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晉祠風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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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侔紫極威神異,回據柔靈勝勢宣。矗矗端平規景葉,煌煌豐麗聖功全。承隅陽馬層雲隔,鳴磬花台曉色先。別笈籙緘龍印字,清壇香奏鵲鑪煙。流泉灌注通河漢,列館回環接洞天……」這是當朝副相夏竦為玉清昭應宮所寫的賀詩中的幾句,雖說應製詩難免乏味,但從中玉清昭應宮的輝煌與精致可見一斑。

玉清昭應宮建於大中祥符二年,玉清昭應宮內除貯藏「天書」外,尚供奉有玉皇大帝、聖祖真武大帝、本朝太祖皇帝、太宗皇帝等的塑像神主。其東西三百一十步,南北一百四十步,總兩千六百二十區,有三千六百一十間殿閣樓宇,一應宮室,皆選亳州最佳生漆;窗牖凡平之處,皆改為透空雕鏤;一應匾額題字以純金為之;廊廡、藻井、鬥拱處,以金箔覆之。宮殿成時,又召全國畫師,畫棟雕梁,極盡精美,時人皆以為其豪華程度,甚至超過了秦代的阿房宮和漢代的建章宮。

月黯星稀,天空中黑雲陣陣,時值盛夏,常有雷雨,因此汴京城中的老百姓們瞧了瞧天色,也不以為意,隻將門戶關緊,堵上耳朵便罷了。

不料今夜雷電極大,但聽得雷聲大作,閃電交加,將天空映得一片雪白,轉眼間,但隻見雷聲隆隆,伴著閃電陣陣,一陣急雨驟下忽收。

雷電仍在交加,忽然間天邊一個大的電球劈下,正劈中玉清昭應宮大殿,但見轟地一聲,一個火球穿透屋頂直射入殿中,四處飛迸,剎那裡烈焰飛騰,火光大作。眾守宮衛士們嚇得叫的叫,跑的跑,擔捅提水趕著撲火不止,怎奈是杯水車薪,偏這一夜隻剛才落了落急雨,卻直是狂風勁吹。風助火勢,但見大火越來越大,眼見火勢無法阻擋,隻片刻功夫,整個玉清昭應宮全都燒了起來。

大火熊熊直燒了一夜,直燒得整個玉清昭應宮變為一堆瓦礫廢墟。

消息很快地傳進了宮中。

「玉清昭應宮遇雷火焚毀?」太後在簾後的聲音傳出來,如此地急促而刺耳:「守宮官衛是作什麼的,竟然如此負恩?」

「太後息怒,」宰相王曾的聲音聽起來卻是穩重多了:「守宮官衛皆已經拿問,隻是如何處置,還請太後示下?」

「重處,自然是重處?」太後的聲音意有些惡狠狠了,凝住半天,忽然爆發出一聲哭泣:「先帝竭盡心力方建成此宮,如今一朝焚毀,教我如何對得起先帝啊!」

「太後,」樞密使張耆出列奏道:「臣早上去看過,並非全毀,還有長生崇壽二殿未曾焚毀,隻要再召集天下民夫,重建此殿,也就不負了太後對先帝的情義!」

副相呂夷簡大驚,出列奏道:「太後,此舉不可,當年為了建玉清昭應宮,浪費多少民力物力,幾弄得國庫財盡。幸得太後稱製以來,罷勞役罷宮觀罷營造罷采丹罷靈芝罷毀錢造鍾,減浮費減齋醮減道場減各種節慶祀祠等,禁獻術士道官,大赦天下,與民休息,這才天下太平,漸成盛世。如今若是再造玉清昭應宮,則又將民不聊生。更何況天聖元年,太後曾親下詔書,說從今往後宮室營造一律減等,如今若是再造玉清昭應宮,豈非有違前詔。請太後三思。」

呂夷簡一番話說完,宰相王曾也上前一步道:「呂夷簡之言有理,張耆但知佞上,實不堪為大臣體統。」

樞密副使範雍上前道:「當年營造玉清昭應宮時,便是不該,如今一朝焚毀,想是天意,非出人事。臣以為應將剩下的長生、崇壽二殿也一齊拆毀,若是這兩殿還繼續留著,又要再興大殿,則不但民力不堪承負,便是上天隻怕不允許!」

太後瞪著範雍,怒火已經熊熊燃燒,好生大膽的範雍,此話已經形同詛咒。他焉能知道玉清昭應宮在先帝心目中的地位,在身為太後的她心目中的地位。當年玉清昭應宮建成,李氏就懷了孕,生下當今天子,而她也因此受封為皇後。她再不迷信祥瑞天書,可對玉清昭應宮還是有著感情的。

「還有什麼?繼續說。」太後的聲音忽然變得沉靜了下來,沉靜得叫人不安,熟悉太後的人知道,這將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司諫範諷奏道:「太後,臣以為玉清昭應宮被雷火所焚,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挽回,玉清昭應宮的守衛宮吏也無能為力,臣請太後減守宮諸吏之罪,並請應除地罷祠,上回天變。」

太後眉毛一挑,慢慢地道:「說得也是!」她向來是個剛烈的脾氣,年輕時有脾氣便直接發出來,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到後來歷練得多了,慢慢克製住自己的性子,怒火最盛時做的決定,她寧可壓下幾個時辰之後,冷靜下來再行思慮,而不是輕易發作。

參知政事晏殊上前卻又火上澆油了一把:「臣以為,玉清昭應宮被焚,乃是地下有變,而應征上天,有所預兆……」

這話太耳熟了,太後用膝蓋想想也知道他下一句會是什麼話,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又來了,晏殊好歹也是當今一大才子,為什麼也是蠢到說話都隻會背書式的呢?這些年來來去去,都是這種句式,連個起承轉合都不肯用心。

果然聽得晏殊接著就道:「官家已經成年,卻還不能親政,臣以為此乃天降雷火示警,請太後歸政天子,天下安定。」

太後忽然笑了起來,還真是不死心啊,這幾年反反復復,這是第幾個人了,她端坐不動,緩緩地將在場的眾臣一個個細細地掃視過來,方站起來冷笑道:「天象示警,應征治國有失,宰相調理鼎鼐,所以當好好反思反思才是。」說罷,也不理會眾人,拂袖而去。

官家年紀漸大,太後還政隻在遲早之數,隻是這遲與早之間,誰會是這關鍵的使力之人。晏殊本擬借此機會,冒險一擊,天象示警這個名字用起來成敗皆是響亮,不料太後來了個四兩撥千斤,鋒芒直逼宰相王曾。治國有失,罪在宰相,王曾相位眼看就要不保,晏殊是王曾副手,聽了此言,頓時渾身寒透,呆立在那裡。

太後拂袖而去,崇政殿上諸人也皆散去,隻餘晏殊與王曾二人,晏殊呆立半天,顫聲向王曾道:「下官給王相招禍了。」他本是借此逼太後還政,誰曉得這災難竟落在王曾頭上。

王曾淡然一笑:「晏參政也不必自責,」他微微一嘆:「向來冰凍三日,總非一日之寒啊!」他與太後之間的矛盾日積月累,最終,還是要走到這一步啊。他辭相已經是意料中事,但他必須要安排下一任的宰相不能是南人,更不能是女主執政的贊成者。

太後回到崇徽殿,猶覺得心頭一股氣梗住了似的,好半晌才慢慢順過氣來,坐在那裡細細地想了一回,重修玉清昭應宮浪費民力,便是有人提出,她也不會答應。隻可恨今日她還未曾答言,卻教王曾等逼住,倒成了她想大興土木,借著名兒又生出是非來,說來說去,還不是逼著她還政退居,由著他們任意妄為。

「還政」這二字,近年來是太後的大忌,凡是犯者無不被下貶流放逐出京城。若說當年或許有疑心是曹利用餘黨借機生事,此後諸人上書,她或許也有明白不過是有人濁氣上湧,書生意氣罷了。但是卻容不得她手軟,縱然上書之人沒有圖謀,卻永遠會有人借著任何一種可能的機會而興風作浪,鬧出無窮的事兒。

近年來獨擋一麵處理政事,她越發清楚地認識到,政治尤如在狂風巨浪中掌舵操舟,稍一放鬆,粉身碎骨的不僅是她自己,還有跟她同一條船上所有的人。還政二字說來容易,但難道要她眼睜睜看自己這些心苦心孤詣推行的國政被一一推翻,那些努力執行她命令的人一個個被問罪放逐,讓她看著他們一點點剜她的心,奪她的目嗎?

憑什麼?

她知道這些年來,北人官員不甘心失去的權力和傲慢,哪怕她已經再三讓步,已經盡力轉圜,可他們一方麵憎恨著亂世的朝不保夕,可另一方麵卻依舊當年亂世中形成的抱團排擠,自負傲慢。恰恰是這種傲慢,讓他們自以為登高一呼北地漢人必會自動來奔,而導致了雍熙之敗;恰恰是這種傲慢,讓銀夏黨項不願臣服;恰恰是這種傲慢,讓他們輕視南人,無視他們在國計民生上的貢獻;恰恰是這種傲慢,讓他們不容女主,這幾年宰相們把逼她還政的精力多於用在國政上。

她輕嘆了一口氣,她有些懷念先帝在的時候,她還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任性一回,要進要退皆能自如,到底她身後還有一重屏障,就算她鬆手了掉下去了,還有人會把她撈上來。現在,她看著自己的手苦笑,隻能是別人等著她打撈了。她能手軟嗎,她能放手嗎?

太後提了一口氣,吩咐江德明道:「去召錢惟演進來。」

江德明卻帶著笑意道:「太後,錢相公早在外候著太後了!」

太後嘆了一口氣,這個錢惟演哪,真不愧是相識了四十多年的人:「宣!」

過一會兒,錢惟演進來,太後埋怨他道:「惟演方才為何一言不發?」

錢惟演反笑道:「臣應該說什麼呢?」

太後怔了一怔,反而笑了:「隨便說什麼都成?」

錢惟演搖頭道:「太後的為人,臣還不了解嗎?就算再建一個玉清昭應宮,又能如何?」他笑了:「當年先帝建玉清昭應宮,是為了求子。當年有丁謂這般人才在,日夜趕工,造了七年多,如今要重建,估計最少也得十年。且不說其中人力物力的浪費,便是建成了,太後付出這般的代價卻又是為了什麼?」

太後看了錢惟演一眼,數十年的相處,她似乎聽出了弦外音:「惟演難道有更好的想法?」

錢惟演道:「建什麼,總得有個名目才好。臣前日看到太原府上的奏報,說是晉祠為雷火所犯,請求重修,不知道太後意下如何?」

太後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為何要修晉祠?」

錢惟演隻說了一句:「太後是太原人啊!」

太後自然知道自己是蜀人,聞言驚詫地看了錢惟演一眼,忽然醒悟,他說的是她名義上的父親劉通,乃是太原人,以此而推,她自然也應該是太原人了。

錢惟演繼續不動聲色地說:「晉祠供奉的是周成王的弟弟叔虞,叔虞的母親是邑薑,《論語·泰伯》中有道:『唐虞之稱,於斯為盛。有婦人焉,九人而己。』千百世以來歷朝禮製,出自周禮,周武王興國十人,十人中唯邑薑為女子之身,聖母功高,其子成王成就周室天下,幼子叔虞又是晉水之祖。臣以為此番若能重建晉祠,要增建聖母殿,以彰聖母輔政之德,豈非更有意義?」

太後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笑著搖頭:「何必浪費在這些事上?」

錢惟演卻道:「太後覺得官家的性子如何?」

太後想到皇帝,不由地嘴角一絲微笑:「寬厚克己,仁愛孝順,是個好孩子。」

錢惟演隻道:「官家的性情是娘娘一手養出來的。娘娘是最了解他的。若長寧節時,真有人將李太妃帶到官家麵前,官家會如何?」

太後聽到這一句,神色一僵,柳眉豎起。

錢惟演若是知事,當立刻住口,可他卻裝作沒有看到,反而繼續道:「太後掌握權柄,滿朝文武就算明知李太妃入宮為太後賀壽,也無人敢在官家麵前非議。可您一旦不再掌權,隻怕就有逢迎之輩鬧事了。到時候,隻怕太後想退居上陽宮而不得。」

太後沉下臉來,警告道:「夠了,惟演!」

錢惟演沒停下來,說得更起勁了:「臣勸太後未雨綢繆,務必要以雷霆手段,定亂止爭。否則,您退一步,他們就會進兩步。您隻有早定名份,才能斷絕他們的癡心妄想。」

太後聽到這裡,頓時悚然:「什麼名份,惟演,你敢是瘋了。」

錢惟演卻緩緩長揖:「太後最是博古通今,想當初那位,何曾一開始就想著走到那一步,還不是被逼的。最終唯有定了名份,才能息了那些人的心。」

太後隻覺得有些暈眩,她拂袖而起:「錢相公身體不適,江德明,帶他出去。」

江德明在遠處聽得不明白,隻見太後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竟是硬下令逐人。他與錢惟演交好,見狀也嚇得不輕,忙上來扶住錢惟演,勸道:「錢相公,有什麼事,下回再說,下回再說。」

錢惟演也不分辨,聽笑著向太後一禮,瀟灑地走出。

太後看著他的背影,閉了閉眼。一個個的都來逼她,丁謂逼她,王曾也逼她,楊媛逼她,錢惟演也逼她。

真是一個個,都不讓她省心。

次日,太後草詔發下,應百官所奏,玉清昭應宮為天火所焚,不再重建,餘下的長生、崇壽二殿稍事修繕,改為萬壽觀,減守宮諸官員衛士罪責輕判,並罷廢諸宮觀使。

另有旨意,天降雷火,乃宰相王曾燮理國政無方,罷去相位,出知青州。副相晏殊、翰林學士宋綬,也因上書請求太後還政,被削職逐出京城。

想當初太後稱製之初,丁謂專權,被流放到最邊遠的崖州;天聖四年,又因樞密使曹利用專橫不法而將他流放,曹利用在流放途中自盡而亡,從此之後,天下再無人敢犯太後之威。

王曾扳倒了丁謂,雖得重用,但是他扳倒丁謂的手段不甚光明,開了後世大臣們誣攀的先風,因此太後並不是很喜歡他。王曾雖然處事謹慎,但是數年宰相下來,違逆太後的事累積下來也有不少。象上次太後欲開大安殿慶壽,就因王曾反對而做罷,且王曾前前後後,屢有禮製上限製太後的事,惹得太後甚是不悅。

本朝自來宰輔大臣免職外遷,多為節度使,王曾以首相罷為知州,也屬少有。但太後亦是到此為止,王曾到底是有功之臣,不過是與太後意見不合,並沒有擅權弄鬼的行為,因此王曾罷後,太後也不讓別人再追索其他罪名,卻是沒有比照對待丁謂曹利用的待遇。

王曾罷相之後,過了數月,太後升任副相呂夷簡繼位為相。卻又下旨,令重修晉祠。

過了數月,晉祠的重建已經完成,太後破例第一次帶著官家,率文武百官浩浩盪盪地前往晉陽親自祭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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