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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章
元和二十八年冬,秦國使臣到達晉國。
謝殊命中書監袁臨、尚書省右仆射桓廷、禦史中丞謝子元三位大臣全權接待。
原本以他們三人的官位,已經足以顯示晉國的誠意了,但使臣到達當天,謝子元忽然匆匆去相府見謝殊,請她親自出麵去見使臣。
謝殊握著筆笑看他:「怎麼了?
他們來了什麼樣的大人物非要本相親自去見?」
謝子元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謝殊斂去笑意,擱下筆道:「你先去,本相即刻便到。」
使臣被安排在廣陽門外的官署裡,此地往左不遠便是宮城,往右直行可至秦淮河畔,幽靜又不閉塞。
官署當中更是遍植常青樹木,即使初冬也鬱鬱青蔥,叫人心情舒暢。
天上日頭高遠,陽光看起來泛著些白色,全無暖意。
府門前的小吏搓著手,遠遠看見相府車輿駛來,連忙上前相迎。
官署裡的使臣聽聞晉國丞相到來,個個整裝來迎。
剛走到大廳,隻見一人當前邁入門來,身著大袖玄色朝服,碧玉扣束著發髻,五官精致猶若筆畫,眼神顧盼似有千言萬語,而神情一凜,又威嚴自生。
秦國漢化嚴重,雖與晉國對峙已久,卻對晉國風儀極為仰慕。
幾位使臣見著這樣一位人物,尚未交談,先被其姿容傾倒了三分。
謝子元提醒道:「這是我國丞相。」
幾位使臣這才知曉這位就是那傳聞中的晉國丞相,立即抬手行禮。
謝殊掃了一眼,不動聲色。
謝子元觀察她神情,又對使臣道:「我國丞相已到,怎麼不見貴國特使?」
幾位使臣還未答話,身後傳來腳步聲,幾人轉頭看見來人,立即垂頭退到一邊。
謝殊抬眼看去,有些意外。
來人竟很年輕,看模樣還不到三十,發髻用一塊鑲玉紫綢束著,身著同色胡服,衣襟上刺繡著蓮瓣紋飾,從那艷麗的顏色裡又多出幾分清韻來。
他五官秀致,瞧著溫良,那雙眼睛卻分外懾人,看過來時像是窺測著人心。
「謝丞相大名如雷貫耳,久仰。」
他抬手行禮,聲若玉石相擊。
「這句話當本相說才是,」謝殊回了一禮:「安丞相,有禮。」
秦國使臣之首,竟然是丞相安珩。
衛屹之在書房中處理軍政,苻玄快步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安珩居然親自來了?」
他手指點著桌案,眼眸輕轉,對苻玄道:「當初就是他下令誅殺了你一家,這段時間你還是不要露麵了,免得被他認出來。」
苻玄臉上閃過哀痛:「是。」
秦國丞相親自出使晉國,實在是讓人始料未及。
皇帝覺得此人將行程隱而不報是不尊重自己,挺不開心,乾脆就當不知道,全部推給謝殊去處理了。
先前在官署時,安珩聲稱此行是為締結友好而來,要與晉國商談互通有無等事項,謝殊卻未著急安排,先請他們好好休息,第二日又特地在秦淮河上行船設宴,招待眾人。
冬夜寒涼,秦淮河兩岸卻依舊燈火璀璨。
世家的大船、畫舫接連從河麵上駛過,裡麵是夜夜笙歌的世家子弟。
左邊酒家裡有胡姬旋舞惹得眾人高聲叫好,右邊岸上卻有惡犬追著叫花子狂奔過街,喧鬧不斷。
大船四周垂了厚厚的簾子,裡麵燒著炭爐,暖熏愜意。
安珩坐在窗邊,視線從眼前美酒珍饈掃過,又挑簾朝外看去,隻覺得這真是個奢華享樂的國度。
他放下簾子,收回視線去看謝殊,今日她著了便服,雪白的衣料襯得她愈發唇紅齒白,一顰一笑隨性純然,給人感覺毫無防備,可他到現在也沒猜出她對他們這次出使是個什麼態度。
謝子元舉杯請諸位來使開宴,安珩小酌了口酒,對謝殊道:「本相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對晉國風土人情早有仰慕,此行一路所見,果然是景致無雙,美不勝收。」
謝殊心道,隻怕你不是仰慕,而是圖謀吧?
嘴上卻笑著回了一句:「安丞相謬贊了,晉國地處南方,哪裡比得上秦國雄渾氣派呢?」
安珩笑了笑,不置可否,「素聞晉國文有謝丞相,武有武陵王,二位堪比當初趙惠文王手下的廉頗藺相如,本相傾慕久矣,如今終於得見謝丞相,怎麼不見武陵王呢?」
謝殊假惺惺地露出慚愧之色:「武陵王原本是要來的,但想起與秦國屢次交手,傷了秦國好幾次麵子,實在不好意思啊。」
使臣當中略有騷動,許多人都露出不忿之色,安珩也臉色微變,但很快又重新堆起笑容:「那都是戰場上的事,如今太平歲月,兩國交好,見一見也無妨啊。」
他這般隱忍,倒愈發加重了謝殊的防心。
「也好,那本相這就派人去請武陵王來。」
謝殊叫來沐白,讓他去請人。
沐白走後沒多久,艙門簾子被挑起,謝冉低頭走了進來。
他身著湛藍大袖寬袍,身披大氅,稍稍飾麵,又是一副好皮相,叫在場的秦國使臣又多看了幾眼。
謝殊向安珩介紹道:「這是本相的堂叔謝冉,此次貴國來使沿途安排,都是由他親手操辦的。」
謝冉解下大氅交給身後的光福,向安珩見禮,笑得分外親和:「今日為歡迎各位使臣,在下特地請了幾位技藝高超的樂人來為諸位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