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包子(1 / 2)
熱包子
愛情自古時候就是好出軌的事。
不過,古年間沒有報紙和雜誌,所以不像現在鬧得這麼血花。
不用往很古遠裡說,就以我小時候說吧,人們鬧戀愛便不輕易弄得滿城風雨。
我還記得老街坊小邱。
那時候的「小」邱自然到現在已是「老」邱了。
可是即使現在我再見著他,即使他已是白發老翁,我還得叫他「小」邱。
他是不會老的。
我們一想起花兒來,似乎便看見些紅花綠葉,開得正盛;大概沒有一人想花便想到落花如雨,色斷香銷的。
小邱也是花兒似的,在人們腦中他永遠是青春,雖然他長得離花還遠得很呢。
小邱是從什麼地方搬來的,和哪年搬來的,我似乎一點也不記得。
我隻記得他一搬來的時候就帶著個年青的媳婦。
他們住我們的外院一間北小屋。
從這小夫婦搬來之後,似乎常常聽人說:他們倆在夜半裡常打架。
小夫婦打架也是自古有之,不足為奇;我所希望的是小邱頭上破一塊,或是小邱嫂手上有些傷痕……我那時候比現在天真的多多了;很歡迎人們打架,並且多少要掛點傷。
可是,小邱夫婦永遠是——在白天——那麼快活和氣,身上確是沒傷。
我說身上,一點不假,連小邱嫂的光脊梁我都看見過。
我那時候常這麼想:大概他們打架是一人手裡拿著一塊棉花打的。
小邱嫂的小屋真好。
永遠那麼乾淨永遠那麼暖和,永遠有種味兒——特別的味兒,沒法形容,可是顯然的與眾不同。
小兩口味兒,對,到現在我才想到一個適當的形容字。
怪不得那時候街坊們,特別是中年男子,願意上小邱嫂那裡去談天呢,談天的時候,他們小夫婦永遠是歡天喜地的,老好像是大年初一迎接賀年的客人那麼欣喜。
可是,客人散了以後,據說,他們就必定打一回架。
有人指天起誓說,曾聽見他們打得咚咚的響。
小邱,在街坊們眼中,是個毛騰廝火毛騰廝火:形容一個人毛手毛腳。
的小夥子。
他走路好像永遠腳不貼地,而且除了在家中,仿佛沒人看見過他站住不動,哪怕是一會兒呢。
就是他坐著的時候,他的手腳也沒老實著的時候。
他的手不是扌莫著衣縫,便是在凳子沿上打滑溜,要不然便在臉上搓。
他的腳永遠上下左右找事作,好像一邊坐著說話,還一邊在走路,想象的走著。
街坊們並不因此而小看他,雖然這是他永遠成不了「老邱」的主因。
在另一方麵,大家確是有點對他不敬,因為他的脖子老縮著。
不知道怎麼一來二去的「王八脖子」成了小邱的另一稱呼。
自從這個稱呼成立以後,聽說他們半夜裡更打得歡了。
可是,在白天他們比以前更顯著歡喜和氣。
小邱嫂的光脊梁不但是被我看見過,有些中年人也說看見過。
古時候的婦女不許露著月匈部,而她竟自被人參觀了光脊梁,這連我——那時還是個小孩子——都覺著她太灑脫了。
這又是我現在才想起的形容字——灑脫。
她確是灑脫:自天子以至庶人好像沒有和她說不來的。
我知道門外賣香油的,賣菜的,永遠給她比給旁人多些。
她在我的孩子眼中是非常的美。
她的牙頂美,到如今我還記得她的笑容,她一笑便會露出世界上最白的一點牙來。
隻是那麼一點,可是這一點白色能在人的腦中延展開無窮的幻想,這些幻想是以她的笑為中心,以她的白牙為顏色。
拿著落花生,或鐵蠶豆,或大酸棗,在她的小屋裡去吃,是我兒時生命裡一個最美的事。
剝了花生豆往小邱嫂嘴裡送,那個報酬是永生的欣悅——能看看她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