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1 / 2)
泠州向來是個熱鬧之地。
即便是到了冬日天黑得早, 寒風也刮骨,但人們還是在路邊支起一盞盞長燈,開啟夜市。
此地不比皇城, 沒有宵禁,入夜後街道上也有不少人來往。
偏於郊野之地則就顯得無比寂靜了。
沒有點燈的地方一片漆黑, 杜岩裹著厚厚的氅衣提著一盞燈,在寒風中搖晃著。
他行事謹慎小心, 每回來此處都是讓馬車遠遠地停下, 然後自己走過來。
這一段路走來, 手腳幾乎都凍得僵硬, 看見前麵隱約有了亮光, 這才稍稍加快了腳步。
那是一座較為破舊的宅子了,似乎很多年沒人住, 宅子外沒點燈, 倒是院裡亮了幾盞。
杜岩走進去, 守在院中的侍衛瞧見了他, 都沒動彈。
杜岩在心中暗罵。
先前這些個下人看見了他,都是恭恭敬敬地迎著,噓寒問暖地伺候。現在跟了位高權重的主子, 就眼比天高, 瞧不起人。
沒人招呼,杜岩冷著臉進了屋,撲麵而來一股暖洋洋的氣息。
屋中早就點上了暖爐, 程子墨正一邊看話本一邊嗑瓜子, 身體愜意地躺在躺椅上,兩腿交疊,晃晃悠悠。
「你怎麼還在這裡?」杜岩將大氅脫下來, 隨手掛在椅背上。
這會兒程子墨才像是發現進來人了一樣,將手中的話本往下一放,訝然道:「喲杜少爺,怎麼這個時辰來了?外麵天寒地凍的,你走過來費不少工夫吧?」
他這是知道杜岩每回都特地走過來,暗地裡笑他膽小。
杜岩聽得出來,臉上的麵色自然就變得難看起來,但思及今日來是為了正事,咽下了氣道:「遲大人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我若是知道,還用一直守在這?」程子墨又躺回去,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你倒是悠閒。」杜岩於桌邊坐下,嘴角挑著冷笑,「大難臨頭了都還不知道。」
程子墨一聽,好奇地向他看,「好端端的,怎麼又大難臨頭了?」
「好端端?」杜岩沉聲道:「前些日子北郊染織坊大火,所有工人全部喪生無一生還,其中還牽扯了皇太孫……」
「這事兒我知道啊,那些被燒死的工人家屬一直在衙門門口哭鬧呢,一連好些日子都沒消停。」程子墨道。
他居住在北城區,每回出門都可以從衙門路過,回回都能看見不少人拉著白幡在衙門前跪著痛哭。
大火裡死了兩百多人,等同毀了兩百多個家庭,臨近年底發生這種事,無疑是天大的悲劇。
新上任的刺史顯然處理不了這些事,光是染織坊為何突然起火一事他都尚未查清楚,更遑論壓在頭上的還有皇太孫被害之事。
這來來回回的壓力一下就讓刺史病倒了,連著幾日都爬不起來。
「誰知道這天乾物燥的怎麼回事,染織坊還能起了大火,偏偏皇太孫還在那裡。」程子墨翻著話本道:「這與你我又有什麼乾係?總不能是你去放的火吧?」
杜岩道:「染織坊怎麼著火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把火,將鄭大人從京城燒到了泠州,昨日抵達。」
杜岩說完沒接下文,程子墨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他繼續說,就罵道:「所以我才最煩跟你們這些讀書人交流,彎彎繞繞,說個七八句都說不到點子上,究竟是什麼事,非要我一句一句問嗎?」
杜岩臉色難看,卻不欲與他爭執,忍了一口氣,繼續道:「鄭大人是刑部尚書,刑部是什麼地方?掌管天下律法刑獄之處,一個小小染織坊著火的案件,何以能讓尚書大人不遠千裡來到泠州?這其中一定是牽扯了其他東西,應當皇太孫察覺到了咱們手裡這批貨,故意點了一把火,以身犯險,假借有人謀害皇太孫的之故,將刑部尚書給調來此地。」
「為的,便是徹查我們手裡的這樁事。」杜岩壓低聲音道。
程子墨聽後暗自思索了一番,又問:「這些都是你從哪裡聽來的?」
「自然是我自己猜測的。」杜岩道:「我自覺有七分真。」
程子墨翻了個白眼,繼續拿起話本開始看,「杜少爺,收了你的閒心吧,盡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就算是上頭派了人下來專門查這案子,現在人都在我們手裡了,走旱路人一運出去就會被抓,水路又有人盯得死死的,這些人要如何脫手?」
「我這次來便是想與遲大人商議此事。」杜岩道。
「聽這話杜少爺像是已經想好了主意,不妨說來與我聽聽?」程子墨道。
「當斷則斷。」杜岩的臉色沉著,眼眸閃過狠毒之色,冷聲道:「乾脆就找個地兒,全埋了。貨沒了還可以再找,我們不能出事。」
程子墨嗑著瓜子,優哉遊哉地長嘆一口氣,「讀書人都這麼狠心嗎?日後若真是入了仕途,必定大有一番作為呀。」
聽慣了他陰陽怪氣,杜岩一時分辨不出他是真心還是嘲諷,「什麼?」
「杜少爺,我們是商人,不是匪。」程子墨道:「害人性命的事,我可不做。」
杜岩氣得臉色鐵青,「我好心為我們謀生路,你卻這般態度,不聽就算!」
說著便拍案起身,想要轉身離去。
走了兩步,卻還是停下,說道:「遲大人何時會來此地?」
「我上哪掌握遲大人的行蹤?」程子墨反問。
杜岩也不想白跑一趟,便打算留在這宅子中再等一等,便又負氣地坐下來。
誰知這一等就等到東方吐白,天色漸亮。
路上結了一層白霜,紀雲蘅站在邊上看見了,抬腳過去,印下了一個完整的鞋印子。
她嗬出一口白氣,看著白氣如煙霧一般消失在空中。
紀雲蘅穿得厚實。
寶藍的窄袖短襖,領子袖口都壓了一圈白絨絨的兔毛,底下是金織飛花褶裙,外麵還披了一件分量十足的狐毛大氅。
她就這樣站在路邊,看著偶爾經過的行人。
忽而身後響起木板的聲音,紀雲蘅似乎就等著這動靜,立馬回過頭去看。
就見店鋪的門拆下了板子,老板娘站在門邊見著了她,笑著道:「小姑娘,是來買包子的嗎?」
紀雲蘅點點頭。
「怎麼來得這麼早?外麵天冷,快進來喝口熱茶吧。」老板娘招呼了一聲,將店門拉開,開始營業。
紀雲蘅是第一個客人。
她其實也沒有來很早,就隻是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而已,由於身上裹得厚實,也就臉頰凍得涼了些,並未感覺到寒冷。
她道:「我來得早,就不用排隊。」
「這會兒子確實用不著排隊,再等些時候怕是人就多了。」老板娘也不謙虛,笑著應了一聲,又問她要什麼包子。
這家包子在這一帶是出了名的好吃,所以生意紅火。
包子鋪的老板每日都要早早地起來,將包子蒸好之後才會開門,進店的客人直接買就是。
隻不過這包子鋪通常開門很早,又經常很多人排隊,紀雲蘅也沒能吃上幾次就是了。
她要了幾個店裡賣得比較好的包子,用油紙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放進大氅裡裹著的挎包裡。
數著銅板給了銀錢後,紀雲蘅離開包子鋪,坐上馬車回九靈山。
她起了這麼一個大早,就是為了買這幾個包子。
回到行宮時,就看見宮人們已經開始灑掃,即便是那些沒人住的地方,也都要仔仔細細地清掃過。
許君赫所住的寢宮還是安靜的,所有宮人都站著等候,沒人發出聲音。
紀雲蘅一路走進去,就看見施英站在院中,正伸展著自己的月要背。
「施公公。」紀雲蘅揚聲,向他打招呼。
誰知施英聽了頓時慌亂地扭身過來,比了個食指在嘴邊,「噓,小殿下還在睡覺,咱們小點聲,莫要將他吵醒了。」
紀雲蘅在行宮也住了幾日,知道平日這個時辰許君赫應該醒了,但她還是非常聽話地放輕了動作,慢慢來到施英的身邊。
「紀姑娘似乎一大早就出去了,是做什麼去了?」施英笑眯眯地問她。
「買包子。」紀雲蘅將挎包從大氅裡拿出來,往裡掏,「公公吃嗎?這家包子賣得很好,總是要排很長的隊才能買到,今日我去得早,剛出籠就給我了。」
「多謝紀姑娘,奴才用過飯了。」施英才不會接,隻往那油紙包上看一眼,就笑道:「是買給小殿下吃的嗎?」
「是。」紀雲蘅抿了抿唇,想起昨天的事,納悶道:「昨日我給他買了梅花糕,他分明說了好吃,然後又改口說不好吃,將那些梅花糕盡數分給了別人,還不準我吃。」
她倒不是吝嗇的人,隻是那梅花糕本是想買給許君赫吃的。
他現在瞎了眼,每日喝藥都那麼痛苦,紀雲蘅在路邊看見了什麼,就想給他帶點上山,能讓他開懷一些。
誰知昨日許君赫吃了一口那梅花糕之後直接翻臉不認人,不僅說難吃,還讓宮人將碟子端走,分發給門口的太監一人一塊。
紀雲蘅問他為何,許君赫隻拉著臉,惡狠狠道:「梅花糕這種東西日後不準出現在行宮裡。」
「許是他不愛吃吧,所以我去買了包子來。」紀雲蘅說。
施英聽後,這麼一琢磨,就覺得不對勁。
若真是不愛吃的東西,斷然不會第一句說好吃的,想來還有別的緣故,才惹了那陰晴不定的小殿下生氣。
他道:「奴才覺著,未必是梅花糕的問題。」
紀雲蘅歪著頭問:「那是什麼原因?」
施英並不深問他們兩人之間的事。
實則紀雲蘅能站在這裡,自由地進出他的寢宮,許君赫的態度就已經很明顯了。
「紀姑娘你聽奴才一言。」施英朝紀雲蘅走近一步,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過會兒小殿下醒了,你進去後若是小殿下還在生氣,你就跟他說你天還沒亮就起來,頂著寒風下山去,等了許久就隻為將這剛出籠的新鮮包子帶給小殿下吃。」
「如此,不管這包子味道如何,小殿下都一定愛吃。」
「當真麼?」紀雲蘅問。
施英拍著月匈脯保證,「十成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