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天聖之令(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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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晉陽回京之後,太後頒下了《天聖令》三十卷,至此,大宋律令初定。

大宋開國之初,天下紛亂,五代十國,亂世為政,律令不一,大宋建國之後,急需要一個統一的律令,太宗淳化三年,以唐《開元二十五年令》內容定為《淳化令》,內容仍然是全盤的唐令,隻是字句上略一修改,便頒行天下。

當時雖是應急需要,隻是本朝從政令到民事,皆與唐代相差甚大,此時距宋開國已有六十八年,仍以唐令為標準,已顯得不合時宜。這麼多年來,急需一部適合本朝的宋代律令,已經是當務之急。

此次新頒的《天聖令》雖然仍以唐令為藍本,卻已經進行了許多修改增補。一是條文可沿用者,直接放在正文中,完全保留原文不予改動;二是凡不用的唐令,以附錄方式予以保存,以便將來立法官修訂時用作參考;三是對唐令原文進行修改,保留可取之處,增補本朝的新製,成為新令,修改後,刪節掉的文字不再保存;第四條才是最重要的,便唐令中沒有但是根據本朝實際所定的新製,宰相呂夷簡等又案敕文,錄製度及罪名輕簡者五百餘條,依令分門,附逐卷之末,定為《附令敕》,附於《天聖令》之後。

《天聖令》有許多重要的又與唐令不同的律令,在田令、禮令等諸種令法上都進行了改變,其中有幾條的改變,則明顯帶有太後本人的色彩來。

期中在唐令中有一條:「諸官戶奴婢男女成長者,先令當司本色令相配偶。」本次被廢除,則這意味著唐令規定的良賤不婚,到了本朝不再存在,此後奴婢也可以與良人通婚。

另一條則是關於家產方麵,女子也可自有產業,若父母亡故,未嫁女可得男丁一半的財產為嫁妝,女子雖嫁入夫家,其嫁妝仍然歸於自身所有,夫亡或者夫妻休離,女子仍可擁用這份嫁妝,亦可再嫁時帶走。

其餘諸條,便不再論。

但是《天聖令》推出的時機,卻是頗令人猜疑。律令為國家之本,太後自晉祠回來之後,就推出《天聖令》,雖然這部律令正是此時所需,內容正是適應本朝所要,但是在這個時候推出來,卻是頗令一部份人心中驚疑不定。

「唐太宗玄武門之變登基之後,推出《貞觀令》;呂不韋把持秦國,推出《呂氏春秋》。」參知政事魯宗道咳嗽了幾聲,雙目炯炯地看著宰相呂夷簡道:「兩樁事相隔千年,卻是一個目地。太後建生祠,改律令,她想要做什麼?」

呂夷簡苦笑一聲:「參政以為太後想做什麼?」

魯宗道大怒,扶著桌子站起來道:「呂公身為宰相,難得竟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甩手就要向外走,卻是走了兩步,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得旁邊的隨從與呂夷簡及時扶住,呂夷簡道:「魯公想要做什麼?」

魯宗道氣沖沖地道:「我要進宮進諫太後。」

呂夷簡嘆了一口氣,道:「魯公,你還有病在身,何苦如此。這次就是因為有病,太後才讓你不必隨駕一起去晉祠,此番你進宮又能如何?頒行律法也是正當其時,晉祠供奉的是邑薑,又不曾明說是太後建生祠,又有什麼可以進諫的?」

魯宗道隻得坐下道:「那依呂相之意呢?」

呂夷簡嘆道:「當務之急,是魯公將養好身體,早上能夠上朝理事,才能夠遇事隨時輔佐太後,萬不可意氣用事啊!」

魯宗道點了點頭道:「我的身體也是好得差不多了,過幾日便銷假。」

呂夷簡意味深長地道:「太後雖然對魯公一向另眼相看,可是她老人家的為人一向外和內剛,魯公的進諫也要得其法啊,否則的話,入得了她的耳,入不了她的心,你縱諫得了一件,也諫不得十件百件啊!」

魯宗道哼了一聲道:「魯宗道但知憑著做諫臣的本份,守的是祖宗家法,入耳也罷,入心也罷,有一件諫一件,有十件諫十件,有百件諫百件。」

呂夷簡嘆了一口氣,這個魯宗道,硬得叫人佩服,也硬得叫人無奈啊!怨不得被人叫成魚頭參政,魯字拆字,為魚字頭。魚頭者,叫人咽不下吐不出啊!

果然,呂夷簡的顧慮一件件都出來了,祭晉祠和頒行《天聖令》這兩件事給人傳遞了一種信號。隔月,便有殿中丞、知吉州方仲弓上書,請求立效法唐武則天之例,立劉氏祖上七廟。

此時劉通的墳墓早已經從太原重新起葬,以郡王之製,改葬到皇陵附近。同時追封劉通武懿郡王,且追封劉通溯上三代皆為太師、尚書令等官職,所有內眷親屬一應追封。

劉娥站在劉通的陵墓前,遙望著遠方。陵墓修建得如同王陵一般,長長的陵道一眼望不到邊,華表、靈門、石馬、石像,無言地見證著墓主的輝煌。

這裡麵葬著劉通夫妻及上溯三代。但是裡麵葬著的這個人,與她毫無血緣關係。

她曾經派劉美與張懷德多次去蜀中尋訪,隻可惜她從小跟著婆婆流離失所,早已經根本找不到任何的親人了。一次次的尋訪,一次次的失望,直到這種失望最後變成永遠的絕望。

劉美死後,再也沒有人能夠替她找回親人了。這數十年來,她在名義上,一直是墓中這個人的女兒。隨著時光的流逝,她也漸漸死了這條心。

「也許,命裡注定,我該是他的女兒罷了!」誰也想不到,當時真宗臨時為她編的身份,竟然在冥冥中將兩個完全無關的人,連在了一起,並載入史冊。

方仲弓的奏折還在留中未發,又過了數日,三司使、權知開封府程琳向太後進獻了一副畫,畫的是武後臨朝圖。畫上的武則天身著龍袍,稱帝登上龍椅,俯視著天下。

這幅畫,已經掛在太後的寢宮中,整整掛了三天。

錢惟演進入宮中時,正看到太後在看著這幅武後臨朝圖。錢惟演看著這幅圖,輕輕地嘆了一聲。

太後轉過頭來,問道:「惟演為何嘆氣?」

錢惟演嘆息道:「遙想武後風采,今人再難得一見。縱然畫師妙手天成,也不過隻得皮毛,難見其神。」

太後淡淡地道:「今人怎麼能夠見過武後呢,不得其神,也是在情理之中。」

錢惟演微笑道:「僅若此畫師見過太後,便不會畫得隻具其形,不見其神了。」

太後凝視著他,眼中寒光一閃,徐徐地道:「惟演此言何意?」

錢惟演道:「太後自侍奉先帝輔政以來至今,功績卓著。太後多次下詔:募民墾田、興修水利、親耕禦田、關懷百姓。別的不說,隻與太後問政前後相比。太宗皇帝駕崩的前一年至道二年,戶部統計天下百姓為三百五十七萬戶,而去年戶部的統計是八百六十八萬戶;至道二年墾田數為三百十二萬頃,去年為五百二十四萬頃;至道末年,開采銀十四萬兩、銅四百萬斤、鐵五百萬斤,去年開采銀二十一萬兩、銅五百萬斤、鐵七百萬斤。太宗在日,北有契丹進犯,西有李繼遷叛離,蜀中有王小波、李順作亂。而今日我們與遼訂下百年合議,李繼遷之子李德明畏天朝這之威來歸,四海纖塵不起,百姓安樂。先皇在日,四凶作亂,蒙庇聖聰,而今太後在朝,不信異端,則王欽若、丁謂之流無以用,任為呂夷簡、魯宗道、王曾等賢相,天下人誰不贊太後聖德。太後德才威望,均不下於當年的武後。女子稱帝,已有前例,臣不信隻有武後專美於前,而無後繼之人。」此時他更無顧忌,索性將武後之名也說了出來。

太後拍案怒喝:「大膽錢惟演,你竟敢口出悖亂之言,難道不知道是死罪嗎?」

錢惟演跪下,抬起頭來,神情鎮定如故:「錢惟演在太後麵前,從來不曾隱瞞過自己的想法。王候將相寧有種乎,太後與龍位隻差一步,何不走出這一步來,難道說您真的甘心隻讓武則天成為千古一帝嗎?」

太後看著錢惟演,慢慢地、優雅地坐了下來,淡淡地道:「我早該明白,方仲弓一介小臣,怎麼敢這樣大膽進獻這樣的奏議;程琳又怎麼敢上這樣的畫圖來。」

錢惟演直視著太後:「太後以為是錢惟演在教唆的嗎?」他笑了笑道:「惟演若要教唆,也不至於這般淺顯吧!」他跪前兩步道,雙目炯炯:「太後還不明白嗎,這是百官之心啊!」

太後的聲音中透著絲絲的寒意來:「百官之心?誰給你的膽子,竟敢僭用百官之心的名義來?」

錢惟演冷笑一聲:「百官之心,早已經不知何去何從了。當今皇上已經逾冠,範仲淹、晏殊等人數次上表請求太後歸政,太後何以把他們遠貶了?太後既然不準備歸政皇上,皇上已經成年,日日在朝堂上做一擺設,對著名義上屬於他的權力觸手可及卻始終不得,焉能無怨?太後,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行。若是想讓皇上成為真皇帝,太後當歸政皇上。若是太後仍執掌朝政,則朝堂上又怎麼還能再出現一個國主呢?」

「哈哈哈……」太後忽然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卻一股無奈之情湧上心頭:「我現在才明白太祖皇帝當年陳橋驛上,黃袍加身時的心情。世人都說他早有預謀,隻怕當時他也是……騎虎難下了!」

回想她稱製以來,這多年的樁樁件件,一開始從曹利用到王曾,不斷地有臣子們或明或暗地使用手段要她「還政」,實在是不勝其擾。對這些臣下們的舉動,她自然也不會毫無表示,修晉祠,頒律令等種種措施,原意是為了提高皇太後的權威和聲望,打消那些「還政」的聲音,孰不料所有的事會越演越烈,到如今的請求封七廟,獻武則天圖,是她誤導了這些人,還是他們誤會了她?

到如今,她真的是勢成騎虎,還是似乎有那麼一點點的心動和期望在慢慢地膨脹開來呢?

太後眼中的寒意更重,她轉過頭去,看著懸掛在壁上的武後臨朝圖,陷入了沉思。

錢惟演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臣請太後早做決斷,以安百官之心。」

太後凝視錢惟演,忽然道:「是安百官之心,還是安你錢惟演的復仇之心?」

錢惟演渾身一震,看著太後,有些不敢置信。

太後看著他,眼中是說不出的失望與憐惜:「縱然先皇一直視你若手足,可是,你終究忘不了吳越王錢俶的死,四十多年來,你一直對趙氏皇朝懷恨在心,一直想復仇,想顛覆趙宋江山,是不是?」

錢惟演深吸一口氣,鎮定地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臣父當日降宋,也是抱著必死的覺悟來的,我為人子怎會去想什麼復仇。四十多年過去,恨意早已經淡了。我也並沒有刻骨銘心,不共戴天。太後想多了。」

太後反問:「是嗎?那你告訴我,當年許王寵姬在西佛寺的事情是不是你的手筆?李妃的父親李仁德是怎麼死的?許王又是怎麼死的?」

錢惟演不再狡辯,反而抬頭與太後對視:「太後為何知道這麼多?」

太後嘆了一口氣:「當年你我常常相見,我與惟玉更是朝夕相伴,許多事總有蛛絲馬跡。待我執政後,去細查當年案卷,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惟演,這麼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利用我達成你復仇的野望。」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心亦是寒的。

錢惟演卻道:「太後對自己未免太沒信心,如果太後沒有超凡資質,縱使旁人再怎麼推動也走不到今天。您已站在高台之上,向上一步是登天,向下一步是無底深淵,還是早下決斷吧。」

太後長嘆一聲,無力地擺手:「你下去吧!」

錢惟演退出去了,一室寂靜。太後站起來,一遍遍地撫扌莫著畫上的武後畫像,輕輕地嘆了一聲:「你當年一定也曾遇上過與我一樣的兩難之局吧?」當年武後殺二子,奪江山,唐氏宗族被屠殺殆盡,是怎麼樣強烈的**,會讓人下這樣的狠心手段。

而她,做得到嗎?

她於皇帝之位隻有一步,觸手可及,千古以來難道就真的隻有武則天成為了千古一帝嗎?

回想當年,在澶州城下看到蕭太後千軍萬馬中的一襲紅袍,是那樣的遙不可及,可是到了今天,她也擁有了這樣的地位。她已經是一國之主,她的製令也形同皇帝的製令。

她看著眼前的武則天像,卻漸漸地與四十多年前,在蜀中逃難時所見到的武則天廟中塑像重合在一起。武則天廟中,那一年,她在則天廟,聽著計辭對她與李順講述著武則天昔年的故事時,才十三歲的劉娥怯生生地問計辭:「女人也能做皇帝嗎?」而今天,這一句話,她卻要在問自己了。

她不曾想到過蕭太後的位置,而今她已經坐上這個位置。那麼她和武則天呢,當年她也絕對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有可能達到武則天所建立的功業一樣,成為一國之君,成為一個女皇帝。

而今,成為一個女皇帝,成為一個象武則天一樣的女皇帝,穿上龍袍登上龍椅,讓天下人都拜倒足下,讓千百年後的每一個人,聽到她的故事都會雙眼閃亮。這種強烈的願望,在她的心底燃燒著,讓她想要大聲地呼喚出來。

過得數日朝會,恰好皇帝不在,太後忽然開口問道:「諸卿可知,唐武則天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滿朝嘩然,眾人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誰也不敢站出來應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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