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章(1 / 2)
十九章
兩年前吐穀渾犯晉邊境,衛屹之領兵出征,一戰退敵,大振國威。
自此吐穀渾安分守己,與晉交好,年年來使,互通有無。
謝殊上疏皇帝,吐穀渾熱愛歌舞,來使更是多次表示出了對晉國歌舞的欣賞,今年不妨選撥樂官優伶送往其宮廷,以示友好。
皇帝心中納悶,這謝殊果真是喜愛上了伶人,連這種事情都操心上了。
他沒什麼意見,批了個準奏,人選就由謝殊安排。
衛屹之的要求自然被婉拒了,因為楚連就在送往吐穀渾的伶人之列。
名單出來那晚,謝冉跪在謝殊麵前極力勸阻:「退疾違背命令是有不對,但丞相豈可心慈手軟,他日此人若成禍患,後悔晚矣!」
謝殊道:「你不必憂慮,我心意已決,就這麼辦吧。」
謝冉抿唇起身,帶著怒氣出了門。
沐白嘆氣,冉公子好不容易壓住的傲氣又給公子給激出來了。
謝殊早已派人去知會楚連,自己仍舊沒有去見他的打算,她在案後坐了一會兒,起身回房。
幾場夏雨一淋,花園裡梔子花的味道全出來了,散在夜色裡,香的撩人。
謝殊在那株花旁站住,嗅了嗅,忽然聽到樹後有人說話。
「楚連參見丞相。」
她怔了怔。
「丞相恕罪,小人並非有意冒犯,隻是承蒙丞相賞識,特來謝恩。」
沐白覺得此人僭越,要去趕人,被謝殊攔下。
楚連又道:「小人無以為報,隻能為丞相擊築歌一曲,願丞相安康自在,富貴永享。」
他隔著一叢樹席地而坐,擊築起歌:「上山采薇,薄暮苦飢。
溪穀多風,霜露沾衣。
野雉群雊,猿猴相追。
還望故鄉,鬱何壘壘……」
燈火高懸,謝殊透過枝葉間隙看著他低垂的眉眼,多年不見,他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莽撞少年。
那張總曬得通紅的臉龐如今白嫩俊秀,憨直的笑容變成習慣性的媚笑,扌莫慣了泥土的雙手隻會伺候築上絲弦。
故鄉不復見,故人難長留。
歌停,楚連擺築在旁,恭敬跪拜:「丞相恕罪,小人有一事相求。」
謝殊聲音低啞:「但說無妨。」
「小人年幼時與一女子約定贖身後回去找她,可惜至今未能遂願。
如今小人即將遠離國土,再也無法完成約定,若有機會,還請丞相代小人將事情緣由轉告那故人。」
「好。」
「多謝丞相。」
楚連起身,隔著層層枝葉看了她一眼,垂眼離去。
她沒問故人是誰,他也不說明。
謝殊轉身對沐白道:「今晚的事不許泄露一個字。」
五月末,晉國遣樂官六人,優伶數十,往吐穀渾宮廷獻藝。
謝殊將那顆牙收進木盒,藏入箱底。
車馬駛出建康城時,伶人們都很哀傷,雖然以後日子會比現在好過,但將要永別故土,今生隻能埋骨他鄉。
車隊裡漸漸響起了哭聲,越來越大,最後被樂官喝止才停住。
幾個歌姬忍不住低低哼唱起來,哀怨婉轉,連道旁路人都不忍再聽。
楚連坐在馬車最邊上,表情很平靜。
旁邊有個伶人問他:「你家在何處?
都不想家的嗎?」
「荊州,八年前飢荒之後,早沒家了。」
「啊,對不住……」
楚連望向漸漸消失於視野的西籬門,這半生顛簸,終於要去更遠的地方了。
那個人是不是如意?
如果是,那也好好告別過了,如果不是,就當是她吧。
他低頭看著自己捧築的手,這雙手為了活命被無數人扌莫過、掐過、打過。
飢荒的時候覺得為了生存已經做到了極致,等做了伶人才明白那些不過皮毛。
在最灰暗的歲月裡,家人也一個個離開人世,他的支柱一個個倒塌,隻有記憶裡那張燦若春花的臉還能給他希望。
她一定不會嫌棄自己,所以一定要回去。
可是回去的路那麼艱難,他似乎永遠攢不夠贖身的錢,也不敢托人打聽她的消息,怕又是一個噩耗,那連唯一一點希望都沒了。
如意,你如今怎樣?
可已吃飽?
可有穿暖?
若那丞相是你多好,不管是做男人還是做女人,起碼,你還是個人。
隻不過今後你我雲泥之別,就算你不嫌棄我,我也配不上你了。
他低頭擊築,聽著歌姬們的歌唱,低聲相和:「入不言兮出不辭,乘回風兮載雲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