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人生(1 / 2)
細密的雨雪之中,同光十年的科舉如期舉行。
曾經為人所熱議的科考,在這一年熱度有所降低。
沒人再過多議論了,因為一切都已成事實。
科舉改革後已經考了三次了,已經產生了許多既得利益群體,新的道路已經初見雛形,很多東西不是再那麼容易回去了。
今年又增加了營建科與醫科,按道分取。
最早增加的農科迎來了第三次科舉,明算、明法迎來第二次,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朝中隱隱有風聲傳出,三年後的下一屆科考,有可能會少量削減進士錄取名額,將其壓縮至百人之內。
多出來的約十個名額具體給誰,暫未定下。
改革,從來沒有停止過。
人,要對自己負責,要對家族負責。
今年的考生數量也創歷年之最,幾近四千人。
最遠的來自伊麗河穀。
他們考的是賓貢進士,這是另外算名額的。
考中後,可在大夏境內當官,也可回伊麗河穀當官,一如前唐故事。
草原七聖州之類的地方也有人過來科考。
他們在地理上隸屬遼東道,用的也是遼東的名額。
實事求是地說,他們的水平還很差,幾乎沒有考中的可能。
但無論怎樣,這些漢、奚、契丹、韃靼學子還是要嘗試一下的,重在參與嘛。
萬一考官們集體瞎了眼,或者被豬油蒙了心竅,錄取了他們呢?
考不中也不打緊。
作為縣一級推舉且通過州試的鄉貢進士,他們在當地已經是「高端人才」,大不了回鄉當個小官小吏,著重培養兒孫。
幾代人、十幾代人下來,興許就考中了呢?
天下英才,就這樣在科舉的指揮棒下翩翩起舞,不敢有絲毫差池。
……
邵樹德站在高樓之上,看著魚貫入場的學子們。
冰冷的雨夾雪打在身前,他恍若未覺,定定地看著入口。
「人生苦短,春秋數十載而已,朕做下了如許多的事情,罪也好,功也罷。
哈哈!」
邵樹德一甩袍袖,下了高樓。
他的臉色異常紅潤,仿佛年輕時征戰沙場的豪情壯誌又回來了。
他想起了遮虜軍城,連發三箭,射死兩名李克用部下的英姿。
他想起了晉陽城中,一斧斬斷銅鎖,將庫中錢帛發放給軍士們的場景。
他想起了宥州城外,拓跋思恭畏懼軍威,不戰而逃的樣子。
他想起了攻打河隴之時,數萬人沿著黃河進軍,不可一世的豪情壯誌。
他想起了關中神皋驛之戰,將士們士氣如虹,將孟楷萬餘人直接打崩,趕進了渭水之中。
他想起了黃巢敗退之時,諸軍為畏首畏尾,隻有他獨自追至武關城下的勇烈。
他想起了東出後,那一場場艱難的戰鬥。
他想起了費勁心機,滿頭青絲盡成白發後才推行的改革。
他想起了太多人。
……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西方亦有類似的話:隻有上帝才能審判我!
當世之人,沒有資格審判我。
離開禮部之後,他徑直來到了安業坊隴西郡公府。
靴子踩著晶瑩透明的雨雪,咯吱咯吱進入中堂,穿過庭院,來到了一間充滿藥香的臥室。
臥室門外候著的數人慌忙行禮,邵樹德擺了擺手,徑直入內,一撩袍服下擺,坐在了床前的胡床上。
榻上的老人氣色灰敗,看見邵樹德進來後,臉上浮現出些微笑容。
「陛下,臣記起了很多晉陽舊事」
陳誠輕聲說道。
邵樹德抬起頭,想了想後,道:「朕也記得」
「那時候臣還是存了點私心的」
陳誠嘆道:「艱難以後,也不是沒有文官領軍。
昭義軍過來的數千軍士,都是個頂個的好兒郎,臣還想帶一帶。
但後來發現,實在帶不動」
「朕忘了很多事情,但還記得那年之事」
邵樹德不自覺地笑了起來,道:「陳卿當時說『不瞞將軍,去歲我沒走,也是存了點私心的。
而今方知自己不是帶兵的這塊料,左支右絀,已是維持不下去了。
』」
陳誠也笑了。
四十年後,再追憶當年往事,隻讓人感慨萬千。
「見你來了,老李還有些失落」
邵樹德哈哈一笑,道:「後來私下裡找過我幾次,說外人不可信」
陳誠一直維持著淡淡的笑容。
一個已經磨合得非常不錯的小團體之中,突然加入了一幫外人,取代了他原本「出謀劃策」的位置,失落是很正常的。
但團體總要發展,總會有新人加入。
李延齡,其實很好。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極限,費心費力做好自己的事,且一直在進步。
能有這樣的老兄弟、同僚,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恩也好,怨也罷,到了這會,都該看開了。
「後來,我得授綏州刺史,你來了後,是不是心都涼了?」
邵樹德開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