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途窮（1 / 2）
「查！給朕查！一查到底！」
一大清早，嘉靖雷霆震怒，巴圖蒙克既死，大明互市談判一途，不論如何都會陷入極大被動。整個大明中樞陷入混亂，各部各司都緊急調整以做應對之策，唯有沈執尚未酒醒，見天色不早，才晃晃悠悠回司裡報道。
「你這一整晚都跑哪裡去了？！」陸炳見沈執醉眼朦朧，一幅朽木難琢的樣子，心中惱火。
「屬下，屬下昨夜多喝了兩杯。」沈執頭暈腦脹，尚未發現眾人臉色凝重，似有不妥。
「沈兄，」趙無量怕他口無遮攔觸怒陸炳，忙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道，「巴圖蒙克死了，你可知道？」
「什麼？」沈執一驚，瞬間酒醒了大半，「巴圖蒙克死了？！」沈執不自覺露出笑容，但打量一圈，見周圍人人自危，似有大難降臨，才勉強收住心中快意。
巴圖蒙克此時靜靜躺在刑部殮房案上，渾身赤裸，隻得一塊白布覆體。沈執和趙無量走近屍體，仵作揭開白布一一解釋：
「二位大人請看，屍體身中多刀，同時又有拳腳傷，肋骨、腿骨、手臂多有骨折骨裂，看樣子凶手武藝不俗，且下手殘忍，有虐殺之嫌。」
沈執看著巴圖蒙克屍身，竟有一絲愜意，心想這廝自負出身高貴，傲慢跋扈，如今死了，就算是什麼狗屁王子身份，刑部也不會給他換塊大些的白布遮體。趙無量見沈執心不在焉，也不好多話，便打岔問道：
「致命傷是何處？」
「屍體身上傷口太多，致命傷不易判斷，有可能是刀傷，也有可能是毆傷導致的髒腑出血。」
「刀傷有何特征？」
「從屍體來看，應該隻有一種刀，刀刃極薄。」說著仵作有意無意瞟了二人手上的繡春刀一眼。
沈執聞言一愣，問道：「人死了多久？」
「照屍體僵硬的程度推算，應該是死於昨夜子時前後。」
「子時？」
二人離開殮房回司復命，待走到無人處，趙無量才忍不住問道：
「沈兄，你昨晚到底去了何處？」
「何處？」沈執拚命回憶，「我昨晚醉酒，當真記不清去了何處，想是在小巷中睡了一夜。」
沈執用力敲了敲自己腦袋，也無法記起更多，趙無量卻注意到沈執右手指節處似有擦傷，臉上不覺露出擔憂神色。
回到家中，沈執灌了一口濃茶，總算清醒幾分，又打了一盆熱水洗臉，剛將手放入水中，就感到一陣輕微刺痛，仔細一看，雙手背麵指節處竟有不少細微擦傷。沈執茫然坐下，心中漸有不安之感，恍惚間，沈執拔出繡春刀，上麵隱隱透出血光。
巴圖蒙克剛死，耶魯台就提議重新商談互市通商細則，嘉靖理虧，明知對方必會在條件上得寸進尺，也不好強硬回絕。
「王爺，貴方所提要求，我大明並無太多意見，隻是這馬匹價格，應該每個季度隨行就市才對，怎能一次定好十年售價，再無修改餘地呢？還有這數量，我大明自己也能產馬，自然也會擇優配種。這每年互市的品相和數量，怕是不好現在就定死吧。」徐階拿著一頁清單，一一指出其中問題。
「徐大人說的什麼話，我韃靼草原盛產寶馬良駒，論耐力論戰力，都遠遠勝過你們中原的馬，現在定好價格，隻是防著你們大明商人狡詐，做那些無用手腳，大明若是沒有誠意，這互市不談也罷。」耶魯台一拂衣袖，滿桌杯盞都被掃到地上，全不似之前溫文爾雅之姿。
徐階見對方有挑釁之意並未動怒，仍微笑道：「王爺不用動怒，此事並非沒有商量餘地，隻是若這馬匹價格由貴方來定，那我大明出口的布匹和鐵器，是否也應該有個保障？說回這鐵器，實在不是單純的商貿往來這般簡單，事關國本和邊境安寧，我大明自有大明的考量。」
「徐大人這是何意？布匹鐵器，哪一樣不是我韃靼民生所需，照大人說法，你大明要這許多馬匹又有何用？莫非還想著來日進犯我韃靼部落嗎？」
徐階捋一捋胡子，笑道：「王爺說笑了，這鐵器有多重要，誰人不知。王爺身邊勇士拿的長矛，莫不是從草地裡長出來的？」
耶魯台聞言大笑道：「徐大人又說岔了，我草原子民若是人人豐衣足食，這鐵器自然都會變成鍋碗炊具，誰又願意成天打打殺殺？可嘆我三王子巴圖蒙克，一心為平息兩國乾戈而來，卻死在大明京都，這等消息若是傳回韃靼，也不知我可汗還願不願意跟大明和談。」
徐階見他提起巴圖蒙克，起身行禮，誠懇說道：「王爺，三王子之事，我朝陛下已著錦衣衛加緊調查，相信很快就會給王爺和韃靼一個交代。」
話音剛落，門外走進一個太監和一個韃靼侍從，太監走到徐階身邊耳語幾句，徐階臉色大變。侍從走到耶魯台身邊，耶魯台鐵色鐵青，猛地一拍桌子吼道：
「我說怎麼查來查去一點線索都沒有，原來我韃靼三王子，就是死在你們大明錦衣衛之手，我這就返回韃靼，你們大明就等著血債血償，用十萬邊民的血，來祭奠我韃靼的戰神吧。」
說著耶魯台起身便走，徐階連翻挽留都無濟於事。見耶魯台走遠，徐階一臉怒容，嗬斥道：「到底是何處傳出的流言？！」
太監少見徐階動怒，嚇得立刻跪下：「回大人，如今朝堂之上已經傳遍，我等該如何處置？」
「先著錦衣衛將人羈押下獄，必要先穩住耶魯台，再圖後繼！」
錦衣衛往來如風，沈執躺在自己房中，剛扌莫到脖子上的黃銅軍牌似乎不翼而飛，房門就被幾人踹開。
「大人？你這是？」沈執見陸炳親自帶隊氣勢洶洶而來，有些莫名其妙。
陸炳見沈執一臉茫然，心中懊惱悔恨一齊發作，大喝一聲：「給我押走！」
巴圖蒙克新喪，滿朝皆知凶手便是錦衣衛千戶沈執。耶魯台勢要報復，任誰都知道，即便此時大明將沈執千刀萬剮，雙方也難再回談判桌上。嘉靖深知此事分量，忙屏退旁人，隻招徐階嚴嵩二人與寢殿密談。
「陛下，現在繼續和談對我大明太過不利，微臣建議取消。」嚴嵩表明立場。
「萬萬不可，陛下，我大明邊境與韃靼糾纏多年，邊民死傷無數，每年還要填進去不計其數的軍費和將士，若和談能成，我大明將是一番全新局麵。」徐階盡力陳情，希望能挽救和談。
「全新局麵？現在耶魯台誓要報復大明，這番局麵之下，我們還要讓渡多少利益才能將他哄回談判桌？再者鐵器呢？這不還是個死結？你徐大人今日送出去多少鐵器，來日韃靼翻臉再度來犯，我大明將士屍身之上，便有你徐大人一份功業。」
徐階心知嚴嵩所言不無道理，一時臉色鐵青，嘉靖見二人各有立場，心中煩躁，但也知不可就此終止和談，便問道：
「現在不光是談判棘手，那個巴圖蒙克，到底是怎麼回事？」
徐階聞言忙俯身一拜回道：「此事陸炳大人正在抓緊調查，相信不日便有回報。」
「陛下，如今此事才是大問題，若找不到凶手，耶魯台必不會善罷甘休；若凶手是一些市井流氓還好說，萬一真是錦衣衛，我大明可就理虧太過。此案太過棘手，怎麼查都是負擔，微臣想著還不如趁此事尚未發酵，先下手為強將耶魯台拿下，反正將來必有一戰，不必跟他們太過客氣。」
嘉靖從未見過嚴嵩如此強硬，有些愣神，徐階見狀忙反駁道：
「陛下，此舉太過魯莽，又會落人口實，我大明日後恐怕難再取信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