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第一章(下) 國策會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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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天氣非常的好,午後兩點,氣溫高達三十三度,陽光熱辣辣的,曬得馬路成了一片白地。

連那些歇斯底裡狂叫口號的激進分子也忍受不了這樣的酷暑,帝都街頭出現了罕見的平靜,人們懶洋洋的悠閒地在綠蔭底下乘涼,搖著蒲扇。啤酒店門口五光十色的招牌在烈日下生輝,穿著清涼的美女姿態婀娜、目不斜視地從綠蔭道上走過,引起乘涼的小夥子們的一片口哨聲。倚靠在奔馳的馬車窗口,斯特林望著街景出神,看著那打情罵俏的俊男俏女和燈紅酒綠,這使他感到心情輕鬆。

但在經過一個十字路口處,他的心情被小小地破壞了一下:迎來趕來了兩輛馬車,在前麵的車子趕得飛快,車夫大聲地吆暍著:「讓路!讓路!」馬鞭「劈啪」地揚得天響,行人和路邊的商販們趕緊躲避,大街上平靜的氣氛給鬧得雞飛狗跳。

斯特林皺皺眉,對隨行的秦路說:「那是誰的車子?街上那麼多人,怎麼能這麼快馬,治部少怎麼不管?你查一下。」

秦路也探出頭去窗外觀察,轉而對斯特林說:「大人,那是監察廳的人,我們管不了。」

「喔?」斯特林微微驚訝,再認真看去,果然,那輛馬車的車轅上麵懸掛著藍底金色的劍與盾牌的旗幟,表示車上有監察廳的高級軍官在。

他淡淡說:「知道了。」心頭卻老大的不是滋味。

在二月十五日的紫川寧事件,帝林率領的監察廳立下大功,檢查官們的氣焰也隨即張揚起來,言行囂張。斯特林一向認為,因為軍隊身負保衛國家使命的特殊性,它本身是國家內最大也是最強的武力集團,如果失去約束,它成為淩駕於整個社會之上的暴力集團,那些高級軍官會墮落成為超越法律和政府的「軍隊貴族」,所以,監察和軍法係統的設置對於軍隊來說是十分必要的。但事情不能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負責監督的監察係統變得如此乖張,這絕對不是國家設置監察係統的本意。他決定改天找帝林好好談一下,勸他約束一下部下。自己的大哥最近把羅明海打得大敗,春風得意之下,他有點忘形了。

那兩輛馬車在十字路口來了一個右轉彎,上了寬闊的皇都大道,正好與斯特林的馬車同向並行。斯特林正琢磨著,這車該不會也是去總長府的吧,正在這時候,驚變驟發。

在人行道上閃避的人群堆裡突然斜斜竄出一個壯漢來,手持一條長長的鐵棍。斯特林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漢子猛虎般撲近了懸掛監察廳旗幟的前麵那輛馬車,狂吼一聲,將鐵棍猛然插進了飛速旋轉的右邊車輪裡。

「當啷」一聲巨大的響聲,接著就是像是刮玻璃一樣刺耳的鐵器摩擦聲音、「格啦格啦」連續清脆的鐵器粉碎聲,右邊車輪被鐵棍死死地卡住,「砰」的一聲巨響,漫天的碎片中,馬車的右輪整個飛了出去,右邊車廂外皮傾斜擦到了路麵上,火花四濺,奔馬卻仍在死命地往前拉,整個車子沒有停止前進,「吱——」車廂摩擦地麵的石頭路基發出了巨大而刺耳的聲音,令人聽得牙根發軟。

「砰!」的一聲巨響,馬廂碰上了路邊花圃的台階上,傾斜的車廂整個兒翻倒過來。「哎呀!」一聲怪叫,馬車夫已經從駕駛座給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到了車子前麵的路麵上,半天爬不起身來,不知死活。

路邊的人眾中沖出了幾個手持兵器的男女,朝著翻倒的馬車撲將上去。沖在最前麵的青年女子高舉著單刀劍,披著一件淺黃色的大衣,嘴裡尖聲尖氣地喊著:「呀——呀——呀!」的怪聲,後麵跟著四條拿單刀的漢子,沉默地撲殺上前。那個最先沖出來卡住車輪的壯漢也從衣服下麵抽出了一把砍斧,一下就將那個掙紮著要爬起來的車夫砍翻在地。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街道上的行人都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麵前發生的一幕。一個女聲尖叫刺破錯愕:「殺人啦!」一瞬間,目瞪口呆的行人們發出了各種各樣的驚呼聲,慌忙四散。

沖在前麵的女子速度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經沖到了翻過來的馬車前,但卻無處可下手:車子已經整個翻過來了,車門被壓在下麵。她圍著車廂團團轉,暴躁地用劍亂砍車廂壁,將車廂外麵的木板砍出了一道道裂痕,露出了裡層黑黝黝的鐵板。

「讓開,讓我來!」那個使用板斧的壯漢撲近身來。他放下板斧,蹲下抓住車廂的一側,全身用力,低喝一聲:「呀!」車廂動彈了一下,緩慢地又翻轉了過來,恢復了原來的位置,露出了車門的一側。刺客們喜形於色,那個領頭的女刺客嬌叱一聲:「帝林受死!」迫不及待地就要從開了一半的車門裡爬進去。

斯特林心下一震:這是帝林的車子?!他這才反應過來,馬上出聲:「停車!」車夫猛拉韁繩,馬車緩緩地停下了,斯特林從馬車裡沖了出來,但距離太遠,無論如何已來不及。

「噌!」一聲響亮的弓弦脆響傳得遠遠的,一個使單刀的男刺客慘叫一聲,反手捂住了自己後背。他的後背上中了一箭。斯特林看得清楚,事變突發,跟在翻倒車子後麵的第二輛馬車出於慣性的無法停住車子,沖出前麵數十米才慌忙停住的。箭正是從那輛馬車視窗處射出來。「砰」的一下車門洞開,幾名憲兵從車上跳了下來,領頭的軍官暴喝一聲:「大膽狂徒,造反了嗎!」

刺客們隻一愣,有兩人回轉身來迎擊憲兵們,剩下的仍舊圍著那輛車子。那個使板斧的壯漢兩下劈掉了殘缺不全的車門:「帝林,這下看你往哪裡跑!」語音未落,車門處寒光一閃,一柄長劍閃電般刺進了他的右眼。壯漢痛喝一聲,向後翻倒。

其餘的刺客驚駭於這一劍的威勢,不由自主地向後退開幾步。

沒有任何預兆,帝林頎長的身影出現在車門口,風度翩翩,手中長劍閃爍,溫柔的眼睛此刻殺氣畢露。除了衣裳稍微淩亂以外,他毫發無傷。一瞬間,斯特林安下心來了。同時他也知道,那幾個刺客的命運了。

憲兵們七手八腳地將被打得半死的刺客們抓著腳拖上馬車,經過的地方赫然留下一條讓人心有餘悸的鮮紅血痕。看著馬車運著俘虜往監察廳方向去,帝林轉過頭對斯特林說:「如果你去總長府的話,我們就同路了。載我一程吧!」

斯特林點頭:「沒問題。」他轉過頭跟秦路商量了下,秦路讓出了車廂裡的位置,到外麵和車夫同坐。

上了車,帝林舒服地伸展了下身子,把腳攤得開開的:「你的車子很寬敞,坐起來很舒服。改天我也要去訂做一輛同樣的。要多少錢呢?」

斯特林笑笑,沒有出聲。

「今年的天氣有點怪,六月熱得要死人了,恐怕收成不好。對了,斯特林,秀佳很掛念著弟妹李清,說很長時間都沒見過她了,掛念得很。」

「啊,這麼巧,清也說過該去拜訪下你們了,她想跟嫂子學點廚藝。」

「嘿嘿,秀佳也說清弟妹的針織手藝好,她也想學——瞎!娘們兒,就淨關心這些東西!我都納悶了:一天到晚就是房間裡那點玩意,她們怎麼就不煩?特別是弟妹,那麼出眾的一個人,怎麼也跟一般婆娘一樣,整天就熱哀什麼針織啊、廚藝啊什麼的?多可惜啊!斯特林,你得給她說說!」帝林侃侃而談,隻字不提剛剛遭受的襲擊,神色平靜,好整以暇,除了衣服稍微有點淩亂,他根本不像一個剛剛遭受刺殺,死裡逃生的人。

「剛才那是些什麼人?」斯特林忍不住了,突然問。

帝林奇怪地揚揚眉毛,斯特林說明:「我是說剛才的那群刺客。」

「誰知道呢?一小撮野心勃勃的叛亂分子?某個圖謀不軌的權臣——比如羅明海——對我懷有敵意所派遣的雇傭殺手?楊明華一夥死心不息的殘黨?家族敵人的陰謀?誰知道?」帝林笑著說。

斯特林微微搖頭:「從行事的方式上看,他們不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職業殺手講究冶靜,以最小的代價謀取成功,要求迅疾和效率,一擊不中立即撤退,而這夥人——在光天化日的大街上公然強行襲擊,他們太過於張揚和狂熱了。」

帝林嘿嘿一笑:「也許吧。」他轉了話題,談論起當前帝都的流行服飾和歌曲——不像斯特林那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工作狂,帝林是個時代潮流的追隨者,尤其對流行歌曲和文學情有獨鍾。但斯特林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他腦子裡卻總是想著剛才發生、驚心動魄的一幕:一灘灘殷紅的鮮血,紛雜的軍靴聲,人聲鼎沸,那個受傷女刺客撕心裂肺地吶喊:「打倒帝林!」

「混蛋,叫什麼呢!」幾個強壯的憲兵強將她按倒在地,一個憲兵小旗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頭發,把她的腦袋按進了路邊汙水溝裡,使勁地往下壓,她的臉被浸進了黑色、發臭、冒著白色泡沫的汙水裡,但她腦袋每次從水裡掙紮出來,總要用盡全身氣力、沙啞地、含糊不清地喊:「打倒帝林!——帝林不死,紫川家不寧!」圍觀的路人和斯特林都為之動容。這種不在乎成敗和生死的氣勢,決非職業殺手所能辦到,倒像是某種信念的狂熱殉道者。

望著帝林那快活的笑容,出於某種直覺或者靈犀一閃,一瞬間,斯特林看到了他眉飛色舞的表情下掩蓋的真正感情:那種隱藏在眼眸深處的、一閃而逝的絕望和厭倦。心底的聲音告訴斯特林:這就是權力之路的代價。在顯赫一時的光耀背後,他恐怕沒有一個可以安心睡眠的夜晚。在權力這條道路上,自己又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呢?他想起家中那束早已經枯萎,卻一直被自己珍藏著的「勿忘我」花,心頭一陣刺痛。

車聲嘎然而止,秦路從外麵敲敲車門:「監察長大人、斯特林大人,總長府到了!」

當斯特林和帝林踏入時候,會議室裡早已經濟濟一堂,家族的重量級人物齊集。紫川參星坐在會議桌的頂端,望向斯特林的目光中帶有幾分疑惑:以嚴謹守時出了名的斯特林,怎麼也會有遲到的事情呢?

斯特林朝眾人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路上發生點意外。」

他坐下來環顧四周:以總長紫川參星為首,總統領羅明海、禁衛統領皮古、幕僚長哥珊,就連一直戍守西部邊疆的明輝統領、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副統領等邊區重將都在場。而且在這群人中,斯特林還看到了個新麵孔(其實也不能算是新麵孔,是個大家都很熱的人!)紫川寧正端坐在總長紫川參星的旁邊,正襟危坐。

紫川參星諒解地點點頭:「人都到齊了。現在可以開始了。緊急召集大家過來,有個事情想聽聽大家意見——明輝,你給大家說說。」

西部邊防軍區司令明輝統領乾咳一聲:「總長殿下,諸位大人,近來我邊防軍部門得到一個很重要的情報:流風家的家主流風西山病情已經快不行了。」

會議室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幕僚副統領哥珊輕聲地嘀咕了一句:「廢話!」

若不是發言的人是掌握重兵的家族重臣明輝的話,那大家真的要嘩然了:這也算是情報?哪怕就是帝都街頭的小混混都知道的,號稱「流風狐狸」的流風家當代家主自從九年前給紫川秀一個少年殺得大敗回去以後,鬱憤交加之下他一病不起,一直纏an病榻。

「這真是了不起的情報啊!」遠東副統領林冰贊嘆地說,帶著淺淺的笑容,誰也搞不清楚這位遠東重臣的真正意思。

明輝麵紅了一下,很快又恢復正常:「我知道諸位大人的意思。打從七七二年到現在,都快十年了,我們哪天得到都能得到消息說流風西山快死了,但這次不同了,消息的來源非常可靠:流風西山的貼身醫師逃亡到我們這邊來了。」

幕僚長哥珊懷疑地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流風西山是注定不治了,流風家內部的傾軋爭鬥非常激烈。流風波公開威脅:「如果父親有什麼不測,治療組的全體人員都要為他殉葬!」而流風清、流風明兩位——他們內心怎麼想的,無人能知,但外表上,他們也會做出義憤非常的樣子,很可能殺幾個「無能」的醫生來表現自己的孝心。醫生很擔心在流風西山死後,自己會成為政治鬥爭中的犧牲品。」

哥珊微微點頭,又問:「多長時間?」

「『即使采取最好的藥物、技術和最恰當的醫護手段,他的壽命也不可能超過五個月!』——這是他的原話。」明輝的語氣相當肯定。

「明統領的消息應該是真的。」在寂靜中,帝林緩緩地開口了:「與他的消息渠道來源不同,我掌握遍布流風家族境內數以百計的間諜,他們時常有報告送來——根據流風霜的命令,習冰行省與遠京之間緩沖地帶——加頓軍區已經開始布防,禁止任何武裝部隊通過,六十個聯隊從東部陣線抽調過去以戰鬥隊伍駐守,對遠京虎視眈眈;流風清在自己領地內動員了二十萬士兵修築工事;流風明不顧禁令,命令其兩萬近衛部隊公然進駐其在遠京的住所:遠京總參謀部連續一個月發布宵禁令卻不公布敵人是誰——如果流風西山還健在,這些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這證明,他的病情已經惡化到無法控製局勢的地步了。」

屋子中一時間安靜得可以聽見呼吸的聲音,人們在沉默中消化這個事實:流風家的首腦流風西山即將死去。此人是紫川家不共戴天的仇敵,曾給家族造成了巨大的災難,但是聽聞他的死訊,斯特林不禁還是有了點莫名的黯然感慨:隨著哥應星的逝去,曾經是上個時代中最燦爛的星辰中,又有一個重要人物即將消失。他有種眼看著歷史發生的感覺。

哥珊問:「可知道是誰將接任?」

「目前還很難說。」帝林搖頭:「目前流風家的局勢太過混亂,三個皇子在軍中有各自的支持者,勢力難分高下——任何一個占了上風,另外兩個立即聯手把他壓下去,然後勝利者又內訌,開始新一輪的爭鬥。而流風西山又沒指定繼承人。」

「到這個地步,一個行將就木的垂死老人,他指定與否其實已經毫無意義了。」林冰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關鍵:「決定流風家命運的隻有一個人:流風霜!無論她支持哪一個繼承人,他立即可以以絕對的強勢壓倒另外兩人,成為流風家新的霸主!」

帝林表示贊同,又說:「但流風霜尚未表明態度。」

哥珊冷冷說:「如此非常時刻,流風霜態度曖i,難道她有野心謀求至尊之位?」

屋子中眾人麵麵相覷,紫川參星緩緩說:「她掌握流風家將近四成的精銳軍隊——不是沒有可能。但,無論如何,這次流風家的亂象已成,這次權力交替決不可能和平進行。」

眾人一起點頭,表示贊成總長殿下的深知睿見。

紫川參星繼續說:「如果我們可以樂觀地猜測,流風家即將出現大規模混亂或者內戰局麵的話——」

帝林插嘴說:「流風家的內戰勢不可免!問題不是會不會打,而是什麼時候開打!」

「——那我們家族將如何應對呢?」在紫川參星望向眾人的目光中帶有幾分殷切的期待:「我們是不是應該趁這個難得的機會,一舉將流風家摧毀,完成我們一統天下的霸業呢?——斯特林,你怎麼看?」

斯特林勉強地笑笑,他選擇了盡量委婉的措辭:「摧毀流風家,這是個非常龐大的戰略目標,要有計劃地分多步進行,需要做長期的計算、謀劃和準備。軍事層麵的較量是最終的手段,但在我們的軍隊到達戰場之前,家族在經濟、組織、動員、後勤、財政方麵的準備是非常必要的,就這些方麵來說……」

「這些方麵你不用擔心!」紫川參星豪氣十足:「我隻問你,作為我家族首屈一指的名將,你有沒有信心打敗流風霜?」

明輝、林冰等統兵將領都皺起了眉頭,帝林則對斯特林投來同情的目光:這就是那種外行領導內行的悲哀。斯特林沉吟一下,他很不願意敗紫川參星的興,但作為統管全麵的軍方代表,把真實的情況告訴總長,是他的責任,盡管這實情有時候讓人不快。

「這個……要視乎當時的具體情況而定,殿下。要看流風家的軍隊在內戰中遭受了多大的損傷、他們的士氣和武器水平,還有我們家族軍隊恢復程度——」

斯特林看到紫川參星的眉皺了起來,但他隻當沒看見繼續說:「殿下,很抱歉,沒有人能保證自己一定能打勝仗——除非他是騙子。戰場上,將領的工作是搜集盡可能齊全和準確的情報,根據情報選擇戰術,指揮軍隊行進,給部隊下達各種作戰命令——僅此而已。優秀的將領能把這些工作完成得較好,但不可能百分百保證勝利。戰場形勢變化莫測,不可能有人能完全把握。假如在騎兵沖鋒時候突然來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或者山洪爆發沖垮了一座重要的橋梁使得增援軍隊不能及時趕到、或者一根流矢擊中了敵方或者我方的重要人物——那會完全改變整個戰場的形勢。」

「這就是所謂三分努力七分天意了,殿下。」帝林適時地插嘴,他笑著說:「但幸好,我們的斯特林統領運勢一直很強——我跟他賭錢就沒贏過,除非作弊。」

幾個人輕聲地笑出來了,把緊張的氣氛化解不少。

羅明海總統領冷冷說:「斯特林統領可能沒有理解清楚。—場戰鬥結果有可能出乎意料,但就一場長期戰爭來說,勝負一般是取決於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的。總長想詢問斯特林閣下,如果開戰,我們的軍隊能不能取勝?」

「再加上了新征集的預備部隊和民兵武裝後,在數量上,我軍對比流風軍並沒有處於太大的劣勢,但我們存在著不少問題:軍隊的訓練程度較差;熟練兵員的比例,比起七八一年以前,下降的程度非常明顯;在年齡結構相身體方麵,士兵的總體素質不能令人樂觀;武器裝備的生產和補充尚需要時間;戰略補充能力比較薄弱,地方預備武裝機構尚沒做好新一輪大規模征召的準備——」

「斯特林統領你能不能簡單地回答我:究竟能不能?」

斯特林不動聲色地掃了他一眼,羅明海咄咄逼人的態度令他很反感。他苦澀地吞了口水:「如果要摧毀流風家,那需要舉國動員——目前軍隊還沒做好承擔這個任務的準備。」

羅明海心滿意足地「嗯」了一聲,麵上得意的表情分明在說:我早知道這樣。

「需要多少時間呢?」

「軍務部會盡自己的最大努力,但這取決於很多外來因素:經濟上,家族對軍隊的財政投入已經很大了,但要達到讓軍隊在短時間內恢復甚至超過遠東戰前實力的這個要求來說,還是略有不足;元老會宣布國家是處於戰備狀態,但卻沒有授權我們發布全民動員令;我們曾提出建議把兵役時間適當延長,另外,擴大征兵範圍——但都沒能得到批準。」

「延長兵役時間是我反對的。」哥珊副統領推推黑框的寬邊眼鏡,淡淡說:「在家族尚未受到外來攻擊的情況下,我們不能任意延長兵役時間,這是對士兵們失信,會導致家族的威望敗壞。另外,斯特林統領所提到的擴大征兵範圍——你實質上指的是在農村中實行七男一征,城市中實行十男一征吧——我可以明確表態:我堅決反對!」

沒有人出聲,哥珊副統領喝了口茶水,又說了下去:「斯特林統領,從七七八年起的這五年,家族軍隊的損失總數,你們軍務處應該有個數字吧?」

斯特林略顯尷尬:「沒有正式的統計,但哥珊閣下您如果想要的話,我可以立即讓人計算……」

「沒這個必要。」哥珊乾脆地說:「我這就可以給你個大概的數字。七七八年是我紫川家運氣較好的一年,雖然在西部吃了流風霜敗仗,在遠東卻打了勝仗,一年下來,我們士兵的損傷人數約為三萬——可以稱得上正常消耗。」她在紙上迅速地寫了個「3」字。

「七七九年開初,帝林大人在遠東非常活躍,連戰連捷——但我估計,五、六萬的傷亡肯定是有的吧?」

麵對哥珊的問話,帝林麵無表情,默不作聲,於是哥珊又在紙上寫了個「6」字。

「接下來就是在平定楊明華的叛亂中,帝都軍民的損傷程度——起碼又是4萬人,帝林大人,您沒意見吧?」哥珊的語氣中充滿了憤怒和嘲諷的味道,誰都知道,在帝都流血夜中,正因為企圖阻止帝林的暴行,哥珊被總長紫川參星處分過。

「在遠東的叛亂中,雷洪二十五個師團的兵力叛變,我們立即就損失了二十萬的軍隊卻增加了二十萬的敵人、遠東叛亂初期,拋開平民的損傷不計,各行省的守備軍隊的損傷起碼在十五萬左右;接著就是可恥的赤水灘,非常慘重:二十三萬軍隊傷亡!

「從七七九年八月到七八零年年初將近豐年的時間裡,那是家族王軍和遠東叛軍之間的拉鋸戰了,雖然我軍取得了相當的戰果,但傷亡估計不會低於七、八萬。」

「再往下就是魔族的突然襲擊了。這段時期的傷亡資料非常混亂,很多部隊名義上還存在,但事實上隻剩下一麵旗幟加一個司令;有些部隊在最初的報告中是落入了魔族的包圍圈全軍覆沒了,但結果我們卻在瓦倫要塞看到他們在安然無恙地吃烤紅薯,一個人沒少,連廚房的爐子都帶出來了。——但總體來說,傷亡之慘重是空前的。民眾的損失那是沒辦法計算了,軍隊的損失——有沒有達到四十萬?」

斯特林枯澀地吞了下口水:「三十八萬七千。」

「好!最後就是斯特林大人您在帕伊抗擊魔族的壯舉了,這個就比較好計算了:中央軍在開戰前有將近十一萬的兵力,最後能回瓦倫的不到五萬。」

「現在,資料基本上已經齊全了——聲明一下,這是按照最保守資料統計的,還有很多我沒注意到的可能遺漏了。」哥珊將手上白紙高高舉起,上麵一個大大的紅色數字連瞎子都看得清楚:一○六○○○○○○「一百零六萬!各位大人,一百零六萬!」一片寂靜中,隻有哥珊略顯沙啞的嗓音在仿佛空無人跡的會議室中回盪:「對於各位大人來說,士兵、部隊可能都隻是一個數字,但軍隊和士兵不可能憑空生成!每一個士兵都是爹媽生父母養的,把他從嚎啕的嬰兒養成一個成年男子起碼需要二十年的光陰,耗費的社會勞動力和物資資料難以計數!

「本應該是生產主力的壯年男子被大量地抽調到軍隊中,毫無裨益地被消耗在戰場上,本來就衰弱的工業生產力,絕大部分還要傾注在軍工產業上,而極大地壓縮了其他部門的生產能力,導致生活物資匱乏、物價飛漲、黑市交易泛濫,我們的整個社會經濟都正在萎縮之中!

「如果是為了應付迫在眉睫的危機,短時間地節衣縮食,我相信民眾可以忍耐。但僅僅是為了一個爭霸天下的虛名,我們毫無目的的窮兵黷武,軍隊還要擴大征召的範圍和延長兵役時間、我們還要把日益龐大的軍費賦稅加諸於不堪負荷的民眾——」

帝林插嘴說:「增加軍費的問題,絕大部分民眾是贊成的。」

「——那是因為你們欺騙民眾,說一切災難都是因為魔族的入侵造成的!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監察廳私下乾的骯髒勾當,無恥之極!我們麵臨的本來就是一個經濟困難,經濟的問題的解決完全可以依靠經濟手段:調整產業結構、減免賦稅、減少對工商業的控製和審批,采用積極的財政政策,用各種渠道增加就業——隻要持之以恆,形勢肯定會逐步好轉。但你們卻利用了民眾的無知,借助對外戰爭來轉移內部視線,把民眾的絕望心理煽動成好戰!

「一旦開戰,兵火連接,傷亡慘重,我們都將成為罪人!我們將如何向歷史交代?家族還有多少個一百零六萬青壯年?一旦民眾醒悟過來,他們還能忍耐多久?」

沒有一個人出聲。斯特林眼盯著自己麵前光滑的桌麵,脊背上汗水直流。而且,他相信這絕不是他一個人的感受,會議室中人人麵色鐵青,像是帶了個金屬的麵具。

紫川參星冰冷的目光注視著哥珊,後者毫無懼意地抬頭與之對視。僵持了一陣,他移開了眼睛,毫無表情地宣布:「散會,大家休息十分鍾。」

斯特林從總長府七樓休息室的窗戶向外望去,夜色蒼茫。帝都的萬家燈火呈現在眼前,遠遠近近,密集的燈火如同海洋一樣蔓延開去,一直到目光不能及的天際。星星在大地上空悲哀地眨著眼睛,夜霧似煙,朦朧,飄忽。習習的夜風透過敞開的窗戶吹進來,把充滿了夏天和泥士氣息的空氣帶進房間裡。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沉穩,堅定。來人一直走到了自己的身邊才停下腳步。帝林由衷地贊嘆:「好美的夜景。」

斯特林笑了一下,回答道:「是啊,隻是你我平時都沒留意。會議什麼時候開始?」

帝林聳聳肩膀:「羅明海正在總長辦公室裡。」

斯特林笑笑,這十分鍾的休息時間還真是漫長啊,從下午四點一直到晚上七點,三個小時過去了,還沒有要重新開始的通知。

「哥珊已經被逮捕了。」帝林平淡地說,仿佛在說著與自己根本無關的事情。

斯特林點頭。一個小時前,他從休息室的窗戶裡看到哥珊在一隊憲兵的簇擁下經過總長府門口的小廣場,上了一架掛有監察廳標誌的馬車。

「帝林,我知道哥珊一直對你抱有偏見,但……」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放心,她不會受到任何虐待和暴力。」望著窗外的燈火,帝林說:「我不是那種公報私仇的人。不過,在會上她讓你那麼難堪,你還要保護她?」

「無論立場怎樣,我很佩服她的勇氣。何況,她的話不無道理。」

「就算有一萬個道理也不能在那個場合說!哥珊很會做事,卻不會做人,總是不懂判斷形勢和氣氛。總長很固執又好強,自從遠東失利後,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在後世的歷史上他會被冠以稱號:『丟了遠東二十三行省的八代總長紫川參星』,他如何甘心?好不容易流風家有了內亂的跡象,他當然希望把自己稱號變成:『滅亡了流風家族的八代總長紫川參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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