詈夷為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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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時分,荊芥半躺著靠在一棵大樹旁休息。尹初墨點燃一堆篝火,火勢撩人,卻沒在荊芥臉上映出半點血色。荊芥本是心寬之人,從來隨心順意念頭通達,這次卻是憂思驚懼,嘔出不少鮮血。

沈執來回穿梭與流民之中,不斷打探詢問,荊芥遠遠看著沈執臉色逐漸陰沉,心中已知答案。

「跟你猜的一樣,」沈執低著頭,長出一口氣,「災民間都已傳開,這兩天發糧食發銀子賑災的就是海大人,他們還說這些都是朝廷撥放的賑款,如今預撥的十萬兩隻是安撫,後麵海大人會親自壓著一百萬兩過來,幫助大家重建家園。」

尹初墨聞言眉頭一皺:「朝廷何時撥的款?再說了,這些銀子怎會是海大人所為?」

「這必是嚴世蕃冒充海大人做的!」荊芥恨恨說道。

「冒充海大人……做善事?」尹初墨更加疑惑,「他倆該是死敵才對啊?」

「你以為他是要行善積德?他這麼做,就是為了要海大人的性命。」

「要海大人的命?」沈執本也覺得不妥,但未曾想竟如此嚴重,忙問道,「如何要命?」

「現在所有線索首尾相連,我終於明白陛下和嚴嵩各自計劃為何。」荊芥掙紮著坐起,慢慢說道,「我原本盤算著,若是走到安南,海大人的箱子上有戶部封條,即便發現銀子短了,也未必能怪罪於他。屆時一封折子打回京城,還是公案。所以陛下未必會把局設在安南。」

「你是說眼下這些都是陛下安排?」沈執問道。

「湘南水患,陛下未必不知,隻是不願,或者沒有足夠銀錢賑災。可嚴嵩統領內閣,總要做些表示。所以這二人就狼狽為奸,準備讓海大人走這條路,如果海大人帶著銀子撞上災民,你猜他會如何?」

「海大人向來愛民如子,若是遇到災民,權衡輕重之下,也許會把軍餉先拿來賑災,再自己回京請罪。」

「陛下打的便是這個算盤,到時不痛不癢將海大人輕輕罰過,顯得陛下體恤百姓,也顯得海大人清名不假,安南本身也不急這幾十萬兩軍餉,皆大歡喜。」

「等等,你說幾十萬兩?」沈執大為驚訝,早先不是就知道車隊中隻有三萬餘兩而已。

「不錯,箱子一旦打開,就算海大人發現隻有幾萬兩,又有誰能證明?災民拿錢千恩萬謝然後一哄而散,幾萬兩幾十萬兩誰能說得清?!難到還能把幾萬、幾十萬災民一個個抓過來對賬?」

「到時候陛下假裝已按足量支出完成賑災,虧空也都順帶抹平,還真是皇恩浩盪。」沈執氣得咬牙切齒,未曾想堂堂一國之君,竟然如此糊弄百姓。

「可若是海大人律法為先,不開箱賑災又該如何?」尹初墨追問道。

「若是海大人堅持見死不救,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出去,海大人聲名盡毀,就算之後發現銀子短了,誰又會相信他說的話呢?與嚴黨而言,一個染上汙名的海瑞,根本不足為懼。」

沈執聞言一拳狠狠打在樹乾之上,樹枝跟著一晃,撒下不少碎葉。

「沈兄,現在還不是激憤之時,我剛才所言還隻是陛下的計劃。嚴世蕃想要的,可遠不止於此。」

沈執想起剛才荊芥的要命之說,回過神來,忙追問道:「那嚴世蕃準備如何?就算海大人散了銀子,也不至於丟了性命吧?」

荊芥低嘆一聲:「若僅僅是帶著銀子的海大人遇到行將餓死的災民,自然不會。海大人民望甚高,災民自不敢隨意冒犯。可你沒看到嗎?嚴世蕃冒他之名,已散出十多萬兩銀子,還故意將賑災規格拔高,又透出消息,說海大人正帶著百萬兩銀子匆匆趕來。這一手著實歹毒,現在各地災民蜂擁聚集,大家心態早已大變,都在期待海大人手中的百萬巨資,這筆錢不僅足夠他們重建家園,甚至還能讓他們不勞而獲坐享其成。」

「那我們趕緊去跟他們解釋,說這一切都是旁人所為!」尹初墨越聽越心驚,已有些坐不住。

「沒用的,」荊芥絕望搖頭,「海大人民望在外,災民才會輕信如此離譜的賑災之法,我們即便否定,他們也不會相信。何況我們如何解釋眼下這一切?說銀子都是嚴嵩給的?嚴黨聲名狼藉,老百姓怎麼可能相信嚴嵩老賊會出錢賑災!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是過兩日海大人前來,告訴災民朝廷並未下令賑災,或者打開箱子隻有幾萬兩銀子,你猜災民會如何?」

沈執尹初墨看著周圍流民個個紅光滿麵,滿臉期待,甚至開始憧憬未來,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幾萬災民,恐怕會徹底喪失常性!」

「屆時嚴世蕃隻需安插幾個人,略微煽風點火,此處必生民變。到時幾萬災民發難,區區三百軍士又有何用?即便能頂住,隻要有人見血,便是海大人授意手下屠戮災民,又丟了朝廷軍資,回去也是死罪。而且還是聲名盡毀,死有餘辜!若是頂不住,」荊芥看了一眼草地,冷笑一聲,「此地,便是海大人的葬身之所。」

事已至此,與災民多說亦是無用,三人立刻返程,總算在武荊縣外截住海瑞車隊。

沈執自報官職,又在京中有些名頭,這才讓海瑞信他三分,願意帶著李嵇將軍隨幾人去樹林密談。事態緊急,荊芥也顧不得禮數,一股腦便將自己所見所思和盤托出。

「你如何肯定嚴世蕃的目的是要海某的性命呢?」見荊芥手中並無實證,海瑞還有些不信。

「車隊穿街走巷浩浩盪盪,既已進入湖廣,又怎會遇不到災民。若照陛下想法,根本沒有必要提前來此處散財。若不是為了激起民變謀害大人,在下實在是想不出嚴世蕃耗費巨資還能有什麼別的目的。」

「大人,若他說的是真的,我們這一去無論如何都是死路。」李嵇將軍受命保護軍資,也要護衛海瑞周全,見情勢緊迫,已有些慌亂。

海瑞聽完嚴世蕃的設計,冷笑一聲:「想不到他們為了海某這條老命,還真是豁得出去。」

「事態緊急,要不屬下先護送大人回京?」李嵇見他有些頑固,主動提出撤退。

沈執聞言也有此意,附和道:「下官也願陪大人回去,以作人證。便是到了陛下麵前,也要為大人分辯一番。」

荊芥見二人提議馬上返程,立即阻止:「萬萬不可,如今什麼都沒發生,無憑無據,貿然回去便是抗旨,按律當斬。」

海瑞也不願返程,正色道:「我海剛峰行得正坐得直,為何要躲,即便刀斧加身,也沒必要說謊,災民已經受難,我自向他們解釋便是。稍後我修書一封送回京城,將湘南災情據實相告,陛下定會另行安排賑災事宜。」

沈執本也不欲回避,見海瑞竟願直麵災民,心中敬佩之餘,也被激出不少膽氣,俯身一拜道:「海大人說的是,大人既願麵對,沈某必定拚死保護大人周全,萬死不辭。」

二人對視一眼,頗有惺惺相惜之感,荊芥卻又阻止道:

「大人切莫沖動,此事非同小可,就怕大人不僅性命不保,還要落個死有餘辜的名聲。眼下災民多半已失常性,根本不會聽大人解釋。」

沈執見荊芥顛來倒去,既不肯退也不肯進,心下不喜,還當他膽小怕死,臉上已有些鄙夷神色。李嵇將軍見荊芥分析有理,也勸解道:

「海大人,我覺得他說的沒錯,如今災民有數萬之眾,我們人手不足難以控製。」

「聽與不聽是他們的事,本官自有職責所在,若是臨陣退縮,豈不是辱沒了這一身官服和朝廷的俸祿。」

海瑞衣袖一甩,已然下定決心,沈執見他視死如歸,心中欽佩,也跟在身後,準備隨時動身。

「海大人!」荊芥見海瑞沈執都是執拗之人,忙將二人攔下,猶豫道,「還請大人聽在下一言,如今情勢危及,再去安南已是奢望,眼下倒是有個法子,或許有效。」

眾人聞言停步看向荊芥,荊芥卻扭扭捏捏說不出口,尹初墨見幾人已有分歧,心中著急,連忙催促。

「大人、大人不妨讓災民將銀子搶去,然後、然後回京請罪,就說自己挪用軍資六十萬兩用於賑災,其罪難恕,其情可免,望陛下寬宥。」

沈執聞言怒目圓瞪:「什麼?你要海大人主動認罪?!」

荊芥麵露羞愧,俯身一拜,低聲說道:「沈兄,這一局我們已經輸了,都怪荊某無用,苦思良久,發現無論如何都難有萬全之策。」

「我們難到不能去跟災民說清楚嗎?」沈執已有些怒氣。

「如何解釋?嚴世蕃現在不是誣陷海大人作惡,而是誣陷海大人行善,以海大人之清名,誰會願意相信賑災銀子是假的,那些災民又如何聽得進去?」荊芥頭低得更下,但語氣並未放鬆。

「那為何不回去辯個是非曲直,箱子裡明明就沒六十萬兩,就這樣原封不動拖回去難到陛下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

「為何不能?自從鐵器走私案以來,陛下說的瞎話還少嗎?沈兄,我知道你不忿,可陛下這幾十萬兩銀子的虧空,總要找個由頭抹平,就算你回去堵住陛下的嘴,這事就完了嗎?你能保證陛下日後不會再生出別的禍事?你別忘了之前是如何進的昭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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