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國王朝（1 / 2）
第四章天國王朝
一
蘭江實驗二：營地。何垠、鄭補之、許玲，二○五*年元月十日。
許玲是個私人偵探，看上去乾練而鎮定。她有一輛老舊但性能良好的朱雀牌小汽車。這會兒，汽車正行駛在沿海一條高速公路上。右邊，是連綿的山峰，一些城鎮在山腳下發出螢火般的亮光，似乎陷入迷朦的夢境。
「聽我說，等下一切聽我的指揮，千萬不要隨意下車，更不能隨意行動。」
「我們這是去哪兒？」老鄭問。
「邊界，那裡有一個秘密營地。」
他們從一個大轉盤下了高速，又在一段匝道上開了一會兒，之後拐上一條鄉村小路。路旁是鬆林、稻田、水塘，還有草地和山坡。不知開了多遠，許玲突然關掉大燈——前麵蜿蜒的道路上，依稀現出幾部行進的車輛。
又開了一刻鍾，前麵車燈消失了，許玲慢慢把車停靠在一片草坡旁。透過車頂的天窗，可以看見天空中幾縷薄薄的、藍黑色的雲片。忽然間，視野中出現一群巨大的蝴蝶，它們無聲而慢吞吞地拍動翅膀，美麗的花紋如水般流動，仿佛青花瓷器。
許玲關閉電機，又等了一會兒，確認外麵沒什麼動靜。她掏出一隻手電，下了車。
「跟上！」她低聲交代，沿著一排木柵欄朝坡頂走去。
「什麼武器也沒有。」老鄭沮喪地想。
空氣涼爽，帶著一種夜晚的清香。老鄭望向夜空，蝴蝶不見了，隻有幾片薄薄的雲朵。綿軟的草踩在腳下，幾乎使人無法站穩。黑沉沉的夜裡，隻有他們腳步的沙沙聲。
幾分鍾後，他們登上坡頂。山後，完全是另一個世界：燈火輝煌，人流擁擠，大大小小的帳篷一字排開，原來是個熱鬧的集市。
「那就是營地，我們要去取一樣東西。」
看著眼前的一切，老鄭目瞪口呆：「取什麼東西？」
「到時候就知道了。」許玲湊近他：「記住，別亂跑——可能有危險。」
下山的小道很陡，兩旁長滿高草和刺叢。他們扌莫索著，從漆黑的夜走進明亮的光。
營地中央是個巨大的花園，四個花圃坐落在花園四角。最遠處，隱約有顆枝葉伸展的大樹。四處燃放著明亮的蠟燭，空氣中散發著濃鬱的花香，一陣少女純淨的歌聲傳來：「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呀，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
一些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守候在路旁，麵前擺放著精心裝飾的竹籃，人們往籃中投入各色豆子——黃色、綠色、紅色、黑色，甚至還有金色。姑娘們鞠躬、微笑，回贈以禮品——香囊、水果、神像，以及一束束乾枯的艾葉。
黃昏，陽光已褪去它的灼熱，何垠來到岸邊。
旅館建在碼頭後的山坡上，下方是一片湖水，四周群山環繞。她剛從桑拿房出來，外麵人很少，一個男子在碼頭突出的棧道上釣魚，高處露台，幾個人在喝酒聊天。她試了試水溫，一縱身躍入湖中。
湖狹長而多灣，一眼望不到盡頭，沿岸細長的白樺林倒映在寧靜的水中。右前方，岸邊伸出一個更小的碼頭，再往前，湖中央有一大一小、兩個密林掩映的小島。兩個島挨在一塊，隻在中間有道極狹的縫隙。幾片明亮的雲彩掛在天際，何垠朝著小島奮力遊去。
二十分鍾後她遊到小島，這時太陽已落到山坡後。島的四周盡是凸起的樹根，她選擇從兩島間的縫隙上岸。小一點的島上植被極密，幾乎沒有行走的空間。大島方圓約有百米，中間隆起，林木也比較稀疏。何垠回望來路，旅館玻璃窗變得很小，一扇扇反射出金色的夕陽。她踩著鬆軟的枝葉，往大島中央走去。
整個湖區都很安靜，偶爾有鳥鳴從遠處傳來。借著湖水的反光，她看見林中有一小片空地，依稀有人類建築的痕跡。她從緊身泳衣下取出手電，徑直向它走去。
那是一個乾涸的、布滿藤蔓的大理石噴泉。接水的石盤被厚厚的灰塵覆蓋，幾乎難以辨認上麵的花紋。盤邊緣有幾個張著嘴的獸頭，中間則是一尊人物雕像，這些統統被暗綠的藤蔓所纏繞。何垠撥開枝葉，將手電照向雕像的臉龐。忽然，一陣撲翼之聲從背後傳來，她吃驚地轉過身。
還沒來得及看清身後的東西，四周一陣搖晃，噴泉連同地麵突然塌陷。幾乎一瞬間，冰涼的湖水將她淹沒，她本能地去抓噴泉，卻隻抓到一把堅韌的藤蔓。
冷湖中一片漆黑，電筒從何垠手中脫落，在下方不遠處閃著微弱的光。一瞥間，她望見那雕像——似乎是一個女子在傾倒水瓶——正頭朝下往更深處墜去。她按亮腕上的手表，迅速調整好方向，追隨雕像潛向水底。
許玲進了帳篷，在一張長條桌邊坐下。服務員端上一杯水，她呷了一口，有股淡淡的清甜，混和著芭樂和椰汁的味道。她看了看桌上的菜單，考慮要不要來一份雞湯螺片。
「你的客戶咧，哪去了？」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許玲轉過身，一個麵色浮腫、有很多抬頭紋的肥胖女人走來，在她隔壁餐桌坐下。
「我讓他自己轉轉。你呢，怎麼沒看見你的搭檔？」
「小姑娘不喜歡呆在屋裡。」
「禮物呢？」
「在她身上。她老是講，喜歡自然的交換。」
「我討厭節外生枝，」許玲咕噥道，「這裡太不穩定了，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怕啥？」那女人安慰她：「穩定是暫時的，不穩定也是暫時的，要不嘗嘗這裡的壽司卷？鹹蛋黃口味的很不錯。」
許玲搖搖頭，慢慢啜吸飲料，一邊觀察著四周。突然間，她身體變得僵硬——一個身材矮壯、戴眼鏡的男子坐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正用刀叉對付著麵前一大盤牛排。
雕像不再下沉，水不深，但望不見邊界。底下很平整，象是一個人工洞穴。水極涼，此時因卷起的塵屑而變得混濁。何垠抓住雕像，扌莫索著扯去纏繞的藤蔓。手表發出的微光中，依稀可以看見那細長的水瓶。水瓶四周有一圈亮晶晶的枝椏，輕輕一碰，枝椏便從瓶身脫落，仿佛樹枝泌出的透明脂柱。何垠小心折下所有的枝椏，裝入月要間的袋內，之後奮力一蹬、朝水麵的方向遊去。
她順利找到出口，大口吸著氣爬上小島，歇息片刻後，取出枝椏。它們呈淡黃色，每根中間都包裹著一粒圓溜溜、象是果實的東西。稍微用力一捏，枝椏碎開，滾出一粒金燦燦的豆子，她數了數，一共有九顆。
她把豆子納入袋中，一種異樣的感覺傳來。轉過身，一隻海鷗在不遠處岩石上好奇地盯著她。
見有人望向自己，那隻漂亮的大鳥傲慢地轉了轉脖子。何垠注意到，它細長的腳上綁著一隻絲絨的布袋。突然間，大地又是一陣抖動，海鷗眼裡露出不解和慌亂，快步走下岩石。何垠揀起一根樹枝丟向海鷗一側，乘它閃避的一瞬，猛地撲上前抱住它。
「別怕，一會兒就好。」她小聲安撫，一邊取出金豆，將它們塞入那隻絲絨的布袋。海鷗發出一陣巨大的叫聲，她迅速紮緊袋口、鬆開海鷗。那鳥兒快速地拍動翅膀，跌跌撞撞沖出叢林，向群山飛去。
男子放下刀叉，用冰冷的目光望向許玲。突然，帳篷外傳來一陣隆隆聲，桌子和餐盤、杯碗開始劇烈地顫抖，四處傳來驚叫。「蹲下！」一旁那女人喊道。
許玲貓下身子，無數個餐具在她眼前掉落，發出一片破碎的聲響。一隻陶瓷奶杯滾落到腳邊，她下意識將它按住。杯中滑出一隻灰色絲絨的袋子，她迅速揀起袋子，起身沖出帳篷。
帳篷外震動似乎不明顯，人群一陣騷動，很快恢復了平靜。女孩們挪動麵前的籃子，行人加快了腳步。她四處張望，不見老鄭的蹤影。
老鄭在營地中徘徊，眼前的場景讓他無比驚奇。他依稀記得：這是一次尋找之旅，尋找一件他生命中的珍寶。許玲去了哪兒，為什麼這麼久？
「你跑哪兒去了，不是讓你在外麵等嗎？」許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轉過身，許玲遞給他一個布袋，打開一看，是一把金燦燦、不知什麼名目的豆子。
他四處張望，想照其他人那樣投進一個募施的籃子，可放眼望去，籃子裡的東西都變了，隻看見白玉蘭、紅豆和成串的檀珠。他沿著人流走去，想找盛有金色豆子的籃子，卻怎麼也找不到。迎麵走來一個秀氣的姑娘，他心中一動，把豆子塞入她挎著的籃中。那女孩一愣，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很快地走開。
老鄭錯愕地舉起盒子，許玲上前拉著他匆匆離開營地。
何垠遊回碼頭。夕陽已完全落下，呈現一片淡淡的金色，鑲嵌於水中青色樹影的邊緣。旅館點亮了燈光，餐廳開始用餐。露台那群人還在喝酒聊天，前台傳來電視機的聲響。
她先到浴室沖澡，忽然間想起手電失落於洞窟水底。回到自己房間，她收拾好背包，出門駕車向密林深處駛去。
導航準確將她引上一條高速公路，兩旁是無盡的密林，偶爾閃過村落、河流和湖泊。天徹底黑下來之前，何垠來到一處檢查站。
她把車停好進入大廳。一位警官麵無表情地查驗完證件，蓋上章。她返回車內，發動車輛駛入檢查通道。
一個高大的女警牽著警犬走來，用一根帶鏡子的檢查棒伸入車底查看，又示意她打開後備箱。五分鍾後，揮手放行。
車輛繼續向前行駛，又是密林、河流、村莊。一些小木屋在路邊出現，在一個有著四方熒框標記的路口，她拐了個彎，停在一棟有著亮藍屋頂的別墅前。
何垠掏出手機，一個紅色的圓點在屏幕上閃爍。她四處看看，推開柵欄上一片小門，朝別墅前廊走去。
屋裡靜悄悄的，燈光已經點亮，茶幾上零亂地擺放著幾本不知什麼年代的雜誌。後邊有個餐廳，可以看見桌上冰冷的果盤和餐櫃中一排亮閃閃的杯罐。這場景何垠似乎在哪兒見過。手機傳來低低的震動，她照著閃爍的箭頭向樓梯走去。
二樓。右邊有一間臥室，另一側是個寬敞的會客室。會客室當中擺著一張很大的桌子，沿牆是一排書架，她看見許多熟悉的書籍。書架盡頭、通往露台的位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立式地球儀。何垠若有所思，上前輕輕撥動，球體緩緩旋轉。
手機的震動更強烈了，何垠轉身緊盯桌上一個四方的錦盒。震動轉成急促的蜂鳴聲，她一把打開錦盒，取出當中的玉佩。
許玲很快地啟動車輛，這時手機震動起來，她看了一眼拋給老鄭：「快，輸入數據！」
屏幕上有兩排方框，上麵一排已填入數據，光標在底下那排閃爍。老鄭疑惑地抬起頭，「什麼數據？」
許玲深踩電門，車輛急速地調頭，然後沖下山坡。「盒子，打開盒子！」她吼道。
老鄭手忙腳亂打開盒子，裡麵是他熟悉的拚字環。慌亂中，他憑著感覺拾起字符填入環中，環開始滑動。終於，他成功地拚出一個十字。
「數據在哪兒？」他又抬起頭。
許玲一把抓過雙環，邊開車邊報出一個個數字，補之拾起手機，依次輸入框中。手機發出『叮咚』的聲響，方框消失了。
「現在去哪裡？」
『噓——』許玲打斷他，再次拿起手機。這次顯示的是一個抽象的小人。「垠！」老鄭吃驚地叫道。
許玲瞪了他一眼。小人消失，屏幕上出現一幅導航地圖，一個紅點正在閃爍，她努努嘴：「我們去那兒。」
燈光突然熄滅，桌上現出一隻閃爍的手電。一瞬間何垠仿佛回到漆黑的水底，她本能地伸出手，卻抓了個空。燈光再次亮起，她條件反射地抬起頭，雙眼被刺痛，好一會兒才慢慢看清。
「這是我特地飛去加洛島給你定製的。」一個柔和的聲音傳來，何垠驚愕地轉過身，李程曉正站在一旁，他打開桌上的錦盒，裡麵是一串華美的珍珠項鏈。
「不戴上試試嗎？」
她看著項鏈，那是她第一次參加公司頒獎晚會時佩戴的飾品。那天，她是晚會最璀璨的明星。之後一周，李程曉為她爭取到項目主管的位置。
「你不是真的。」她望著程曉。
「我？」程曉笑了，「不，你才是那個仙境裡的人物。」
何垠輕撫那些美麗的珍珠，她很久沒戴過它了，幾乎已在記憶中將它封存。「不，我不想戴。我在等另一樣珍寶，你要和我一起等嗎？」
「是嗎？」程曉合上盒蓋，「沒關係，需要的話，我隨時都在。」他把錦盒挪到桌子一角。何垠感覺一絲異樣，「等等，」她站起身，貼近他的臉龐。
「哦，小心點。」程曉仰著臉，眯縫起雙眼。何垠看見他眼瞼末端、靠近鼻梁的部位有個淡淡的標記：『C2』。
「這是什麼？」她疑惑地問：「你是C2型機器人嗎？」
「你在說什麼，」程曉退後一步，「誰是機器人？」
何垠的手機在震動，屏幕上，一個紅點正沿著剛才的路線向這邊靠近。「算了。」她揮揮手，「你要走的話，現在就該抓緊了。」
「好吧。」程曉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做個好夢。」
她望著他走下樓梯，接著是開門和關門的聲響，腳步聲漸漸遠離，四周恢復了寂靜。
何垠站起身，把錦盒搬到書架上一處空位。她坐回桌前，從袋中掏出玉佩擺放在麵前。
五分鍾後，她聽見一輛汽車駛來、停下，一陣腳步聲漸漸接近，之後是開門、關門的聲響，「我在這裡。」她揚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