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裝甲鬼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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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當天晚上,陰陽師大鬧煙火廟會的事情立刻登上新聞。

近年來,全國的咒術犯罪案件總數有增加的趨勢,不過其中大部分都會在「業界內」解決,一般民眾根本無從得知。這樣的情形一方麵顯示出陰陽廳的優秀,另一方麵則是證實陰陽師的活動範圍——驅除靈災的相關活動除外——基本上是在一般社會的框架之外。

現今的陰陽術以戰時開發的技術為基礎,使用目的因此受到嚴格限製,空有卓越的便利性與通用性,能回饋社會的用途卻極為有限。

與靈災相同,如今的陰陽術一樣是夜光留下的遺產。不管再如何限製並且加以控製,陰陽術——以及陰陽師——不時還是會脫序,展現出凶暴的一麵。這次發生的事件可以說是此種情形的典型。

事件發生兩小時後,陰陽廳與當地縣警共同舉行聯合記者會。記者會上,除報告有數人受到輕傷,無人重傷或死亡,另外也發表聲明,表示咒搜官二隊正在追捕犯人,並預定派遣部隊前往當地支持。

有媒體質疑陰陽廳監督不周,出席記者會的代表則聲明將盡全力緝凶。之後麵對記者提問,這位代表皆以堅定的自信表示絕對會逮捕犯人,沒有表現出一點遲疑。

隻有一個問題例外。

當記者問到引發這起案件的嫌犯時,陰陽廳的代表停頓數秒後,給了一個簡短的答復。

「一名研究員。」

2

煙火廟會隔天,天色陰霾灰暗,完全看不出昨天還是個風和日麗的好天氣。

台風似乎正在逐漸接近,預估在傍晚到入夜後這段期間影響最大。空中富含大量水氣的厚重雲層蠢蠢欲動,狂風同時刮起,無情吹亂路過行人發絲。

上午十一點,午餐時間前,在空盪盪的快餐店內——

春虎和冬兒坐在二樓窗邊。

暑期輔導在這種日子依然照常舉行,不過今天他們很早就溜出學校,在不輸天色的沉重氣氛下,坐在廉價的椅子上,隔著廉價的桌子麵麵相覷。

「所以——」

冬兒頂著寬版頭巾,緊盯著春虎。

「你在那之後也沒有連絡上北鬥?」

「……對,我傳了簡訊她沒回,電話也不接。」

「不過確定她平安無事。」

「……至少我最後看到她的時候是這樣沒錯。」

春虎答道,視線始終沒有朝向冬兒。

冬兒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仰起了頭。

「那就好。」

他隻說了這麼一句話,接著伸手取過桌上的冰咖啡。

「真是狂風暴雨的一個晚上,台風都還沒來呢。」

「…………」

春虎垂著頭,沒有答腔。

昨晚確實是慘不忍睹的一夜。即便春虎自認運氣絕對比人差,但昨晚還是堪稱他有生以來最糟的一個夜晚。

先是與北鬥交惡,接著被誤認、遭「十二神將」威脅,甚至卷入咒術戰,最後是如惡夢般突如其來——而且是人生第一次——的接口勿,而且還被北鬥撞見,哭喊著向他告白。他實在很想大叫「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北鬥這家夥……

北鬥的哭聲依然在春虎耳邊回盪。

他自知對戀愛一知半解。實際上,過了一晚,他現在還是不曉得該如何看待北鬥的告白。

春虎當然喜歡北鬥,不過那種心情和戀愛不同。北鬥的言行舉上像個男孩子,春虎和她來往,也自然而然地把她當成了男性朋友。

——不對,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他根本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對北鬥的「喜歡」是不是愛。正因為滿足於現狀,不論有意無意,他從不曾試圖揭開真相。

至少,直到昨天為止都是如此。

——現在又怎樣呢?

他問自己,卻沒辦法輕易得出答案。不幸的是,他的頭腦不好,愈是思考自己與北鬥的心意,就愈覺得腦子裡一片混亂,答案逐漸模糊。

他隻知道,自己不想失去北鬥。

由於昨天晚上的那一幕,今後兩人的關係也許會產生變化。不管有什麼變化發生,他都希望北鬥能隨時陪在身邊。

這份心情沒有半點虛假。

——嗯。

春虎抬頭,改想起另一件事。

他沒有向冬兒說出親口勿與北鬥的告白,隻是隨口敷衍帶過,告訴冬兒「北鬥來攪局,害得他的身分曝光,鈴鹿因此放他一馬,之後他又和北鬥吵了一架,兩人鬧得不歡而散」。

整段話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冬兒似乎也隱約察覺到其中另有隱情。對於這位沒有詳細追問的死黨,春虎感到萬分感激。

「……先不管北鬥了。你跟那個你小時候的玩伴也還沒連絡上嗎?」

「我有傳簡訊過去了。她也是一樣,不回簡訊,不接電話。」

「那個囂張的小鬼可不會輕易放過你哦,而且她看起來不像是會被逮捕歸案的貨色。」

「嗯,我也是這麼想。」

夏目應該也聽說這件事了。新聞完全沒提及鈴鹿的存在,不過他已經用簡訊告知鈴鹿留下的警告,隻是他還是希望可以見上一麵,親口向本人解釋清楚。

春虎在前天傍晚與夏目重逢,但兩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因此他雖然寄了好幾封簡訊,卻也沒把握夏目會打開來看。

「她應該還沒回去,我等下會去本家那邊看看。」

春虎的父母不巧洽公出差,現在人在東京,他因此無法與本家取得聯係——本家的電話又一直無人接聽——也沒有其他可以拜托的長輩。這麼一來,更得盡早提醒夏目提高警覺。

「你還是去一趟比較好,畢竟那個小鬼感覺是個不擇手段的家夥。」

「不擇手段啊……」

春虎聽著冬兒的話,低聲呢喃。冬兒聞聲看向春虎,像是察覺他的聲音裡暗藏一絲猶疑。

「怎麼了?」

「嗯……那個……」

冬兒拋出疑問的目光,春虎於是在思緒混亂的情形下,總之先把目前心裡的想法照實說了出來。

「那家夥——人連寺鈴鹿,在對付咒搜官的時候,不是占盡優勢,但卻突然逃走嗎?那其

實是為了不讓來不及逃走的兄妹被卷入混亂。」

——『……我要讓哥哥復活。』

昨晚鈴鹿說的話掠過春虎腦海。也許那時候,在差點被卷入的幼小兄妹身上,她看見了過去的自己。

「她告訴我,她要讓哥哥復活。我不認為這能實現,不過她想利用夏目,放手一搏。」

「……照目前的情況看來,確實是這樣。」

「可是……」

「什麼?有話就直說吧。」

「這種事情真的有那麼不好嗎?」

春虎坦率提出心中的疑問。

他當然認為要竭盡所能阻止夏目遭到牽連,不管有沒有虧欠夏目,一旦她陷入險境,他當會盡全力——就算一點用也沒有——阻止鈴鹿的企圖。

隻是,在春虎眼裡,他不隻看見旁若無人的鈴鹿,也看到了為助孩童而逃離戰場的她,以及隱約流露出不安、表示要讓哥哥復活的她。他不知道,她是基於何種罪行而遭到咒搜官追捕,但他認為,她執意要達成的目的——讓哥哥復活的想法,不應遭到譴責。

冬兒聽了,沒有正麵回答春虎的問題。

「……老實說,我在那之後也做了一些調查。」

他往後靠在椅背上,悠然道來:

「首先,和『泛式』一樣,那小鬼提到的『帝國式陰陽術』也常被省略為『帝式』。這個『帝式』是現在沒有正式傳授,古老的咒術體係。那家夥也說過,盡管古老,由於主要為軍事用途,大多是兼其實戰性與強大力量的咒術。其中有不少咒術被指定為禁咒,不過還是有一部分流傳到了今天。」

「靈魂的咒術也包含在內嗎?」

「不,那又『另當別論』了。」

冬兒的臉上閃過冷笑,春虎歪頭不解。

「靈魂的咒術真有那麼厲害嗎?和幽靈互動,不是很像陰陽師會做的事情嗎?」

「那是指民間故事和傳說的情形。至少在現代的咒術裡,沒有和靈魂相關的咒術。『不知道』靈魂是否存在,是『泛式』的基本立場。」

冬兒的解釋讓春虎心頭一驚。

「是這樣的嗎?不過不是有靈氣跟靈災這些東西嗎?」

「對,而這部分就是所謂的灰色地帶。『泛式』所說的『靈』不是指幽靈的『靈』,而是造就萬物——或該說是寄宿在萬物中的『氣』。我們常說的『靈氣』與『瘴氣』,就是在指這個『氣』。所謂的『靈災』,其實是『氣』的混亂所引起的災害。」

陰陽術的基礎為「陰陽五行說」,此一學說在戰前與戰後——亦即在過去與現在的陰陽術中解釋各有不同,存在極大差異,但仍是形成陰陽術的根本。

「世界由陰氣與陽氣而成,陰陽再分木火土金水五氣——我想這種事情你還是問你那個童年玩伴比較清楚吧。」

說著,冬兒聳了聳肩。

「說到靈魂呢,『氣』形成的萬物當然也包括人,『泛式』因此承認人類的身體擁有靈性——也就是擁有『氣』的身體。混亂的是,也有人把這稱為魂魄,其他還有像是殘留靈體的說法——人死後在一段期間內,隻有靈體繼續留在人世的情形也已經獲得確認,這種情形其實就像幽靈一樣。」

冬兒喝著冰咖啡,滔滔不絕地解釋。本來他就因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對陰陽術與咒術界特別了解,看來這次也是費了不少心力調查。

「『泛式』雖然對靈體和殘留靈體提出定義,一碰到『人的靈魂』則又是另一回事了。畢竟他們沒有解決『靈魂是什麼』的問題,更不可能衍生出對『不知道是什麼的靈魂』施展的咒術。」

「不過,大連寺鈴鹿提到靈魂的咒術——」

「所以說,那不是『泛式』,是在『帝式』裡提到的咒術。我針對這一部分特別深入調查,可惜業界裡也沒有得出確切的結論。」

「為、為什麼?」

「有許多學者認為『帝式』裡存在靈魂咒術,可是沒有任何可以佐證的紀錄留下。不隻這樣,現在的陰陽法禁止進行與靈魂相關的咒術研究。」

「禁止?」

「對,而且不是基於倫理,是更實際的考慮。」

說署,冬兒的臉上浮現銳利的冷笑。

那種樂在其中的冷笑,是冬兒在享受刺激時會露出的笑容。春虎有種不祥的預感。

「……『實際』是什麼意思?」

「春虎,你知道主禦門夜光在最後舉行的那場儀式吧?」

「咦?知、知道啊,課本上也有寫嘛,土禦門家因此遭到排擠,儀式失敗導致東京出現靈災——」

春虎語聲末落,就注意到冬兒話中隱藏的含意。

冬兒望著春虎,冷笑著點了個頭。

「外界似乎認為,那個儀式就是那麼一回事。」

春虎一時無言。

關於夜光生前舉行的最後一個儀式,事實上沒有任何相關資料留下。如果那是關於靈魂的咒術,他就能明白研究為什麼會遭到禁止,也能理解鈴鹿為什麼會被咒搜官追捕,更認為會發生這種事情也是理所當然。如今東京會頻頻發生靈災,就是夜光舉行的儀式招來的災禍。

「……而且有許多陰陽師相信,夜光沒有失敗。」

「為、為什麼?夜光因為那次的儀式喪命了吧?」

「認為夜光成功舉行儀式的陰陽師是這麼主張的:『天才陰陽師土禦門夜光舉行生涯最後的大規模咒術,讓自己的靈魂轉生。』」

「什麼?」

春虎倒抽一口氣。

——夜光轉生了?

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件事。現役陰陽師——雖為分家依然是土禦門家的人,他的父母甚至沒有對他提起過這件事情,他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真正的沖擊還在後頭。

冬兒看著屏氣的春虎,毫無預警地斂去表情。

他細眯的雙眸發出尖銳光芒。

「你的觀察力還是那麼差——春虎,你仔細想想那個小鬼的話。」

他的語氣低沉而且嚴肅。春虎的心跳逐漸加快。

鈴鹿說過的話。

這麼說來,她……

——『我會選上你的理由隻有一個,畢竟你是這項咒術的「活見證」。』

——『看來外界的傳聞沒錯,你好像沒有前世的記憶。還是說,謠言本身就是假的呢……不過還是值得一試,畢竟你是這項咒術——「泰山府君祭」的成功者與體驗者……』

「啊……」

春虎渾身顫栗,雙眼圓睜。

冬兒盯著春虎,緩緩道來:

「……你爸大概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吧。這在業界是相當有名的傳聞。謠傳土禦門夜光的轉生,不是發生在敗戰色彩濃厚的當時,而是在自己一手打造的陰陽術大放異彩的未來——他轉生為繼承自己血脈的土禦門家子孫。當然,這種事情沒有半點根據,就隻是謠言。」

「啊……」

春虎覺得目眩,用力咬緊臼齒。

——夏目是……夜光轉生的?

他覺得這不是真的,又無法確信這是謊言。

夏目確實天賦異稟,而仔細想想,由她擔任下一任當家的決定確實下得太早。她現在在陰陽術方麵的實力當然不及夜光……那麼和十六歲時的夜光相比,現在的夏目還是略遜一籌嗎?

春虎聽過很多關於夏目的傳間,不過具體而言,她的天賦究竟多過人,春虎其實一無所知。

最重要的是,鈴鹿相信這個謠言。「十二神將」之一,夜光的研究者,復蘇靈魂咒術的鈴鹿判斷——夏目是夜光的轉生。

她的判斷有可能出錯嗎?

春虎說不出話。冬兒默默不語,叼著冰咖啡的吸管。凝重的沉默彌漫在兩人之間。

這時,春虎的手機響了。

是一封簡訊。他反射性地確認寄信人。

「是北鬥嗎?」冬兒敏銳問道。

「不……」

是夏目傳來的簡訊。夏目從昨晚到現在都沒連絡,這封簡訊傳來的時間點簡直像是她就在一旁觀看。

春虎手指輕顫,按著手機,簡訊內容非常扼要。

『我有話要跟你說,今天傍晚有空嗎?』

台風來臨前的第一滴雨水,輕輕打在二樓窗戶上。

3

雨從中午前開始下起,雨勢隨時間逐漸增強。

夏目約他到一間老咖啡廳見麵。他收起傘,逃也似地沖進店裡,門鈴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鈴聲。

時間是下午五點。朦朧光線透過燈罩,照亮風格復古的店內裝潢。店裡因為天氣影響,顯得冷冷清清。春虎環顧店內,在裡頭的包廂發現夏目。

「等很久了嗎?」

「……沒、沒有。那個……我才要跟你道歉,明明是台風天還把你叫出來。」

「不要緊,我也想當麵和你談談。」

兩人打完招呼後,店員過來幫忙點餐。春虎隨便點了杯冰咖啡,夏目則默默盯著桌上的紅茶。

夏目穿著一件黑色的雪紡衫搭配長裙,成熟入時的打扮很適合她本身優雅的美貌。一頭烏黑長發完全看不出來被風吹亂過,也許她是搭計程車來的吧。紅茶像是已經冷掉,她一口也沒喝。

「…………」

他覺得緊張,畢竟才剛完聽到冬兒談了那些事情,而前天在天橋上的爭吵也讓他感到不自在。連絡不上時著實焦慮,但一旦見了麵卻又無話可說。

——她真的是夜光的……?

夏目的樣子和前天見到她時沒什麼改變。

——嗯,不對。

也不是完全沒變,春虎觀察到夏目的模樣有異。

夏目向來成熟穩重,今天卻莫名煩躁,坐立不安。她不知道為什麼滿臉通紅,不肯直視春虎。這麼說來,剛才打招呼的時候,她也顯得異常緊張。

怎麼了?春虎不禁猜疑。

「我看過簡訊了,對不起。」

夏目突然道歉,深深一鞠躬。春虎睜圓了眼。

「咦?什、什麼?」

「都是我的錯,害你在昨天的廟會上遇到危險。」

「等、等一下,為什麼是你的錯?」

「你會被找上,是因為對方把你誤認成我了吧?」

聽夏目這麼一說,春虎總算了解,夏目會道歉,是因為春虎代替自己卷入危險。

「沒關係啦,不用跟我道歉,何況我在簡訊上也沒說清楚。那其實是我的錯,因為對方誤會在先,我也就順其自然,假冒成你。再怎麼說,最可惡的是那女人,不關你的事。」

春虎連忙解釋,夏目聽了難掩驚訝。

「假冒成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呃,因為那家夥說要你配合實驗,我想說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

春虎吞吞吐吐說著。

「這實在是……」夏目瞬間流露出責備的眼神。「你也知道對方是『十二神將』——國家一級陰陽師吧?居然敢騙她,你真是太莽撞了。」

「所以我才會那麼在意啊,總覺得很危險……」

「你既然察覺到危險,就更不應該這麼做!你可是個外行人,要是卷入陰陽師的紛爭,出了什麼事——實際上你也真的遇上了危險,沒發生事情是不幸中的大幸,你的舉止實在太草率•了!」

夏目倒豎柳眉,像極了譴責同學胡鬧的班長。「對不起……」春虎而露消沉,向她道歉。

春虎原本打算在危險波及兒時玩伴前加以阻止。不過,要批評他「充其量隻是在逞匹夫之勇」,他也無從反駁。要是卷入同一場風波,夏目肯定能更巧妙應付。

見春虎意誌消沉,夏目急忙閉上嘴。

她難為情地垂下目光。

「……對、對不起,你明明是因為我才會卷入這種事情。」

「我不就說了嘛,你一點也沒錯啊。」

春虎再次出麵圓場,夏目卻沒有配合的意思。她握緊雙拳,放在並攏的膝蓋上,臉色漲得通紅,緊抿雙唇。

她從以前就是這麼頑固。她認為會發生這件事,自己得負起全部責任,春虎再明白不過了。

——意氣用事的家夥。

春虎暗自嘟囔著。這時冰咖啡剛好送來,他卻沒有伸手的意思。

「……你要在乎的是自己的安全吧。由我來說可能沒什麼說服力,但那個大連寺鈴鹿真的很厲害。」

鈴鹿的名字一出口,夏目的眉頭與肩膀陡然一顫。

「……嗯,我知道。」

回答的語氣也和她平常大不相同。

春虎有些吃驚。她的聲音聽起來比被卷入風波的春虎本人更加憤怒。

「你們不認識吧?」

「我當然不認識她!」

「那、那你怎麼……」

「那、那是因為……我、我聽過外界對她的評價。我承認她確實有國家一級陰陽師的實力,不過在人格方麵——她是個非常惹人厭的女人。」

夏目說著,怒氣沖沖地瞥過了頭。

春虎這下是真的嚇到了。他第一次聽見夏目如此貶低他人,由此可見鈴鹿在外界的評價差到了極點。

可是。

「……不過,她是『陰陽一級測驗』史上年紀最輕的合格者,被稱為『神童』的陰陽師。要是被她找到,我也無計可施。我打算盡快采取對策。」

「無計可施……就算由你來應付也是一樣嗎?」

「當然,對方可是擁有國內頂尖實力的陰陽師呢。」

「啊,嗯,話是這麼說沒錯……」

不過你是夜光的——春虎咽下了差點沒說出口的話,夏目猜疑的眼神飄來,他連忙刻意輕咳幾聲,敷衍過去。

「具體上來說,你要怎麼做呢?你告訴家人了嗎?」

「不,還沒……我父親現在人在東京。」

「你父親也是?真不巧,其實我家也是一樣。」

「……我父親是和叔父叔母一起到東京的啊。」

「咦,是、是這樣的嗎?」

夏目口中的叔父叔母指的就是春虎的雙親。春虎完全不知道這件事,臉色微微泛紅。

「所以我才會回來。」

她坦白說道。春虎一時尷尬,勉強應了一聲。

夏目的母親已經往生,雙親隻剩父親一人。在她到東京求學之前,一直是父女兩人相依為命。

夏目和她父親似乎相處得不太融洽。春虎其實也不清楚詳情,隻是偶爾會從雙親的口中聽到個一兩句。聽說他們打從住在一起時,就幾乎沒有算得上溝通的對話。

盡管如此,現在情況危急,可不比尋常。

「既然大家都在東京,你還是趕快回那邊去比較安全。」

「不行……」

「餵餵,你想想現在的狀況。你和自己父親的關係再差,這麼做還是太危險了。」

「不,不是的,不是因為那樣……」

春虎一說,夏目頓時顯得迷惘,一副不知該不該說的模樣。

「她……『神童』說要舉行『泰山府君祭』對吧?」

「嗯?噢,我沒有聽得很清楚……你該不會知道那是什麼吧?」

「我知道。」

「真的嗎!?她說那是靈魂咒術哦,那不是禁咒嗎?很有名嗎?」

春虎問得驚訝,夏目也一臉意外,回望向他。

「『泰山府君祭』原本是由土禦門家代代舉行的祭祀儀式。」

「……什麼?」

出乎意料的一句話,聽得春虎目瞪口呆。

夏目錯愕地說:

「泰山府君祭起源於土禦門家之祖安倍晴明舉行的儀式,之後也成為國家秘祭,長年由土禦門家負責祭祀事宜。她打算舉行的應該是經過大幅度修改的『帝式泰山府君祭』,隻是在根本上,兩者並無不同。」

「一、一樣嗎?」

「對,在我家後院——其實隔很遠一段距離,有一座我們稱為『禦山』的後山,土禦門家代代守護的『泰山府君祭』祭壇就在那裡,她大概會在那裡舉行祭祀。既然如此,身為土禦門家的人,我必須要保護祭壇,不能離開這裡。」

「什麼……」

「舉行『帝式泰山府君祭』需要冒極大的風險,我絕不能讓她有出手的機會。」

極大的風險。春虎聽了不禁毛骨悚然。『帝式泰山府君祭』在過去確實招來了巨大災禍,夏目當然也知道這件事。

話雖如此——

「就算這樣,你一個人孤軍奮戰也保護不了祭壇吧?你剛才不是也說自己對付不了『十二神將』嗎?」

「……這跟做不做得到沒關係,是責任問題。父親現在不在,就隻有我可以負起保護祭壇的責任。」

「等一下,這樣根本沒有解決問題。你既然保護不了,不管在不在還不都是一樣?」

「那就表示我沒盡到身為主禦門家後代子孫的責任。」

夏目有些賭氣,忿忿不平地大聲主張。春虎一籌莫展,深陷苦惱。

這也許就是本家人的氣概吧,但要是最後保護不了祭壇,根本不能算盡到責任——春虎心想。

另一方麵,正因為如此,更不能做出不負責任的行為,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夏目這樣的心態。

從小,夏目的正義感與責任感就比別人強,是那種會認真主張「有時候還是得打沒有勝算的仗」的人。要是聽到她聲色俱厲地說出這句話,冬兒大概會不屑地冷笑一聲,春虎則是在一旁點頭表示同意。

尤其夏目如果真的是夜光轉生,「泰山府君祭」就是和她有宿命牽連的祭祀。夏目本人若知道那個傳聞,也難怪她會想盡辦法要阻止「泰山府君祭」舉行。

「嗯……」

春虎雙臂盤月匈,蹙緊眉頭,仰望天花板。

然後。

「……我知道了。不過,我還是要勸你回東京。」

「春虎,我要說幾次你才明白,那是——」

「大連寺鈴鹿的目標是你。而且儀式需要有你才能進行對吧?隻保護祭壇根本沒有意義,你的人身安全和祭壇一樣需要保護。」

春虎斬釘截鐵說道,夏目不由得噤口。沒有立即駁斥,證明了她認為春虎說的話也有道理。

「可是……就這樣放著祭壇不管……」

「祭壇由我來保護。」

春虎說,夏目聽了杏眼圓睜。

有多久沒見到夏目的臉上出現這種表情了呢?她平時總是板著一張像在生氣的冰冷臉孔,但是一遭人攻其不備便會露出孩童般的神色。

春虎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著說:

「畢竟事態危急,既然保護祭壇是土禦門家後代的責任,我就來代替你保護祭壇。」

「……你、你在胡說什麼?你根本不懂咒術……」

「對方是『十二神將』,就連你也沒有勝算,不是嗎?既然如此,我們之中由誰保護祭壇不都一樣,還是你有把握,可以從『十二神將』手中守住祭壇?」

春虎說得平靜,夏目雙唇輕顫,無言以對。

夏目在堅持規矩行事時盛氣淩人,但意外地不善應付出其不意的攻擊,尤其當這見解合乎道理時更是不知所措。童年玩伴的弱點從小到大一直沒有改變,春虎不禁莞爾一笑。

「你去避難,由我留下來應付。這麼一來,不隻可以阻止大連寺鈴鹿舉行儀式,也能盡到保護祭壇的責任。『從結果來看』,順利保護祭壇的可能性也許不高,不過總比你留下來保護祭壇,最後連你都被抓到來得好。」

「可是……」

「好啦,你別在意了。何況你現在可沒空擔心別人,大連寺鈴鹿在前往祭壇前,應該會先找上你,你還是一樣有危險。」

說完,春虎拿出係在月要間的皮盒。

那是個比手機套還要大上好幾倍的市售符籙盒,是春虎在過來之前,先回家一趟拿來的。

他解開盒蓋上的扣子,取出裡頭的符籙,放在桌上。

「這是從我爸的診療室拿來的治愈符,裡麵也有一些護符,這些都是由陰陽廳精心打造的昂貴符籙,我不清楚使用方式,可是對你來說,有這些符在手上應該會很方便。」

與鈴鹿正麵交鋒,並且獲勝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這件事情既然上了新聞,陰陽廳理應會想辦法盡快平息這場風波,而春虎等人隻要在鈴鹿被捕前順利逃脫就沒事了。

就在春虎自覺此法可行時——

「……春虎,你太奸詐了。」

無言反駁的夏目默默垂頭,低聲嘟囔。

「……隻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把自己當成土禦門家的人。」

說著,她抬起眼,目光怨恨地瞪著春虎。她那細小的聲音帶著難得的別扭,不同於她平常的口氣,倒像是小孩子在抱怨。春虎聽了一時失措。

——先是罵我騙子,現在又說我奸詐。

經她這麼一說,他覺得自己也許真是個奸詐的人。不過,和罵他騙子時不同,夏目此時沒有責怪春虎的意思,春虎為兩者的不同感到單純的喜悅。

「……算是隻有這種時候嗎,應該是正因為在這種節骨眼上吧。」

說著,他揚起了一個輕快的微笑。

那是個完全比不上冬兒、不適合出現在他臉上的笑容,不過夏目還是跟著在唇邊綻放出笑靨。

許久不見夏目的笑容,他不知為何覺得雙頰有些滾燙,連忙撇開視線。

「總、總而言之!你不用擔心我,我的運氣不好,不過總是能避開最壞的結果。你瞧,我昨天卷入咒術戰,不就毫發無傷地回來了嗎?」

他淡淡說道。

「——哦,還有,那個大連寺鈴鹿好像也沒有外界謠傳的那麼壞。她的確任性又狂妄,不過其實也有可愛的地方。要是她真的到祭壇來,我覺得應該能講得通,不至於送命——」

咪鏘——一個有別於音樂的聲音響起,春虎嚇得趕緊閉嘴。

仔細一瞧,夏目原本放在膝上的右手捶在桌上的紅茶旁,拳頭依然緊握。

「……這樣啊,她還滿可愛的啊?」

她的口中吐出異常冰冷的聲音。春虎盡管驚愕,但是她低垂著頭,在瀏海的遮蓋下看不見她的表情。

夏目突然取出手機。

「……你好,我剛才搭過車,現在要離開店裡,可以麻煩你到店門口接我嗎?……好,麻煩你了。」

她自顧自地說完後,掛掉電話。

「咦?你要走了嗎?」

「對,反正再講下去也沒用。」

春虎感覺到夏目在提到沒用這兩個字時,口氣特別重。麵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他的臉上藏不住困惑。

「呃……可是我還不知道祭壇的正確位置……」

「不用勞煩你了,請別插手。」

「什麼,等一下,祭壇不是要由我保護嗎?」

「有誰說過要讓一個外行人保護土禦門家的聖域嗎?請不要把自己擅自提出的建議當成定案。」

如今的情形不隻是不得其門而入,她身上更充滿一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氣勢。

夏目收起手機,拿出錢包,把兩人份的錢擺在桌上,默默起身。

「餵。」

春虎不自覺地微微起身,迎向他的卻是一碰就可能凍傷的極寒目光。

他清楚感覺到不寒而栗。昨晚遇到的鈴鹿與她相比,不過是個小孩子。他覺得手腳僵硬,麵頰緊繃。我做錯了什麼事?夏目散發出的威嚇感,差點讓他反省起自己的人生。

夏目俯視僵直了身子的春虎。

「……她滿可愛的,所以應該講得通?讓你用這種半吊子的心態去保護祭壇,隻是徒增困擾罷了。我勸你還是乖乖待在家裡吧。」

她極力壓抑情感,聲音反而像懸在半空中。烏黑長發搖曳,她離開座位,走向咖啡廳門口。他就算不是見鬼也知道,夏目此刻肯定放出了強烈靈氣。

不過,不能讓她就這樣走了。

「慢著!等一下,我們冷靜點談談啊,夏目!」

春虎像是要跌出包廂似地飛奔而出,朝夏目一手握向門把的背影拚命大喊——

就在這時,他的體內出現異狀。

——咦?

春虎沒注意到,這是「第一次」。他進入這家店後——正確說來,他自從昨天夜裡告別鈴鹿後,這是他第一次「朝夏目當麵叫出她的名字」。

盡管他本人不覺,咒術卻察覺到了。設定的條件符合後,沉睡在他身體裡的意誌迅速蘇醒。

蠢動。

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店裡。店員發出慘叫,夏目不自覺回頭。

——什、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

異狀來的突然,令他措手不及。他掙紮著發不出聲音,強烈的嘔吐感竄上喉嚨。他趴在地上,搔抓月匈口,有個東西在他體內肆虐。

「……春虎?」

夏目朝春虎喚了一聲,也許是發覺春虎的情形不妙,語氣裡不再充滿剛才的怒氣。啊啊,太好了——在這種情形下,他還是忍不住讓這個念頭在腦海浮沉。

就在這一剎那。

「惡——!」

春虎吐出了一個東西。不對,是有個東西從他的身體裡麵飛了出來。

一張紙。

那是被撕下一角,揉成一團的聖經書頁。在沖出他身體的剎那,濕漉漉的書頁如生物般扭動,折出了「形狀」。

紙張變成了一隻蜜蜂。

春虎瞪大了眼。

——這家夥!

「式神!?」

夏目立即擺出戒備架勢。

可惜,式神快了一步。

蜂形式神如箭在空中飛舞,一下子鑽進了夏目的死角,無聲逼近,朝夏目光滑如陶瓷的頸項刺入尖銳蜂針。

「——唔!」

夏目反射性地用手揮開,那隻蜂迅速逃開,從夏目半開的細小門縫間竄出,飛向店外的滂沱大雨,微小的身影頓時消失無蹤,事情發生在轉瞬之間。

——可惡!

春虎咳著一站起身,就看到夏目踉蹌倒地。

「夏目!」

夏目的臉色蒼白,裙擺向外散開,倚著門輕輕癱坐在地。她的雙眸迷茫無法聚焦,春虎連忙跑上前去。

「夏目!振作一點!」

「春……春虎……」

夏目的身體微微顫抖,春虎撐著她的肩膀,斥責陷入驚慌的自己。

可惡,那隻死蜂!

那隻蜂該不會有毒吧?夏目像是察覺春虎的想法,她伸出手,輕碰春虎的手臂。

「……我的靈力……被吸走了……」

「夏目,你還好嗎?靈力被吸走了——那該怎麼辦?」

「先別說這些了……剛才的式神是……」

夏目一臉痛苦地問道。春虎回不出話來,提出問題的夏目也早已知道答案。

——被擺了一道。

那是鈴鹿的式神,春虎完全中了對方的計。

春虎結完帳,抱著意識朦朧的夏目,搭上她叫來的計程車。

靈力一旦喪失,對咒的抵抗力便會明顯衰弱,雖不至於直接危害性命,但要恢復正常,通常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本家的宅邸裡好像有可以恢復靈力的法器,春虎知道後,決定和夏目一起前往本家。

台風正步步逼近,外頭呈現一副暴風雨的景象。大滴雨水胡亂打在擋風玻璃上,車子不時在狂風的吹襲下搖晃,簡直像是道出了春虎的心境。

——都是我的錯。我害夏目……

他本來以為鈴鹿臨別送上一口勿隻是為了捉弄北鬥,惹她不快。可是,事情根本沒有這麼單純,鈴鹿那時候其實是在施行咒術,布下陷阱。

現在回想起來,鈴鹿警告他的話也很奇怪。她刻意再三強調「一定要當麵告訴本人」。結果春虎沒經過深思熟慮,就把敵人的式神帶到了夏目眼前。

夏目還是不大有辦法開口。白皙的額頭上冒出透明的汗水,總是炯炯有神的雙眸被睫毛遮住了一大半,整個人顯得十分虛弱。她的臉上失去血氣,身體埋在座椅裡,呼吸微弱。

——可惡。

兒時玩伴如此令人心痛的模樣,讓春虎咬緊了臼齒,差點被自己的愚蠢氣到頭暈目眩。

「……沒看出來……是我的錯……」夏目說,像是在安慰春虎似地。

夏目一直沒開口,這句話讓春虎連忙起身。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會——!」

「……不,對方是『十二神將』……就算被下了咒,也很難發現……」

「可是!」

「先不講這個……這麼一來,她就得到『我』了。一定要阻止……她到祭壇……」

鈴鹿說過,要夏目配合實驗。從她奪取靈力這點看來,她需要的很有可能不是夏目本人,而是靈力。靈力既已到手,鈴鹿也許會立刻啟程趕往祭壇,舉行儀式。

「得趕快回去……準備迎戰……」

「笨、笨蛋,你現在這種狀況哪能戰鬥啊?」

「…………」

夏目沒有回答,剛才那段簡短的對話像是已經耗盡她的體力,她精疲力盡地闔上雙眼。

她蒼白的臉龐不知何時恢復了平常倔強的神情。就算知道是場贏不了的戰爭,還是要奮戰一到底。不需要言語表達,她的神色堅定,已經傳達出這股頑強意誌。

——怎麼辦?

春虎正在煩惱時,手機響了。

『春虎,你那邊還好嗎?順利應付過你那位童年玩伴了嗎?』

電話是冬兒打來的。電話裡,可以聽見淒厲風聲在他背後呼嘯,他人應該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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