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陪審團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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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照把雞腿從油紙中拿出來,放在犯人麵前。犯人身穿滿身汙漬的獄服,端坐在天窗下,肩膀處隱隱有血跡滲出來,看來獄卒們私下用過刑。他並沒有動雞腿,還是吃著獄裡發黴的饅頭。獄卒把燒好的茶炊端到薛照麵前,薛照沏了一杯放進鐵籠中,犯人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腫起的烏青依舊遮不住那一對烏黑閃亮的眸子。

看著他的眼睛,薛照一時間不知道該問什麼,倒是他先開了口,語氣輕柔,字字句句都好像事先斟酌過得一般。

「城南的施家還賣豆腐嗎?」

薛照明顯一愣,嘴邊隻含糊蹦了個「嗯」字。

「寬窄巷旁的李記鐵匠鋪還開著門嗎?」

「好幾年前,李大伯的兒子就死在了前線,店早關了。我回來後,聽別人講李大伯回到了鄉下,也有人說噩耗傳來那一年冬天,李大伯就不知所蹤了。」

聽到薛照的回答,籠中的犯人明顯有些傷感。光從天窗落下來,照在他身上,灰塵在光柱中飛舞。

「七月十五,你們還會在金西河放燈船嗎?」

每年七月十五日的夜晚,各家人都會折一隻小小的紙船,放在今夕橋下。紙船載著點燃後的燭火,順著水流,隨波而下。在河道轉彎的地方,火光一點點消逝在黑夜裡。每到這個時候,城外的寺廟都會敲響鍾聲。鍾聲跟著紙船從今夕去往往昔,往昔又終究落於幽冥。

獄外好似又下起了雨,天迅速地陰了,細雨從天窗落了下來,偶爾還有落葉飄零。

「你是本地人?」

犯人搖搖頭,他戴著鐵鏈的手掌伸出來,捏起落下的楓葉,仔細打量著紋路。鐵鏈嘩嘩作響,鐵鏽上都是乾涸的血漬。

「那你認識我?」

犯人又搖了搖頭:「隻是聽起一位朋友說起過你。」他把楓葉藏在衣袖裡,看著薛照的眼睛繼續說:「在京城的大慈恩寺,他說他在酒肆認識了一位首都第一政法大學的在讀學生。他說你喝醉了總愛作詩,詩裡總高唱『公正』與『真理』——縱非他人等閒故,敢叫熱血灑春秋。」

薛照聽著他念出的詩句,手指漸漸發冷。他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語調卻像從天窗落下的陰雨一般,讓人一下子冷到骨子裡。

「你到底是誰?」薛照猛地站起來,袖子帶起的風吹得燭火晃動,鐵籠內外忽明忽暗。

「我犯的是死罪吧!」

「當街殺人,人證物證俱在,難逃一死。」

「那我能指定陪審團成員嗎?」

聽了他的話,薛照心裡忽然樂了一下。「你已經指定辯護人了,就算你沒有指定辯護人,按照法律,你也沒權利指定陪審團成員。」

「那審判日當天,姚老板的家人都會來吧?」

姚老板在世的親人隻有一個姐姐和一位年事已高的老母,雖然自己也聽聞他們之間很少走動,但他還是回答道:「法律要求第一次審判時,苦主必須到場。」

「那我可以吃雞腿了。」犯人拿起雞腿,嫌棄的把發黴的饅頭丟在一旁,「這監牢的夥食確實不怎麼樣。」

薛照不由得扶額,自始至終,自己始終沒從他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連姓名他都不肯透露。等到薛照走出牢房時,雨大了起來,監牢高高的一角在雨中漸漸模糊,寒風起來了,落葉鋪滿青石板上,隻有涼亭一側栽種的竹林還帶著一抹墨綠。涼亭裡有熏香燃起,有人在那裡泡了茶,等著薛照走來。

薛照把紙傘放在涼亭一角,隨行的婢女把茶碗擺在他麵前,一張溫玉一般色澤的手掌拿起紫砂壺,為薛照斟滿一杯茶水。

薛照端起小心啜飲了一口,搖晃的竹林倒映在未飲盡的茶水中。茶盞對麵那個人等他開口說話。

「是個硬骨頭,獄卒動了刑也沒問出他叫什麼,倒是他和我說話的時候,隱約透露出他好像和城裡一些人有著交情。」

溫玉一般的手掌又拿起茶壺給他斟滿,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他說了城南賣豆腐的施家,寬窄巷打鐵的李記。這兩家的孩子都死在前線。」

「這兩家的孩子都是你的同窗吧。」煮茶的人終於開了口。

「年少時在一個私塾讀過書,等到我去京城後便不再聯係了。」薛照連忙解釋。

煮茶的人拿起煙鬥,湊到婢女那邊,婢女用火折子點燃煙草,他噴出一口煙霧,輕聲說:「有的人一輩子成於功名又囿於背景,你從京城來,見過市麵,受過良好的教育,是塊金字招牌,可有時候其他人可不這麼想。能一直掛起來的金字招牌才是有用的金字招牌,不然都是屁話。」他說完這話,從茶具旁的檔案袋裡拿出幾張紙遞到薛照麵前,用手指敲著桌麵繼續說:「這是今早我收到的報告,從他指派你當他的辯護律師開始,不下三份。都是懷疑他與你有私交的。」

薛照接過紙張匆匆掃了幾眼,字跡都是後來統一謄抄的,不是他印象中那幾位同僚的。

「我聽說他不僅指派你當他的辯護律師,還想自己指派陪審團?」

「按照法律程序,這是不被允許的,我已經回絕他了。」

薛照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磕煙鬥的聲音打斷,「既然他想指派陪審團,你就幫他指派吧。」

煮茶的人起身,走到薛照身後,把手掌搭在薛照肩膀上,俯下身子對薛照說。薛照看著那溫玉一般的手掌,靜靜聽著他的話,耳中的風雨聲又大了一些,眼前的竹林婆娑,光影黯淡到他眼睛裡。

……

施家的豆腐店在城南開了二十幾年,牌匾上的字跡都已經掉落了「金漆」。薛照拉開馬車簾幕,看著店鋪裡忙碌的一對夫婦。少時私塾放課後,爹媽忙於生意,自己總會被施程拉回家吃晚飯。施程的媽媽是位很好看的女子,總帶著笑容扌莫他的腦袋,笑著說自己應該把腦袋裡的學識倒一點出來拿個漏鬥裝進施程的腦袋裡,這樣他就不用在課堂上天天挨先生罵。施程每次聽到這裡,都會氣鼓鼓的拽著他媽媽的圍裙,讓他媽媽快點去煎豆腐乾。施程媽媽總笑著說好,但遇到有人來買豆腐還是會先去忙生意。

很久之後,自己才知道,「施程」裡麵那個「程」字是他媽媽的本姓,難怪先生講起「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一句釋義時說去施程家看看就知道了。

去京師後,自己也跟施程斷了聯係,再次聽到他的消息還是返回故裡後。明明覺得時間可以沖淡一切悲傷,可回來這幾年自己還是不敢登上他的家門。

寬窄巷在施家豆腐後側,是一段窄窄的小巷,迎著街道的一方被修的很寬大,越往裡小巷越細,最窄的地方隻能容一個人走過。如果你走進了巷子之後忽然發現對麵也有人迎麵走來,你要是不想退出去,那麼和她錯身而過的瞬間,你得背貼著牆,你倆月匈貼著月匈,這時候你的眼睛隻能看著她,她也隻能看著你,世界雖然很大但你們的視線無法安放。傳說這樣相逢的人要不成全愛情要不成全友情。

施程和李家那位孩子就在此結下的友誼,自己則與他不熟,事到如今,連名字也想不起來。

「大人。」車夫白二的聲音打斷了薛照的思緒。他把簾幕放下,今天雖然下雨,施家的生意還是不錯。買豆腐的人絡繹不絕,夫婦二人各忙一頭,不知道是自己眼花還是很久沒見的緣故,施家娘子鬢邊多了許多白發,眼角的皺紋密密麻麻,已經不是過去他記憶中那個人。

「大人,我們還在這停嗎?」白二小聲的問起。

「回衙門吧。」薛照拿了一個他剛買的柿餅,通紅的柿子上還掛著白霜,「拿個你的柿餅。」

白二連忙把剩下的柿餅全放到薛照麵前,笑著說:「大人想吃盡管拿就好了,不用跟小的客氣。」

「我拿一個就好了。」薛照咬了一口柿餅,白二拿起馬鞭指揮著駑馬向前,「怎麼中午沒吃飯?」薛照看白二沒把柿餅拿回去,也不知道該問什麼,隨口說了一句。

「今天一天都沒吃,看剛才大人看得有些出神,就偷扌莫去買了幾個填填肚子。」

「一天不吃飯可不行。」

白二駕車走進雨霧裡,雨滴敲著車頂作響。

「害,今早本想在馬記酒館吃完豆腐腦的,誰想碰到殺人的事。我剛把辣子加到豆腐腦裡,姚老板頭就被人割下來。血流在石板地上活像辣椒加到醬油裡,惡心的我都反了胃。」白二看了眼眉頭緊鎖的薛照,盤算自己剛才是不是說錯了什麼話,連忙加了幾句:「我看姚老板經常去馬記那裡,誰知道會出這種事。」

薛照吃完手裡的柿餅,看著白二有些躲閃的目光,手指輕點著,吩咐他去朱雀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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