。

夏目聽到這一句話的反應,遠大於剛才的針鋒相對。由於春虎轉過了頭,因此並沒有發現——他的這位童年玩伴難得紅了眼眶。

「……你不用擔心。」

夏目拚命壓抑聲音中的輕微顫動,告訴春虎。

「我不會要求你改變現在的生活方式,你可以繼續過快活的日子。土禦門家——我們家就由我一個人守護。」

和分家長子擠出的微弱反擊不同,夏目的責難正中春虎要害。

春虎無言以對,夏目見春虎默不吭聲,立刻恢復了自製力。

她以幾乎可說是過分禮貌的舉止,輕輕點了點頭。

「——晚安。」

說完,她利落轉身,走過天橋。

烏黑亮麗的黑發垂落在她背後,頭也不回地遠去。

春虎心中既焦躁又煩悶,厭惡地板起了臉。

他無法移動腳步,隻是靜靜目送夏目舉步離去。

「……嘖。」

他暗啐一聲。

——「騙子。」

春虎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虧欠夏目。

2

隔天天氣晴朗,正是適合舉行煙火廟會的好天氣。

廟會舉行的地點在市外的神社,以及神社後頭的河岸。也許是林立的攤位與參與廟會的遊客散發熱氣,白天的暑熱絲毫不減威力。熱鬧樂聲不時響起,夏日融化在空氣裡,仿佛隻要一呼吸就能嘗到夏天的滋味。

「……和本家的天才少女半年不見,一見麵就吵架啊。」

冬兒倚在圍繞廣大神社的石牆上,又錯愕又好笑地說。

春虎和冬兒上完輔導課,依約來到約定地點。北鬥遲到了,到現在仍不見人影。

在等待北鬥前來的這段時間,春虎向冬兒娓娓道出昨天傍晚發生的事情。他原本不打算講,是冬兒目光敏銳,看出了春虎的樣子與昨天不同,而且這位同班同學意外地是個套話高手。不知不覺中,春虎不隻托出天橋上的對話,連與夏目之間的關係也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老實說,你覺得如何?」

「遜斃了。」

「……你也太老實了吧……」

「你們根本談不來。下次我要去搭訕的時候,你可別跟來啊。」

冬兒頂著寬版的頭巾冷冷笑著。春虎蹲在地上,氣憤地仰頭望向損友。

春虎當時已經盡量表現出和善的態度,畢竟他的手機裡沒幾個女孩子的電話號碼,數量少到隻要一隻手就能數完,要求他以更機靈的方式應對,隻是強人所難。

「我承認自己最後是有點幼稚……不過那可是對方先挑釁的哦。」

「不管誰先都無所謂,你早在和女孩子頂嘴的時候就被判出局了。」

冬兒一臉漫不經心,說起話來毫不留情麵,春虎甚至提不起力氣反駁。

「不過,不愧是世家,就算分家也有必須遵守的規矩,得成為本家的式神……」

冬兒不理會獨自沮喪的春虎,挖苦似地嘀咕。

式神指的是由陰陽師操縱的仆從,「式」意指「役使」,「聽從施術者役使之鬼神」即為式神。

舉例來說,在陰陽廳正式采行的「泛式陰陽術」裡,主要使用的是人造式的式神,也就是把咒力傳到被稱為形代的「核」,藉以製成的人造式神。種類有施術者可當場製成的簡易型式神,也有依用途個別打造的各式式神。

土禦門分家的「家規」規定,分家必須如式神服侍本家。

「餵,慢著,這麼說來,夜光也有類似的式神囉?」

「不知道耶。應該有吧,雖然說我也不太清楚。」

「夜光的式神以飛車丸和角行鬼為首……難道他們其中一個是人類嗎?」

「我就說我不知道啦。」

冬兒展現出旺盛的好奇心,不過春虎隻是隨口敷衍了事。

「真要說起來,夜光那時候也就算了,現在還要遵守這種『家規』,你不覺得太扯了嗎?這還真是食物不化。」

「……你該不會是想說『食古不化』吧?」

冬兒的視線愈來愈冰冷。春虎臉上一紅,強辯說:「意思還不都一樣!」

「反正就是不合時宜!怪不得老爸會叫我別太在意。」

「是這樣的嗎?」

「不是嗎?你想想,逼人去當式神耶,根本就是無視人權嘛!再說,這種規定根本就不把人當人看!」

提到陰陽師最具代表性的咒術,一般人會聯想到的就是式神的操縱和使用符籙的符術。

然而,式神說好聽點是施術者的護衛兼搭檔,說難聽點就是仆人或奴隸,甚至是「道具」。

隻不過——

「常有把人當成式神的情形啊。」

「你別亂說,式神可是能夠隨時隨地消失的耶。」

「這是一種比喻。簡單來說,所謂的式神,其實就是那些聽從主人命令行動的下屬。」

傳說役小角開創修驗道,操縱名為前鬼、後鬼等兩位鬼神。但也有一說認為,那是隱喻當時協助小角的山地人——不願意歸順朝廷的山地民族。

「其他還有像是侍奉戰國諸侯的忍者,廣義上也可以算是式神的一種。」

「……不管怎樣,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啦。」

「從現代的觀點來說,球隊教練和選手的關係就跟施術者和式神差不多……唔,在絕對服從上這點也許有些不太一樣。」

「什麼不太一樣!這一點超重要的吧!」

春虎想起昨天在天橋上的對話。要絕對服從夏目的命令?不可能。辦不到。那已經不是有沒有陰陽師天賦的問題了。

「……話說回來,如果我是見鬼,變成那樣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從夏目昨天的口氣聽來,她也許出乎意料地認真致力於振興土禦門家。她這麼做是出於立場,還是性格使然呢?不管如何,春虎完全無心陪兒時玩伴追求她那遠大的抱負。

「說什麼沒用的朋友,又什麼下任當家的義務嘛……老在裝模作樣,她不累嗎?」

「她還滿坦率的啊。」

「哪裡坦率了?嘻

「『我很孤獨』———本家下一任當家大人其實是這個意思吧?」

冬兒俯視春虎,視線瞬間閃過尖銳的光芒。這話讓春虎大感意外,頓時啞口無言。

——那個夏目向我示弱?可是……怎麼可能……

不過,這其實不無可能。夏目就讀的陰陽塾聚集了想要成為專業陰陽師的人,而這些同學當然知道土禦門家和土禦門夜光的關係。夏目獨自一人與這些人為伍,學習陰陽術。

況且,夏目天賦異稟,很有可能招致嫉妒或怨恨。由她的個性看來,實在難以想象她會拉出一條快樂的社交圈,以便沖淡針對自己的負麵情感。這樣說來,難道她在東京每天過著如坐針氈的日子?

「…………」

吞虎蹙眉,一臉苦悶,沉默不語。冬兒興致勃勃地低頭望著春虎,像是認為這樣的他真是個單純易懂的家夥。

「……好啦,不過是一次失戀嘛,別心煩了,天涯何處無芳草呢?」冬兒的視線轉向春虎背後,突然刻意聳起肩膀說道。

春虎停止沉思,一臉厭煩地仰起頭。

「你說誰失戀了?」

「……誰失戀了嗎?」

一個像是岩漿就要爆發的恐怖聲音響起。

是北鬥。

冬兒咧嘴獰笑,蹲在地上的春虎急忙起身。春虎轉頭想解開誤會,但話剛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愣愣地睜大了眼。

看見春虎的反應,北鬥說了聲:「……乾嘛啦。」隨即別過了臉,側眼窺視春虎。她假裝骭冷靜,麵頰卻因為期待與緊張染上緋紅,腳尖不安地在地上前後劃圈。

冬兒輕咳一聲。

春虎連忙開口:

「你,你遲到了,北鬥。」

「……對不起。」

冬兒又再乾咳一聲。

「噢、不、沒關係……那個……你穿成這樣,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這次冬兒不再乾咳,而是輕嘆。緊張的北鬥逐漸鼓起臉頰。

「沒什麼!我隻是因為要參加廟會,穿了浴衣來而已,不行嗎!」

北鬥此時身上穿著浴衣。

那是一套黑色的浴衣,上頭點綴白牡丹與金色彩蝶,月要帶為優雅的粉紅色,整體散發出復古而成熟的氣息,與昨天的北鬥簡直判若兩人。

「不、不、對不起!那個……難得看到你穿成這樣,總覺得這個樣子很不像你……因為你這個樣子實在太讓人意外了,我、我有點吃驚,懷疑自己的眼睛……」

慌亂的春虎每一開口,北鬥心裡的岩漿活動就愈是活躍,仿佛隨時要噴出火山口。她瞪視春虎的雙眸充滿激動,緩緩泛起淚光。冬兒站在春虎背後,由於實在不忍卒睹,捂住了臉。

但是——

「不過——你穿起來很好看哦。真是嚇了我一跳呢。」

在火山爆發的前一刻,北鬥的怒氣全消。

「……是、是嗎?」

「對啊,該怎麼說呢……應該算新鮮吧,看上去比平常還要成熟。」

春虎也搞不清楚該說什麼才好,隻是吞吞吐吐,誠實地說出內心的想法。

北鬥轉著眼,確認似地凝神窺探春虎的表情。他沒做什麼虧心事,心跳卻一再加速。

過沒多久,北鬥顯得心滿意足,神色輕鬆自若。

「……謝謝。」

她故作平靜,壓抑住嘴角揚起的笑意,輕聲向他道謝。

兩人就這麼陷入沉默。

北鬥的視線遊移,顯得忸忸怩怩,春虎佇立在原地,也是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樣。兩人似乎都想開口,可是都抓不到時機。

沉默持續蔓延。

冬兒默數到一百。

然後,他決定不等下去了。

「好啦,既然北鬥也到了,我們差不多可以去逛一逛了吧?」

春虎與北鬥微微點頭,像是鬆了一口氣。

*

遺憾的是,北鬥的成熟感根本沒維持多久。

「下一個,二月天!我要吃二月天!」

「……你先吃完右手的蘋果糖葫蘆和左手的巧克力香蕉再說。」

「春虎,有麵具耶!欸,哪個好?你覺得哪個好呢?」

「嘟嘴小醜……不,我騙你的!我是在開玩笑的,別用木屐踢人啦!」

「我看到撈金魚了!耶!」

「等一下!你別穿著浴衣亂跑啦!哪有人穿著浴衣還能跑那麼快啊!?」

她樂不可支,亢奮到甚至嚇到一群從她身邊走過的小學生,完全回到平常「男人婆」的模樣。

冬兒愕然。

「……她去年也是這個樣子嗎?」

「去年還比這更誇張。」

春虎跟在北鬥身後,苦笑回應。

北鬥平常偶爾會表現出孩子氣的一麵,隻是遇到這一類慶典,她就像是真的變成了個小孩子。「春虎,你看這個!」、「春虎,快來這邊!」她的雙眼閃閃發亮,拉著春虎的手臂,一一指向那些平凡無奇的攤位。

春虎其實不時也會覺得招架不住,隻是一見到北鬥無憂無慮的笑顏,那些抱怨和嘲諷的話就全咽了下去。看見別人由衷喜悅的臉龐也算樂事一件。

而且,和天真的北鬥在一起,他就無來由地憶起往事。

很久以前,那時候他還是個小孩子。每次一到本家,兒時玩伴總會興高米烈,樂得滿臉通紅。

她對春虎百依百順,老跟在春虎背後……

春虎不經意想到一個問題。

——這麼說來,她參加過廟會嗎?

無法想象。夏目也許根本不知道什麼是玩樂,隻是一無所知地被束縛在土禦門的名號下,每天埋頭過著學習與修行的年活。

在我盡情玩樂的當下,她又在做什麼呢——

這時……

「……春虎?」

冬兒悄聲叫喚,春虎嚇得趕緊回神。

「怎麼了?」

「噢……不好意思,沒什麼。」

春虎笑了笑,敷衍了過去,讓意識回到眼前的廟會。

日已西落,攤子上的燈泡和一整排燈籠照亮四周。再過一會兒,煙火表演就要正式開始。

就在這時候,原本蹲在地上,和金魚大眼瞪小眼的北鬥猛然起身。

「啊!那是什麼?我以前沒看過耶!」

「喔,是打靶嘛,真讓人懷念。」

春虎語聲剛落,北鬥已經沖到射擊遊戲的攤位前。

春虎連忙追了上去,冬兒也跟在他們後麵。那時正好有一對看似大學生的情侶在進行挑戰,沖上前去的北鬥站在一旁,認真觀察他們的模樣。

「……原來是這麼玩的啊,用那把玩具槍擊倒擺在那裡的獎品就行了嗎?這麼一來就可以拿到倒下的獎品……」

「你沒玩過嗎?」

「我剛才就說以前沒看過啦!」

說著,北鬥付了玩一次的費用(兩百圓)給顧攤的店員。

店員交給她一把玩具槍。

「……這要怎麼玩啊?」

她仰望春虎,春虎於是從她手中接過玩具槍,拉上彈簧,將軟木塞子彈塞進槍口。

「接著隻要扣下扳機就可以了。」

「謝啦!那麼,我來看看要拿什麼獎品好呢?」

「聽好了,北鬥,玩這種遊戲不能一心想要拿大獎,不隻會打不中,就算打中了,獎品太重也不會倒。理論上,目標要放在排在最前麵一排,那些比較輕的獎品——」

「啊,沒射中。」

「聽我講完啊!」

北鬥擅自開始射擊,之後也沒一槍射中獎品。她大膽地將槍對準最上麵一排,目標是一個係著緞帶的盒子,完全沒把春虎的建議聽進耳裡。

冬兒咬著不知何時買來的烤花枝,在一旁湊熱鬧。醬油的焦味聞來令人垂涎三尺。

「唔,真是的,全部都沒中!」

「這是你自作自受。」

「春虎,我要那個獎品。」

「別無理取鬧了。」

「冬兒呢?你看起來很會玩這種遊戲呢。」

「沒興趣。」

聽見他們的冷漠回應,「真是派不上用場。」北鬥露出了責備的眼神。然後,她不死心地又付了兩百圓,再次挑戰。

她的目標當然是最上麵一排那個係上緞帶的盒子。她將身體前傾到底,探出櫃台,浴衣下擺高高撩起,看得春虎麵紅耳赤。

不過,結果還是一樣,沒一發打中。北鬥氣到做出連連跺腳的動作。

「氣死我了!連擦都沒擦過去嘛!」

「我就說啦,瞄準大獎也沒用。」

「再一次!」

「死心吧。」

「不要!我想要那個嘛!」

真是個小孩子。「春虎。」冬兒站在他背後,慵懶地喚了一聲,像是要他想想辦法。他內心嘟囔「關我什麼事」,還是接過了北鬥手上的玩具槍,付了兩百圓。

「可是我很不會玩這個耶……」

就像他自己招認的,子彈一個接著一個射歪。

春虎的運氣簡直背到極點,不管他瞄準哪裡,子彈就是不肯直線飛行。錢包裡的零錢沒兩下就花光了,盡管這樣北鬥還是不放過他,砸下的錢很快就破了千圓大關。

「這一發子彈要是再沒射中,你就死心吧。」

說完,他裝入最後一發子彈,傾身向前。

北鬥在一旁心驚膽跳,守望著春虎。

接著,她像是靈機一動,羞紅了臉。

春虎正在瞄準目標。北鬥顯得有些躊躇,不過還是放低姿態,把臉湊向春虎耳邊。

「欸欸,春虎。」

「……現在別找我說話。」

「你要是能拿到那個獎品……」

「別跟我說話啦。」

「我就親你一下。」

他的手瞬間失控。

明顯與槍口往不同方向前進的軟木塞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正中係有緞帶的盒子。盒子發F出意外輕盈的聲音,從架子上落下。

北鬥又蹦又跳,高聲歡呼。冬兒把烤花枝叼在嘴裡,隨意拍了兩下手。不過,春虎可就沒這份閒情逸致了。

「北、北鬥,你……!」

「咦?我怎麼了?」

「呃、那個、你說……我要是拿到獎品……」

「什麼?你怎麼啦,春虎?」

北鬥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嫣然一笑,微微偏頭。那顯然是明知故犯的笑容。

「嘖!」春虎後悔莫及,但現在的氣氛不適合重提剛才發生的事情,繼續追問下去。真要說起來,要是重提,也會造成春虎的困擾。

「……你是什麼時候學到這招的……」

「嗯?我從剛才開始就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呢。」

北鬥笑著轉過了身,仔細觀察,可以發現她這麼做有一半是為了掩飾羞澀。害怕未知「冒險」的人,似乎不是隻有春虎。

令人錯愕的是,北鬥堅持要拿到的大獎,居然是裝有肥皂水的容器和吸管。

禮盒裡裝著給小孩子玩的吹泡泡組,會特地係上緞帶,擺在最上麵一排,隻是為了吸引客人耍的小手段。

「難怪一擊就倒了。」

冬兒笑說。徒勞無功的春虎見狀,臉色愈來愈看。

但是北鬥完全沒放在心上。

「沒關係,我想要的是這個。」

她解開係在盒子上的緞帶,靈巧地綁在發上。

緞帶是美麗的粉紅色,和北鬥浴衣上的月要帶是同一個色調。緞帶綁在發上,簡直像是從一開始就搭配好似的。

「噢。」春虎發出一聲贊嘆。

「如何?」

「你也加入華而不實的流行了。」

春虎挖苦著,藉機報剛才被捉弄的仇。

不過,北鬥不為所動。她一臉正經,瞪視春虎的雙眼。

「可愛嗎?」

「…………」

「很可愛吧?」

「…………」

「快說可愛啊!」

「——真是的,知道啦。可愛,很可愛。」

「真的嗎?」

「我告訴你,你既然強迫我說——」

「…………」

「可愛!真是超可愛的!」

春虎遇上像是隨時要揍人的眼神,不得已隻好連聲贊美。北鬥聽了輕輕一笑,整個人鬆懈了下來。

「贏了。」

「好、好……」

「真是的,春虎實在是隻不懂女人心的蠢虎。你要是一看到我穿浴衣就乖乖稱贊,也不用白費這麼多力氣了。」

「餵,慢著。你為了要我說出可愛這兩個字,才會故意穿上不習慣的浴衣,還讓我花了一千多圓打靶,就為了拿到那條緞帶嗎?」

「我贏了。」

「……就算我輸好了。」

春虎感到筋疲力盡,垮下了肩膀。北鬥嘻嘻笑著,喜孜孜地扌莫著緞帶。

「我會好好珍惜的。」

「隨便你,不過那個原價超便宜的哦。」

「沒關係,因為——」

「什麼?」

「不……沒什麼。」

北鬥羞澀笑著,拿出吹泡泡的用具。

她把吸管前端浸泡在肥皂水裡,接著嘟起嘴,往吸管吹氣。

閃爍虹色的泡泡隨即如雨滴往夜空飛翔。

跟著父母經過的小孩子見到泡泡,紛紛發出歡呼聲。歡呼的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牽著小男孩的手、年紀更小的小女孩,看來應該是一對兄妹。也許是兩人的反應取悅了北鬥,她吹出更多泡泡送給兩個小孩。大小不一的泡泡仿佛飄遊夢境,無聲迸裂消失。

——這玩興大發的家夥……

北鬥從跟大人討緞帶的小孩子,搖身一變成為陪小朋友玩耍的大姐姐,就連平常的男孩子氣也不見蹤影。春虎先是愕然,接著又覺得可笑,不自禁放鬆了嘴角。

北鬥注意到春虎正對著自己笑,把泡泡吹到了他臉上。「哇,不要鬧了!」春虎急忙逃離——北鬥追了上去,小兄妹笑得又更開心了。

不知不覺中,每個人臉上都浮現了笑容。

也許,所謂日後仍會經常憶起的夏日回憶,意外的會是這平凡無奇的一幕。

「好啦……接下來要怎麼辦,春虎?我們差不多該過去了吧?」

冬兒吃完烤花枝,確認時間後,在春虎耳邊竊竊私語。

煙火表演的時間快到了,從這地方雖然也看得到煙火,不過煙火施放的會場在河岸,去那裡看的話視野更佳。

這時,笑容滿麵地與小兄妹道別的北鬥驚呼:「啊,等我一下!一下子就好,我馬上回來!」語畢,她拋下春虎他們,突然跑了起來。春虎和冬兒滿臉詫異,麵麵相覷。

「她在搞什麼鬼?」

「誰知道呢。」

他們雖然不解,又認為待在原地傻等也不是辦法,於是聳了聳肩,跟上北鬥。

北鬥跑向神社境內深處的拜殿。

他們走上一小段樓梯,穿過鳥居。拜殿周圍沒有燈籠裝飾,而是以石燈照明。

愈往裡麵走,愈遠離背後的喧囂。蟲聲在耳邊鳴叫,四周昏暗,以神社為中心,飄散夏夜翠氣息。

他們一下子就找到了北鬥。在拜殿旁一麵懸掛繪馬的牆前,她正專注地合掌膜拜。

「你在乾嘛?」

「啊——我、我不是叫你們等一下嗎?」

北鬥聽到突如其來的叫喚,連忙遮起繪馬。可惜,石燈的亮光盡管幽微,繪馬上的文字依然清晰可見。

『希望春虎可以成為陰陽師』

「……你……」

原本歡樂的氣氛瞬間凝結,他沒料到這話題會在此時重提,北鬥偷偷扌莫扌莫的模樣更是惹他不快。

「……北鬥,你夠了吧,居然連這種時候也不放過。」

「因為……」

「沒什麼因不因為!為什麼你千方百計想要我成為陰陽師,你就那麼看不慣我過著跟普通人一樣的生活嗎?」

「我、我才沒那麼說,我隻是為春虎著想——」

北鬥拚了命地辯駁。不過,平常總令他錯愕與厭煩的話題,在這時卻莫名惹他煩躁,連他自己也覺得驚訝。

他很明白個中緣由。

——「我沒空過著無所事事的日子,也沒有閒工夫和酒肉朋友成天廝混。」

北鬥的話聽在他耳裡,就像童年玩伴充滿敵意的指責。

可是,不對。不是這樣的。

他希望,至少北鬥能了解不是這麼一回事。

「……餵,北鬥。」

他壓抑激動的情感,一字一句地說道:

「的確,我現在也許是過著無聊、無所事事而且散漫的生活,可是,我喜歡這種生活。每天和你還有冬兒混在一起做些傻事,我就是熱愛這種渾渾噩噩的日子。」

「騙子。」夏目曾如此責備自己。

夏目說得沒錯。是他擅自毀約,沒有遵守約定在她身邊保護她,而是任性地逕自過起和平常人無異的生活。因此,夏目會罵他,也是無可奈何。

可是,北鬥——他不想聽到如今儼然成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北鬥,開口否定他的日常生活。

「北鬥……」

春虎坦白道出內心的想法,朝北鬥逼近一步。冬兒喚了聲「春虎」,像是要阻止他,也被他刻意忽視。

北鬥露出像是被逼入絕路的神情,屏住了氣息。

春虎不放過北鬥,雙眼緊盯著她。

「我不想到了這種時候還跑去跟什麼陰陽師、土禦門家扯上關係,破壞現在的生活。你難道不這麼想嗎?怎樣啊,北鬥?」

北鬥緊抿雙唇。

經過漫長的沉默與苦惱——

她不發一語,垂下眼眸。

北鬥的反應帶給他意想不到的沖擊,他甚至覺得自己遭到背叛。

「……哦,原來是這樣啊。」

他感覺到怒火中燒,可是他並不打算克製這把怒火。他把手伸向北鬥背後,揮開驚叫著急忙阻止他的手臂,抓住繪馬。

他扯下繪馬,一把摜到地上。

北鬥發出微弱的哀鳴。

「你在做什麼!」

她奔向掉在地上的繪馬,把泥土拍乾淨,緊緊抱在月匈口。那有如守護至寶的舉動,看在現在的春虎眼裡簡直忍無可忍。他高傲轉頭,不將北鬥婆娑淚眼的瞪視看在眼裡。

「……春虎這個大笨蛋!」

北鬥放聲怒吼,沖了出去。她的背影轉眼間消失在鳥居的另一頭。春虎堅持不回頭。踩著木屐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但他依然固執地望向前方。

半晌過後。

「……她走囉。」

冬兒靜看事態發展,冷靜地開了口。春虎壓抑不住高漲的怒氣,狠狠怒罵一聲:「……可惡!」

「哎呀,真是青春呢,不錯嘛。」

冬兒一如往常敷衍帶過,隻是春虎已經沒有力氣回應。

「……你覺得這次也是我的錯嗎?」

「不,真要說起來,錯在北鬥。」

冬兒給了個意外的回答。春虎嚇了一跳,望向冬兒,隻見這位損友平心靜氣地接著說道:

「你隻是『沒用』而已。」

冬兒的話刺耳又一針見血,此刻聽在春虎耳裡卻覺得感受特別深刻。原本還在逞強的他氣力盡失,宛如一顆泄氣的皮球。

「恭喜你連續兩晚失戀。這麼看來,你還真是個大情聖呢,春虎。」

「別鬧了。老實說,我現在超沮喪的。」

「不是隻有咒術才會反噬哦。」

「……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受到傷害的北鬥現在肯定更難受。」

春虎被這麼一說,不由得麵色凝重。

剛才,北鬥的眼裡閃爍淚光。春虎一時氣憤,傷害了北鬥,況且——他還是刻意為之的。

「怎麼辦?要追上去嗎?你要是沒辦法打定主意,就讓我來揍你一拳吧。」

「為什麼是你來揍我?」

「幫你打氣嘛。遇到這種時候,這麼做就是我的責任囉。」

冬兒咧嘴一笑。

現在的冬兒看來個性溫和,但他其實是個老在打架的暴力份子,與人拳腳相向有如家常便飯。春虎高舉雙手,婉拒了他的提議。

他稍微冷靜了一些。

——我做得太過火了……

冬兒會說錯在北鬥,也許是出自他本身對朋友的認定所做出的判斷。相較表示以朋友優先的春虎,北鬥沒有跟著附和,因此「有錯」。

友情並非出於強製。說得極端一點,北鬥若認為春虎「不是朋友」,那也是她的自由。

春虎當然不覺得北鬥瞧不起他,兩人也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隻不過,春虎縱使認定北鬥是重要的死黨,北鬥也沒不見得必須以相同的想法和態度回應他的心意。雙方盡管對彼此的看法不同,也不該一味指責對方的不是。

「……我去追她好了。」

春虎中意目前的生活。而不管冬兒還是北鬥,都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角色。

此時。

「——請等一下。」

一旁突然有人出聲。

叫住他們的是宛如由拜殿的黑暗切離出來的人影,那是身穿黑西裝,臉上戴著一副墨鏡的男子。春虎與冬兒看著那一身與廟會格格不入的裝扮,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半步。

「抱歉打擾兩位,我剛聽到各位的對話,得知有土禦門家的人在此。」

男子畢恭畢敬地點頭致意,像是沒注意到兩人的反應。

他向困惑的春虎表示:

「其實我正依主人的指示,在找尋土禦門家的人。請問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與我的主人見個麵嗎?」

3

男子帶著春虎他們,走到先前打靶的攤位附近。

當男子說出目的時,春虎本來打算拒絕。眼下北鬥的事情還沒解決,就算沒這件事要煩,他也不想跟這個怪裡怪氣的男子走。

春虎盡管不願,由於冬兒擅自答應,他們此時才會跟著男子的腳步,離開了拜殿。

「北鬥的事情怎麼辦?」

「我傳了封簡訊給她,要她等一下。」

春虎不服問道,冬兒回應得倒是很乾脆。

他們走在男子身後,一邊聊著。

「我知道你在意北鬥,不過現在必須優先處理的是這邊的事情。對方會找上你,是因為知道你是土禦門家的人。你這時候逃避,說不定以後會更麻煩。」

「為什麼?他們要是想找土禦門家的人,比起我,本家的人或我爸不是更適合嗎?」

「一般來說是這樣沒錯,可是對方故意在這種地方現身,而且還找上一看就知道是學生的你,你不覺得奇怪嗎?」

「那就更不應該……」

「尤其那家夥很有可能不是人。」

「什麼?」

「很有趣吧?」

在感到愕然的春虎麵前,冬兒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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