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腰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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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補之從微弱的光芒中蘇醒。清晨有種聽不見的旋律,短暫、但令人回味無窮。借著漸亮的晨光,他來到桌前,繼續編自己那本《手冊》。

鄭補之編的並不是什麼『工作手冊』,那是一本關於幻想、常識、謊言與真相的詞典。《手冊》第一頁,是一個特殊的詞條:

文明的金砂

之一:

毫無疑問,進化將繼續,進程已經開始。

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充滿荒謬和奇跡的地方,它比『神秘島』對孩子們的誘惑還要大——那兒有燈籠、煙雨中的樓台,有叢林和荒漠,有穿過田野尖聲的歌唱。此外,還有許許多多沉靜的麵孔——它們屬於迷人的『假相世界』。

假相在人類文明中占據重要地位,我們當中誰也別想甩掉它。就象我們的祖先——三億年前上陸的原始兩棲類動物,在血管中帶走它們故鄉的一部分海水一樣,在我們穿越那漫長的黑夜之門時,也帶來了這位無形的夥伴。

在一個布滿假相的世界裡,仍然可以找尋真正的珍寶。文明的長河中散落著金砂,但是,它常常被打造成珈鎖,束縛著智慧和想象。有人找尋不可言說的『道』,發現那往往意味著對現世的否定;有人上天入地探究一切背後的秘密,卻發現那不過意味著更多的秘密。無數個世紀過去,智慧仍在宇宙的角落裡張望,而那些飛散的金砂,已失落於黑漆的太空。

這將是一個超長的詞條,老鄭為它留了足夠多的空間,但願他能在有生之年把它編完。

遠處大街上,一輛救護車飛馳而過,灑下一串急促的笛音。樓下,一隻狗模仿著嚎叫了一番。「所有那些無與倫比的夢,一睜開眼便無可挽回地消逝了,好比出土文物失掉的彩繪。」他寫下一個新的詞條:「任何緊閉雙眼、妄圖重回夢境的努力都是徒勞,而所有的回憶,也如同那些珍貴的彩繪,無可挽回地逝去……」

蘭江實驗三:五石之瓠。何垠、鄭補之、許玲,二○五*年元月十五日。

窗外,枝葉婆娑,光線黯淡,如同暴風雨來臨之前。頂樓一間空曠的屋內,老鄭收拾好工具袋,扛起一架梯子,走上屋頂的天台。

歷經風吹日曬,天台表麵四處開裂。一角有個水塔,老鄭打算在這裡牽根晾衣繩。他爬上梯子,把一個掛勾釘進水泥牆中,這時,他注意到上方有幾級生鏽的鐵梯,用力搖了搖,感覺還算牢固,便抓著梯子向上攀去。

梯子頂端是個小屋,四麵無窗,除了上來這個入口,隻在右邊有扇門。門外,是一條雜草從生的小道。

他有點扌莫不著頭腦,出了那扇門,在小道上沒走幾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座窄窄的石橋下,現出一個巨大的庭院。

院中有高大的樟樹、如蒼鷹般伸展的古槐,一些粗大的藤蘿攀附在陳舊的建築上。雲彩散去,陽光灑落,他在枝葉間看見許多奇異的瓜果:手臂粗的豆角、臉盆大的番茄、小水桶般的辣椒,還有不少巨大的、如寺廟銅鍾般的葫蘆。仿佛進入藏寶洞的阿裡巴巴,老鄭目瞪口呆望著這一切。

過了橋,正對麵是堵牆。小路往右拐,路左邊種著一排樹,後麵隱約有一座紅磚砌成的廟宇;右邊是個矮牆圍著的院子,裡麵傳來孩子的喧鬧。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幾隻土狗從院裡奔出,圍著他狂吠,一群髒乎乎的小孩跌跌撞撞跟著跑來。他不知所措立在原地,一個抱著白胖嬰兒的半大女孩出現,對著那些狗和小孩大聲喝斥。狗夾起尾巴不再叫喚,在女孩的率領下,這群人很快地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他們如此迅速地出現,又如此迅速地離去,象是一陣煙塵。老鄭不解地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想了想,進了左邊的廟宇。

說是廟宇,其實也不一定。隻不過台階、圓柱和繚繞的香煙讓人聯想到宗教場所。

大門內,果然沒看見任何神佛的造像,而是一個與房屋外表完全不相稱、又高又深的大廳。似乎空間在這裡發生了扭曲,建築的色彩和線條無序地四處延伸,連光線也雜亂不堪。地麵鋪著藍白相間的大理石,大廳對麵,左右對稱,各有一座厚重的雕花木門。

兩扇門中間,懸掛著一幅巨大的壁畫,描繪的是戰爭場麵:爆炸和火焰充斥著天空與大地,高高的山崖上,一個紅色的機甲戰士正眺望遠處的城市。

壁畫下方,兩道樓梯分別通向二樓的回廊。與其說這是一座廟宇,不如說是一個城堡或者迷宮。

老鄭穿過大廳,右邊那扇門開著,裡麵房間又高又大,擺滿櫥櫃,象是個展室。屋子深處有張桌子,上麵一樣東西引起他的注意,他快步上前,腳邊發出『當』的一聲。他吃驚地停下,回身之際,看見一個女人的身影。

站在岩石頂端,可以眺望整個海灣。風很大,吹起何垠的衣角,她沿著一道矮矮的石牆前行。遠處傳來一陣嬉笑,山腳淺灣中,幾個穿著紅紅綠綠泳衣的人正在戲水。灣口攔有安全繩,漂浮著幾個桔色的大球,外邊是繁忙的水道,大大小小的渡輪、遊艇在一個個島嶼間出沒。

她沿著石階走下山坡,雁鴨在草地上愜意地行走,它們從不慌亂,也不象海鷗那樣爭搶不休。她在一座鐵橋邊停下,掏出地圖查看。

一群遊客從橋上經過,有人對著河灣拍照。對麵走來幾個穿花格子襯衣、手拿各式樂器的小夥子,其中一人突然挨到何垠身旁,沖著對麵照相的遊客比出一個手勢。何垠笑了笑,朝拍照的人揮揮手。

「請問展館怎麼走?」她指著地圖問那小夥。

「往左拐,走中間那條路,上坡,在一間大倉庫背後。」他朝橋對麵指了指方向,快步趕上他的同伴。

爬了一段長長的坡,何垠來到展館前。草坪上有一排玻璃屋,屋內擺放著鮮花,象是臨時的觀禮台。展館門很小,一個壯碩的保安無所事事立在門洞內。

「請問,我要去……」何垠忽然語塞。

「烏丹之壺。」他心照不宣向她眨眨眼睛:「大家都要去那兒。」

「是嗎,」何垠有點意外,「那是什麼?」

他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仿佛在說『你不知道嗎?』

「你要去底層。」他指了指地麵,「展品很多,但那一件是最特殊的。」

何垠還想再問,但對方已恢復原先那種漠不關心的神情。

進門後是個小廳,它通向一個巨大的、搭著玻璃頂篷的天井。紅白相間的地板上,遊客們在日光中穿棱,奔向各自要去的展室。

何垠沿著天井的回廊信步前行,來到一扇拱門前,吊燈照亮了通往地下室的台階。

地下室內,燈火通明,牆壁和拱頂照得雪亮。右手不遠處是間餐廳,玻璃門後有許多鋪著白布的圓桌,幾個人推著亮晶晶的小推車正在忙碌。左邊是條長長的甬道,兩側排列著一個個房間。

牆上掛著布告板,何垠邊走邊瀏覽,一幅廣告畫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一幅剪影:湖畔,堤岸的行人、拱橋;鬱鬱蔥蔥的小山,高大的樓閣,一輪明月懸在樓閣上方。這觸起她某些記憶,她怔怔看了一會兒,推開一旁的門。

清晨,空氣清新又潮濕,浸滿雨水的雲朵在天空緩緩移動。許玲騎車出了城區,高樓和草坪漸漸消失,稻田和村莊出現在路邊。

她經過池塘、菜地,沿著一個三等車站低矮的圍牆前行。這些小站幾乎一模一樣:有著藍色玻璃幕牆的候車大廳,站台上的翠柏、橫幅和標語,空盪盪的貨物堆放場……一趟列車駛過,信號員穿戴整齊,叨著哨子走上站台,他揮舞小旗幟,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終於來了,你們這幫無聊的乘客。我在這裡,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前方是一片丘陵。鐵棘藜、茅草和各種蕨類植物欣欣向榮。草坡上,出現一幢高大的磚房,它不知怎的沒了屋頂,牆上還被人打個大洞,高處用石灰水寫著四個大字:「此屋出售」,底下是一串電話號碼。

從連綿的丘陵出來,又是稻田、村莊、池塘……似乎全世界都是這個樣子。一隻白鷺在陽光下飛行,它很快地扇動翅膀,開始滑翔,然後又拍動翅膀,這樣單調地重復。它在想些什麼,它要去哪兒?誰也不知道。它是憂傷呢還是心滿意足?那更是隻有老天爺才能知曉。

許玲眼前閃過一陣眩光,她停車戴上墨鏡。前方,現出一片美麗的湖泊。

何垠第一眼看見的,是一片布滿浮雕的牆麵。

弧形的牆壁上,均勻分布著一排柱子和拱門,每個拱門中有一個天使和一隻像是鳳凰的大鳥,另外還有許多繁復的、不知含義的裝飾物。

整間屋子華麗、明亮,被各式各樣的拱頂、花紋和色彩所填滿。屋裡四處擺放著展櫃,地板是拚成花卉圖案的馬賽克。一盞巨大的黑色吊燈從屋頂垂下,上麵點燃一圈蠟燭。其實這純屬多此一舉,陽光從對麵兩扇窗戶射入,把屋子照得透亮。

何垠瞧了瞧櫃中的展品,主要是本地區歷史的記錄,有古籍、壁畫,和不同時期的各種生活用具。

下一間展廳的色調是金色和紅色,再下一間,是墨綠和藍色,然後又出現了白色、褐色、淺粉、淺綠……展廳之間,是各式各樣裝飾華麗的拱門,何垠用指尖輕觸那層層嵌套、刻滿花紋的門拱,似乎能感受到陽光的溫熱。

她張望著走過一個個迷宮般的長廊和大廳,完全迷失於那些繁復的線條和色彩。在一幅油畫下,她差點撞上一個穿著鬆石綠長裙的姑娘。

「對不起。」她小聲道歉,加快腳步前往下一個展廳。

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該打聽下那件特殊的展品,它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一個展廳盡頭,出現前後兩個緊挨的拱門,中間是一段小小的過道。過道內擺著把椅子,光線黯淡,她放慢腳步。忽然間,黑乎乎的屋內傳來『當』的一聲響。

「是你嗎,阿垠?」老鄭吃驚的聲音傳來。

「補之!你怎麼在這裡?」何垠走進屋子,滿臉疑惑。

「我也不清楚,這是哪裡?對了,」老鄭轉過身,「我剛才在那邊的桌上看見——」他大步走向桌子,拿起拚字盒。

何垠若有所思接過盒子,取出雙環試著拚入字符。

老鄭等在一旁,他環顧屋內一個個展櫃,某個角落他感覺一絲異樣——櫃子頂上擺著個奇怪的東西。

他繞過一堆零亂的椅子,來到那個展櫃前。櫃頂是一個曬乾的超大號葫蘆,難怪他看著有點眼熟。櫃門開著,裡麵紅色的襯底有個凹槽,剛好可以放下葫蘆。下方是一塊銘牌:

「月要舟:巨型葫蘆,用於祭祀,相傳古時被用作渡水工具。」

底下有一排小字注釋:「《莊子·逍遙遊》:『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於江湖。』」

「五石之瓠,月要舟……」老鄭喃喃自語。

那葫蘆有一個成人那麼高,月要間係著一圈棕色的繩子,繩上有兩個圓套。葫蘆嘴鑲著灰白的牛角套,塞子也飾以牛角。老鄭輕撫棕黃的瓶身,仿佛感覺到陽光的溫暖。

「我拚出來了!」那邊傳來何垠的聲音。他走近一看,的確,她拚出一個十字。那是一個他們都很熟悉的狀態。

何垠掏出手機,記錄下這組數據。「應該還有數據,但不在我們這裡。你剛才找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嗎?」

老鄭搖搖頭,「外麵有個花園,還有一群小孩,他們去了另一個方向。」

「花園,小孩?」

老鄭指指進來那扇門,「從那裡出去有座橋,橋底下有個很大的花園,裡麵長了超級大的水果、蔬菜,我還以為到了巨人國。你來那邊有什麼?」

「很多屋子,很多展品,據說有一件最特別,叫『牡丹之壺』,或者『烏丹之壺』,你看見了嗎?」

老鄭沒作聲,將她帶到葫蘆前。

「啊,原來是這個『五石之瓠』!誰把它拿出來的?」

老鄭搖搖頭,「剛才那個花園裡,長了不少大葫蘆,跟這個有點像。」

「走,看看去!」

他們返回大廳,從門頂交叉的樓梯下走過。何垠突然感覺一陣眩暈,側身抓住老鄭的衣袖。

「怎麼啦?」

沒等她開口,對麵傳來一聲巨響,一股滔天巨浪撞倒廟宇大門,洶湧的洪水向他們直撲而來。

許玲沿著湖岸愜意地騎行。前方,金燦燦的水麵倒映著一排漂亮的建築。她在一間低矮的酒吧前拐了個彎,繞向建築後方。

沿著寬闊的碎石路,她進入一個巨大的花園。花園裡有噴泉、水池、修剪整齊的樹坪,還有大片的森林和草坡。小溪在草地和樹林間蜿蜒,溪水漲得很滿,岸邊的白樺樹仿佛漂浮在水中。遠遠望去,青色的水麵泛著細小的波紋,許玲有種下水暢遊的沖動。

她克製住這個念頭,用力蹬車上坡。林地中央堆出一個很大的土台,台上有一片平整、低矮的柏樹林,遠遠望見樹木邊緣有一個拱形的入口——那是一個樹叢的迷宮。

她把車停在路旁,沿一段石階上到迷宮入口。金色的陽光從背後照來,許玲回身望著遠處的建築,藍色屋頂仿佛吸附了光線,幾個小小的尖頂泛著光暈,象是懸浮於半空。

迷宮道路很窄,許玲任意選了一條路走去,不知繞了多久,幾乎徹底迷失了方向。遠處傳來幾聲鳥鳴,她取出水壺喝了點水,隱約從樹縫中看見一棵大樹。

果然,轉了幾個彎後出現一片空地,似乎她到了迷宮的終點:一株枝葉茂盛的大樹立在空地中央,前麵安放著一個花崗岩底座的雕塑。其實那稱不上什麼雕塑,隻是一個粗糙的工藝品——紅黃藍三個鐵圈交叉環繞,象個簡易的原子模型。

許玲在記事本上作好標注,又舉起手機來了張自拍。她繞樹走了一圈,這樹很老了,長出幾個籃球大的樹瘤。樹乾分叉的地方不高,她跳上樹叉,往更高處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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