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一個父親的逃亡(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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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著書包的小姑娘回到家後,見到母親正在廚房裡做飯。女人正哼著輕鬆的小調,聽到女兒的腳步聲後,她的聲音隔著拉門傳來:

「今天有炸雞,我路上還買了小蛋糕,放在那邊的袋子裡。你自己可以吃。」

「……好。」竺清月有氣沒力地都囔,「媽媽每天都買一樣的東西,我都吃厭了啊……」

「怎麼了?」

「……我可以看電視嗎?」

「作業做完就可以。」

竺清月沒有像往常那樣興奮地在第一時間打開電視,小姑娘環顧四周,發現那個往常都會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身影,今天還是不在。

「爸爸,爸爸他最近怎麼了?」她擔心地問道,「我老是見不到他……」

「他在臥室裡吧。」

女人的聲音依然平靜,就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

……

竺康文確實在臥室裡。

準確地說,他是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裡。明明是陽光明媚的白天,卻還是裹著被子躺在床上,身體止不住地打著擺子,腦門上冷汗直冒。

竺康文有一段時間沒有休息好了,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男人瞪大著一雙眼珠子,眼白布滿血絲,直勾勾地盯著窗戶,就像是在害怕有怪物會破窗而入一樣。

荒謬的是,他害怕的是自己的妻子。在這段時間裡,妻子張紅已經變成了竺康文眼中最可怕的怪物:

一個披著人皮,能肆意操縱人心的怪物,而這個世界上除去他以外,誰都沒能發現她的真麵目。

不受靈媒製約的邪靈,是人類迄今為止要麵對的最可怕的異類。這群來自異世界的怪物,有著侵蝕肉體、侵占空間的本能;而人們為了保護自身的生存世界,必將與之對抗到底,二者沒有和平相處的餘地。

竺康文並不缺乏這份與怪物對抗的勇氣,哪怕他隻是個普通人。

在巢母入侵的那段時間裡,他甚至寫好了遺書,做好了死在第一線的準備。

可是現在……

他卻選擇了退縮。

選擇了「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這種無異於掩耳盜鈴的最怯懦、最沒有意義的行為。

不不不不,竺康文對自己說,他已經努力過了!

這不是他的錯。

他打了電話,叫政府機關來處理,這無疑是最正確的做法,但結果卻讓人沮喪。

那天之後,妻子像個正常人那樣回歸社會,繼續擔任她的隊長職務,誰都沒有察覺到精神病院的異變與她之間的關係。此事唯一的意義就,是讓他察覺到了自己不過是個受人操縱的傀儡。

即便如此,那時候的他仍然沒有放棄。

既然打電話不行,那就直接去找人!

至少,他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妻子並沒有限製他的行動,或是妨礙他與他人聯絡的意思,她繼續扮演著「過去的她」這一角色,僅此而已。

但很快,竺康文便察覺到了那個真相——

「這座城市,是我的地盤。」

那天,他無意間聽到的妻子微笑著說出的話語,原來並非妄言。

數個月以來,竺康文一個個地去尋找所有能找到的幫手。

他們最開始都表現得很震驚,有的還需要他提供證據才願意聽他。不過,隻要願意相信竺康文的話,大家都能理解現在的「張紅」有多麼恐怖。

雖然還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實現的,但這種無聲無息間便能改變人心的力量,一旦傳染開來,後果不堪設想。

麵對這等威脅,他們自然願意幫忙。由於擔心如今的錦江市超自然部門很可能已經被張紅所控製,有的人打算聯合市內的民間靈媒,有的已經向首都傳遞信息預警,甚至有人打算用自己的渠道聯係神媒……

可是,每當竺康文做出改變,感到勝利在望的時候,等到了第二天,事情永遠會回歸原樣。

那些人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忘記了他們之間所有說過的話,有的乾脆記不得自己。

越是努力,竺康文就越能感受到,自己就像個小醜那般滑稽。

妻子不是不知道他在做什麼,她隻是不在意而已,所以才不會有任何舉動。她的「無動於衷」,原本就是最大的嘲諷。

無論他如何掙紮,事態都不會有任何好轉。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被蛛網捕捉的獵物,被佛祖攥在手心裡的猴頭……

如此反復了數次後,男人的心漸漸陷入絕望。

到現在,他已經有段時間沒有去上班了。他糟糕的精神狀態不允許,隻能請假。

上級那邊傳來調令,去往天海市,顯然是注意到了他身上存在的問題……

仿佛不正常的不是妻子,而是他一樣!

「冬冬冬!」

竺康文覺得自己身體上那種不受控製的顫抖症狀正在進一步惡化,以至於牙齒都開始打顫。

他咬緊牙關,心想:

……是她?她來做什麼?嘲笑我嗎?

門外響起的聲音卻並非來自妻子。

「爸爸?你沒事吧……」

小姑娘擔憂地問道。

男人愣住了。

在這段時間裡,竺清月被送去了親戚那邊住,最近才接回來。竺康文把自己逼迫得太緊,以至於根本沒空去思考。

是啊,我還有女兒。

清月她還在這裡,她是這個家的未來和希望,不能讓她受到影響。

竺康文心中忽的湧出一股勇氣來,疲憊不堪的精神再度振作。

妻子變成這幅模樣,我已經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丈夫,決不能再成為不負責任的父親。

他深吸了一口氣,從床上爬下來。

「……還沒完,我還有機會。」

竺康文心想,既然這座城市是她的地盤,那其他地方呢?

他不相信妻子的爪牙能伸到全國甚至全世界去,畢竟還有神媒在呢!

隻要他能去到不受到心靈操縱影響的地方,他就有辦法揭露真相,然後再回來救出女兒。

……

竺康文打開房門。

他扌莫了扌莫女兒的腦袋。

「沒事,爸爸我正在收拾行李呢。」

「爸爸要出遠門嗎?」

「是啊……」男人蒼白的臉上勉強擠出笑容,「出個差,我馬上就會回來的。」

回來以後,我馬上就帶你離開。

他心中這樣想著,拿起車鑰匙和外套走下樓梯,走向門口。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沒有回頭,他知道廚房裡那個哼著小調做飯的女人就在那兒,但他不敢去看,哪怕隻是瞥上一眼。

他害怕被注意到,被留下來;而一旦被阻止,他將再沒有任何抵抗能力。

直到竺康文推門離開,直到他坐上車,妻子的輕吟淺唱仍然在耳畔回響。

男人出了一身冷汗,但他終究還是離開了這個家。

他插入車鑰匙,伴隨著「轟隆——」聲,發動引擎。

*

竺康文和臨時找到的同伴一起驅車離開這座城市。

雖說到了第二天,肯定又會被洗腦成原來一無所知的狀態,但起碼當下能有個幫手。

竺康文有一種感覺,就好像世界陷入了無限循環,而他是唯一一個能保留記憶的人。

他被這種糟糕透頂的感覺折騰得夠嗆。不過好處是,在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再想說服起來要更容易些。

他選擇了前段時間相處下來以後感覺最靠譜的一位同伴,一位名為周行健的老警察。

周行健不是靈媒,隻是通靈者,但他經驗豐富,處事老道,是個優秀的協助者。

至於戰鬥力本身並不要緊,反正他隻是想離開這座城市。

「你說得都是真的?」

在出城的高速公路上,副駕駛座上的老警察一邊抽煙,一邊確認著手上的文件,他沒有抬頭。

「罪魁禍首居然是張紅隊長,真不可思議啊。」

「那是我的妻子,我比任何人都要感到心痛。」

「……抱歉。我隻是覺得難以置信,真的沒有人察覺到這一切的發生嗎?」

「是真是假,已經不重要了。」竺康文扶著方向盤,目不斜視,「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著不管。」

「嗯,所以我跟你來了。」周行健聳聳肩,「反正我都快退休了。」

「假如什麼都沒有發生,那就當作出了一趟差吧。」

兩個男人有段時間沒有說話,車廂內很安靜,隻剩下呼嘯撲打在窗戶上的風聲。

「竺先生。」

「嗯?」

「你說……」老警察的語氣有些遲疑,「會不會和『巢母』有關?」

竺康文的心猛烈跳動了一下。

時至今日,他當然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但他寧願自己沒想到。

對於差點毀滅整座城市的邪神的恐懼,早已經在每個參與者的心中深深紮下了根。

他的妻子是那場天海市戰爭的中流砥柱,所有人公認的「英雄」。

假如她真的是在戰鬥中被巢母的力量侵蝕墮落……沒有比這更讓人感到諷刺的了。

「它不是已經被趕走嗎?」

「或許是殘留下來的力量。又或者……」

周行健的話頭頓了頓。

「我們根本沒能力驅趕走它。上次的入侵看似聲勢浩大,導致我們損傷慘重,但那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幌子,它真正的目標已經達成,如今正悄然潛伏在人間。」



悲觀點想,我們沒能打贏那場仗,而是從頭到尾都是失敗者。老警察說,他的猜測沉重得可怕。

竺康文咽了口唾沫,過了好久才喃喃道:

「希望……不是這樣。」

汽車又行駛了一段時間。過了個紅綠燈後,他們馬上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

就在這時,周行健又冷不丁開口了。

「對了,你就一個人出來嗎?」

竺康文愣了一下。

「對啊。」

「我總不能把我老婆拉出來吧……」他很努力地開了個不太好笑的玩笑。

「我記得,你家還有個正在上小學的女兒。」

「嗯,我就是為了清月,才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裡。」

「是嗎。」周行健的語氣很平澹,他望著車窗外逐漸沉落的暮色,「既然是為了女兒,你為什麼不帶她一起走呢?」

「那當然是因為……」

竺康文的回答突然卡殼了。

為什麼?

為了女兒的安全?

不對啊,他的妻子已經成了披著人皮怪物,女兒呆在她身邊才是最不安全的吧!

他突然沒理由地感到一陣慌亂,開始努力回憶著自己當時的想法:

是了,他當時的打算是,去往別的城市請求幫助,等到回來以後,再帶著女兒離開。

這沒問題,我的想法沒有錯……

等等,真的……沒有錯嗎?

「是因為害怕吧。」老警察嘆了口氣,「所以你才會丟下自己的女兒,選擇一個人逃跑。」

「不,不對!」

竺康文下意識地大叫起來。

「假如佞神真的要找個對象寄宿的話,比起張紅隊長,她的女兒其實更合適,她更年幼,更不容易引人矚目。你現在拋棄了她,等於親手將女兒交到佞神手裡。」老警察冷冷地說。

「不……不是這樣的!」

竺康文顧不上許多,猛地一腳踩下剎車,可車卻不聽使喚,繼續不緊不慢地往前行駛。

「不……不不不,快開回去,開回去!」

他拚命地踩剎車、拉手剎、拍方向盤,但那種仿佛溺水般的無力感又一次湧上心頭……

沒用的。

不論做什麼,他都改變不了任何事,一切都會朝著最壞的方向狂奔。

「你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啊!」

竺康文的情緒徹底失控了,他狂怒地敲打車窗、踹車門,同時麵色猙獰地扭過腦袋,試圖一把抓住老警察的衣領——

但男人的手剛伸出來,便停在了空中,

鄰座上……分明空無一人。

他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竺康文頹然地垂下肩膀,重新坐回駕駛座。

車窗外,天色已晚,視野裡的漆黑正在變得濃鬱,男人漸漸地垂下腦袋。

什麼都不願意去想,什麼都不願意去看……

*

不知道過去多久,竺康文突然被一陣敲窗的聲音驚醒了。

他從趴著的方向盤上抬起臉,看見一個交警正站在外麵。

正值黎明時分,天際已微微露出蛋白,馬路上還有些清冷,熹微的晨光灑落在不遠處毗鄰街道的房屋上,輪廓像是用箔粉塗上的金邊。

城市逐漸蘇醒。

他好像一不小心在車裡睡了一晚上。

「這地方不好停車的。」

「啊……好的,我馬上走。」

竺康文發動引擎。

「駕駛證拿出來,我檢查一下。」

交警一邊記錄,一邊隨口問道。

「錦江來的,剛到天海市?」

「呃……對吧……」

其實,他的腦袋還有點暈暈乎乎,總覺得做了好長一場夢,但夢裡發生了什麼,他已經忘得一乾二淨。

「乾嘛來了?」

「……工作調動。」

竺康文用力拍了一下腦門,總算有點清醒過來。

「對了,我今天還要去單位報道。請問,去市政大廈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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