瀘州月落半山外（1 / 2）
北漢歷，宣德十七年，長安城，灞水畔亭中，風和日麗，江流款款，分別身著黑白兩色衣衫的男子在亭下下棋。
他們大眼瞪大眼了許久，半個時辰後從上次怎麼下的吵到公不公平吵到白馬非馬連博弈詭辯論都用上了的兩人終於決出了誰執黑先行，誰執白後行——因為黑衣執黑，白衣執白。
兩人各自雙手五指間各夾著一枚棋子，目光凶狠地看向對方，仿佛有著千年怨仇的手談大家與一朝國手終於跋山涉水，千裡迢遙的會師與華山頂上，二人磨刀霍霍，今日定要一決雌雄，分出個此間天下第一來——各自麵前是一本攤開展到同一頁的棋譜。
待第一枚黑子落下，二人雙手快舞如飛，劈裡啪啦之聲不絕於耳。莫說長考，簡直連短考都沒有的兩人在棋盤上飛速落子——各下各的。
或許他們這根本不能稱之下棋，而是擺棋子更合適些。
也真難為遠看似仙氣飄飄的二人坐在這裡，擺棋子也能擺得這麼激烈，甚至麵目都有些猙獰。
起了陣俏皮的風，逆著風勢的黑衣人的書頁被吹得立了起來，黑衣人瞪大眼睛死盯著，雙手依舊在抓著棋子在落子，想搶在書頁合上前完成或者記下全部棋子位置。
可書頁還是被吹得翻過了，而黑衣人還沒來得及記清最後幾個黑子位置，於是眼睜睜看著對麵用衣袖遮著棋譜的白衣人微笑著落下一子，再落下一子。
黑衣人終究沉不住氣了，動手去翻頁必然來不及，反正棋盤上，七七八八也就那幾個空位了，乾脆——沒想到對麵黑衣人來這一手，白衣人也趕緊落子。
終究，先手的黑衣最後一子還是落得晚了，被白子搶先一步落下。
」哈哈～雷兄，你輸了～「對麵儒雅白衣人捧腹大笑，簡直有些前氣不接後氣，肆無忌憚的嘲笑著。
」我不服，有本事再來一局。「麵目微煞的黑衣人不服道。
」不了不了，我都贏了，還和你較什麼勁。「好不容易止下開懷大笑的白人道，可剛恢復了幾絲儒雅模樣又被眼前黑衣人那氣鼓鼓的樣子逗樂了。」哈哈～不是～你看啊，連天都都跟你作對，哈哈～笑死我了～你知道你現在這副表情有多好笑嗎？哈哈～「白衣人一手捂著肚子一手用棋譜拍著桌子道。
」無趣～「黑衣人斂起生氣的樣子，翻了個白眼，起身走到亭邊蓮池畔，看著水流潺潺。
」你～哈哈～你不能因為自己輸了就～就～哈哈～抱歉，我再笑會兒～「
」燕雲失勢，青州寥落，接下來該到滄州了。「無視白衣人無情嘲諷的黑衣人道。
」你說～哦～確實，侯爺那邊這一手做大屠龍屠得妙啊。「這才從捧腹大笑裡回過神來的白衣人，終於正色道。
」可錦州還有兗州還有做活的可能，不是麼？「黑衣人疑惑道，似乎不解口中那位『侯爺』為何要故意留出這一道生機，明明已是甕中捉鱉，可竟全功。
」做活不大可能了，縱有天時，人和不分伯仲，可地利就差得遠了，首尾無可兼顧，一敗已是定局。「白衣人言辭切切道，彷佛已經看到了半年後的結局。
隻因為隔著一道洛水，就當真再無可活變數了嗎？若是丟下棄子保命脈呢，可能卷土重來。黑衣人不言，陷入沉思。
他們是不通棋藝，但知棋理。
或許換做天下任何人都或多或少通曉幾分棋理，畢竟棋中義理，不外乎黑白陰陽交互變化罷了。無數重的陰陽演化交織，或許便成就了這紛紛擾擾的天下事。
世事當真如此簡單？還是真就這麼簡單。
」葉公子，雷提司。「
一道帶著稚氣的老成之音響起，二人回頭，發現原是國師座下的小道童。
但見小道童十一二歲的模樣，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金冠銀履，好不飄然，想來長大了肯定是個風雅美男子。
手持拂塵的小道童眼角餘光撇了下旁邊亂糟糟，七扭八歪的棋盤落子，心中暗暗不屑道，這倆臭棋簍子，當真給天下讀書人丟臉。
」國師座下趙真人有請葉公子一敘。「
」謹遵國師法旨，大人請帶路。「白衣人對道童作揖道，隨後對黑衣人道。」雷兄，保重。「
黑衣人回禮」葉兄，慢走。「
」請。「
看著白衣人走遠，去往欽天監方向，黑衣人也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
亭中那擺完就無人復盤的博局之上，一陣不識趣的風又吹過，於是黑衣人側棋譜，那翻過的書頁又被翻回，一盤黑白上書著三個字——長生局。
可是不識趣的風又吹落了一片葉，也不知萬物春生時節，為何偏生得這一片枯葉凋落，不應天時。
那片枯葉在空中打了幾個轉後恰好蓋在了棋盤上一枚黑子上，於是棋盤上黑子數量就比白子少了一個，所以黑子輸了；其實不計那片葉子，倒數第三子時有一黑子擺錯了位置，也還是輸了。
於是這歪歪扭扭，刻意擺出的長生局也不復長生，有了勝負——黑子，輸了。
或許有時候，輸了，就是死了。
離開後的黑衣人返身去了青龍寺，在佛前給自己燃了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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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翰歷，廣成十九年，秋，桐陵江畔，瀘州冷月，夜色正闌珊。
一江彼岸，華燈影影綽綽。華燈彼岸，廊亭下，一男一女正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