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重 啟(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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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重啟

西海事件四個月後,『含光』項目悄然重啟。

因從事非法腦機實驗,玄武公司受到指控和調查,一些高管被處罰和審判,公司置於安全和倫理委員會監管之下。

據媒體事後批露,玄武有一個秘密的『寒蟬』計劃:為避免AI逃逸,需要在適當時候,對實驗對象作意識隔絕處理。西海事件發生數據溢出,『寒蟬』計劃主管任光宇當時正在現場,立刻對四名實驗員發動了攻擊,鄭補之因為意外蘇醒、許玲因為意外的場景跳轉,幸運躲過了攻擊,剩下兩名實驗員何垠和謝如偉,則陷入到意識的黑暗世界。

經委員會全麵審查,『含光』項目批準繼續實施,新項目組的首要任務,是喚醒何垠與謝如偉,為此,不得不冒一點風險——重啟人體實驗。

『含光』項目實驗六:引力星球-重啟。鄭補之(及AI)、何垠(僅AI),二○五*年七月二十日,蘭江。

一陣吱嘎作響過後,電梯停了下來,外麵是個回廊。

這地方老鄭來過,是第一次實驗中的紅石房子。光線很暗,通往回廊的門都關著,他下樓往大廳走,樓梯破損得厲害,有的地方甚至爛塌了,這是什麼時候的場景?

大廳的玻璃門外,槐花正盛,他剛打算出去,忽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對勁。

右邊房間的門開著,裡麵是一排排高大的書架,他完全不記得見過這場景,這裡先前應該是鎖著的。

門口桌子上擺了本《借閱登記薄》,原來是個閱覽室。房間很大,他沿著書架當中窄窄的過道穿行,拐了幾個彎,來到屋子盡頭。窗外,可以看見那顆高大的樟樹,屋角是一段通往地下室的台階。

地下室昏暗、潮濕,空氣中有股子黴味,一陣風吹過,仿佛帶來淡淡的花香,老鄭立刻打了個噴嚏,巨大的回響把他嚇了一跳。

他漫無目的朝前走,一邊想:「我去哪兒,要乾點什麼?」地麵鋪著人字磚,空曠的四壁呈圓弧型,如迷宮般向前延伸。

「我要找一個節點。」這是他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它可以把我帶回某個地方,那裡一切都會變得順當,但是從哪裡開始?」

他沒來得及理出個頭緒,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洞穴出現在曲廊盡頭。

那象是個地底劇院或者禮堂,裡麵同樣空無一物,四壁隻經過簡單粉刷,天花板有三四層樓那麼高,屋頂有一圈環形天窗,窗外光影變幻,象起伏的波浪。他迷惑地看著這些,竭力在記憶中搜尋。一個模糊的印象告訴他:自己曾經看過、聽過或者來過此地,但另一個意識又堅決地加以否定。他聽任兩個聲音爭辯了一會兒,產生一種返回地麵的沖動。大廳另一頭有扇小門,但此時他已失掉繼續探尋的興趣,掉頭往回走。

他推開玻璃門,進入庭院。老感覺有什麼東西牽掛著他,象是某人留下的痕跡,又或者,他剛剛和誰擦肩而過?

樓前的黃柏古老粗壯,離地一米高的地方有個窄窄的樹洞。他朝裡張望,一隻壁虎飛快地朝洞深處爬了幾步,轉過頭,用一種不信任的目光看著他。

院子四角各有一個花池,最大的裡麵是一株古槐,占據了大半個庭院,如同一個倒臥的醉漢,又仿似一隻展翅的大鳥。他曾在多個不同的場合見過它:白天、黑夜,雨中、荒漠,但如此真切地近處觀望,還是頭一遭。

樹的主乾部分已完全空心,不知道為什麼,它從根部起就傾斜生長,經過歲月洗禮、如今隻剩樹皮的枝乾,竟意外獲得一種蒼涼曲欹之美。大概為避免伸展的枝乾斷裂,樹下砌了幾根方柱作為支撐。

老鄭找了個石礅上坐下,他看了看手表,它以一個正常的速度在倒計時。「我大概要弄出一點什麼意外才行。」他想。

陽光鑽出雲縫,灑滿庭院。抬眼望去,滿目是茂盛的樹葉和槐花,花葉翠綠、鮮嫩,與蒼老的樹乾形成強烈對比。細碎的花朵染上一層淡淡的綠色,象是瓷片或者碧玉,他想起那個古人用三年時間雕成一片玉葉的故事。

「從前的三年,今天三秒也用不了。我們撥快了時鍾,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他起身轉到院子另一頭。這裡種著棵月桂,樹乾纖細,但長得很舒展,與旁邊的古槐枝葉相交。

「為什麼人的沖動總是撥快時鍾?是因為無法控製時光倒流,隻好去看看未來解饞?或者,直覺告訴我們:未來存在致命的危險?」陽光有點晃眼,讓人幾乎分不清兩棵樹的葉子。他記得自己去過紅樓的背後,決定這次到另一麵碰碰運氣。

這是一個長方形院子,除了剛才那棟紅石樓,另外三邊是一個連體的凹形建築,兩條長邊是一溜帶風雨廊的平房,一眼望去,房門緊閉,正對紅石樓的短邊,是另一棟紅石小樓。

這棟小樓用料較差,做工也更粗糙,四處風化,表皮脫落,顯得陳舊、頹敗,搖搖欲墜。

樓下有個四方型門洞,老鄭一走進去就發現這是個死胡同,不但對麵出口被封死,連通往二樓的樓梯和兩側的過道也被空心磚堵上。他走近對麵出口處,石塊砌得亂七八糟,不管什麼人,當時一定在慌亂的情況下完成這項工作。

透過石縫,牆外是一個更大的院子,裡麵有不少粗壯的樟樹,再後麵是一排青磚平房,一個個巨大的石礅散落院中。老鄭起了一個念頭:他完全可以推倒這堵粗製濫造的牆,去後麵院子看個究竟。

一陣風透過石縫吹來,陽光重又隱沒雲中,過道一下子變得昏暗。他回過頭,驚奇地發現院子裡下起了雨。

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接著狂風四起,雨點密集地落下,對麵大樓的玻璃門來回碰撞,發出讓人驚恐的『哐哐』聲。老鄭三步並作兩步沖過院子,趕在玻璃震碎之前把門帶上。

就在他轉身的功夫,閱覽室的門『吱呀』一聲,慢慢合上。他走到門邊,發現了異常。

登記薄剛才是明明是合著的,現在卻是翻開的狀態,空白頁麵上寫著一行字:

「存在,何必知曉?」

那是一段淡淡的印刷體文字,他用指尖輕撫,沒有任何痕跡,似乎很久以前就印在紙上。再往前翻,都是手寫的借閱記錄。

「是你嗎,阿垠?」他喃喃自語。

他掏出手機,將這一頁拍下,袋子裡有什麼東西,扌莫出一看,是張小卡片,上麵草草寫著一串字符:『K6-3』。

他的第一反應這是個位置標記,可這兒並沒有什麼K6-3啊。他四邊看看,注意到一些書櫃頂部掛著個小標牌——『文學』、『藝術』、『歷史』、『科技』等等,接著,他又發現書架頂端貼著標號。很快,他在『科技』類找到貼著六號標簽的書架,果然,背麵第三層隔板上,擺著一個木盒,他拿下盒子,從裡麵取出雙層銅環。

不一會兒功夫,隨著銅環發出哢嗒一聲響,他成功拚出一個十字交叉的雙環。他小心將其放回盒內,又靜靜等了一會兒,沒有任何異常。他回到門口,拉過登記薄,竭力想理出點頭緒。

「我要完成兩個任務,找到拚字環隻是第一步。」他想:「這本來是個復雜的多人任務,但這次我必須單獨完成,唯一的辦法——」

思維在這裡突然卡殼,他想直起身子,卻發現根本無法動彈,時光仿佛在此處被凍結,一陣樹葉的窸窣聲在他耳邊回響,象一段循環播放的錄音。

他將殘存的意識集中在眼前的登記薄上:

『存-在—何-必-知-曉……』

哪裡傳來一陣馬蹄清脆的踢踏,地底深處發出低沉的隆隆聲,桌子開始顫抖,接著劇烈地搖晃。木盒猛地滑向牆壁,盒蓋『啪』一聲打開,字環從中滾出。

銅環緩緩從鄭補之眼前掠過。在這個凝滯的時空片段裡,它解除了一切束縛,仿佛一塊進入超導狀態的材料,雙環緩緩旋轉,內嵌的凹槽環也在絲滑地轉動。

隨著銅環滾過桌麵,封凍的時空漸漸消融,老鄭拚命眨動雙眼,登記薄上那行字慢慢褪色、如煙塵般消散了。

他一把抓起銅環,又徒勞地湊近紙麵,想看出點什麼。地底的震動越來越強烈,他丟下本子,掉頭朝地下室跑去。

整個地下室都在搖晃,他好幾次差點摔倒。離著大廳老遠,就能聽見嘩嘩的水響。他沖入大廳,卻沒有發現任何水的痕跡。仰頭望去,屋頂中央現出幾道裂縫,水柱正從裂縫中噴湧而出。

水流在半空中消失了!

老鄭呆呆望著這奇異的畫麵,竭力在記憶中搜尋。劇烈的震動再次傳來,一大塊屋頂轟然塌陷,洶湧的水流傾泄而下。他本能地伸手遮擋,就在低頭的一瞬,他看見了什麼熟悉的東西。

是一個噴泉石像。

在那個廢棄的村子裡他見過這石雕,雕像以何垠為藍本,她手提一隻水瓶,正彎月要往噴泉的蓄水盤中傾注。

時光再次遲滯,石像在充滿氣泡的水中緩慢翻滾。

「我要找回我的世界,帶回我的村民!」一個聲音在他耳畔回響。

他心中一動,朝屋子另一頭的小門奔去。

掉落的石像觸及某個看不見的屏障,仿佛一道透明的玻璃幕牆被撞破,洶湧的水流發著巨大的聲響傾泄而下。

老鄭才跑出沒多遠就被洪水追上,他奮力朝小門遊去,屋頂的玻璃窗漸漸變暗,幾乎要辨不清方向。

門沒有鎖,但水壓太大無法打開。他用腳蹬著牆麵,使勁拉拽把手,猛然間,把手脫落,他一下子浮出水麵。

回望來路,通道已隱沒水麵之下,他想要尋找那尊雕像,但漆黑的水底什麼也看不清。無奈之下,他在上漲的水流中靜待著觸碰屋頂的一刻。

老鄭在一片混沌中蘇醒,睜開眼,許玲正關切地望著他。

「匹配完成了嗎?」他含混不清地問。

許玲搖搖頭,遞給他眼鏡:「但他們說有收獲。」

老鄭想站起來,腦子迷迷糊糊的,他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沒關係,先坐一會兒,」一旁的實驗員安慰他:「場景中斷對蘇醒有影響,很快就過去了。從腦波指標看,一切正常。」

「那就好。」老鄭嘟噥著,「什麼原因中斷?」他想起來這該由自己回答,擺擺手,「算了,等下就知道了。」

一個小時後,鄭補之完成了場景復述,等待編輯跑回放的功夫,他和許玲再次來到休息室。

「你剛才說有收獲,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老胡說,出現一個有意思的信號。」

「何止有意思!要我說,何垠在場景裡出現啦。」

「不可能,她沒有介入實驗!」

「通過AI,她等於介入了。」

許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補之,何垠姐會沒事的。」

「我知道。」老鄭啜了口滾燙的紅茶:「我敢打保票,剛才那場景絕對不是記憶的衍射,AI——它記錄一切,而且我猜,它從來沒有停止記錄。」

許玲重新泡了一壺茶:「要我說,就該讓我和你一起參加實驗。何垠姐看見我,說不定就露麵了呢?」

「風險太大,還是慢慢來比較好。這次場景這麼簡單,還出了意外,加東西越多,越不好控製。」

「教授什麼時候來,他不是監管組的嗎?」

「他哪裡用得著天天來,聽聽AI簡報就好了。」

許玲伸開手掌,仔細端詳新買的婚戒,兩個月前,他們結婚了。「我的魔戒,什麼時候能還給我呀?」她嘆了口氣。

這次實驗的復盤會上,有人提出『關鍵幀』的說法。

場景推進一共有兩次停滯。老鄭沒想到的是:他第一次翻看登記薄時,就已經發生了停滯。兩次停滯的重啟,伴隨著一個相同的字符串,按照鄭補之的復述,應該就是寫在登記薄上那句話:『存在,何必知曉?』

不過兩次重啟記錄下來的信息有區別,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復雜得多,也有價值得多,除了那個簡短的字符串,還包含了一個壓縮包。

「這是一個包含完整信息的突發數據流,不但有我們想要的數據,還有我們想都沒想過的數據,根據這個壓縮包,簡直可以還原一個全新的AI。」模型團隊一名研究員興奮地發言:「這是一個場景『關鍵幀』!」

「什麼原因害我跑不完場景?」老鄭問。

「不清楚,可能關鍵幀讓你偏離主線,也可能場景設計出了問題。」譚智說。

「那就是有風險嘍!」

「哪能沒有風險呢?下次可以準備更充分一點,不是還有『智核』技術包嗎?」

西海事件中,一個標注為『鬱奢—智核』的技術包流傳到外部網絡,據幾家著名AI企業的分析,技術包被定性為『智能演進路線圖』。

眾所周知,人類智能是個復雜的巨係統,按目前的共識,它可以表述為一個多層級的時空綜合體。技術包很好地解釋了這個層級結構的來源、各層級的生長過程,甚至,提供了大量的模型解析數據,這些都為AI提供了詳細的學習路徑。借助技術包的指引,過去幾個月,AI技術出現了突飛猛進的變化。

不過,測試發現:數據包裡的模型並不完整。一個模型通常包含多組參數,技術包出現大量參數丟失。目前在各大研究機構,尋找這些丟失的部分成為一個重點。

『關鍵幀』的出現,為填補缺失的拚圖提供了一種全新可能。

「可以先做模擬實驗。」譚智提出他的方案:「加上『關鍵幀』,把前期場景在AI上重跑一遍,適配好的話,就有可能找到正確的何垠數據。」

接下來是一些技術細節的討論,老鄭聽個一知半解。望著眼前這些人爭論不休,他開始在心裡編寫一個新的詞條:

「哲學家眼裡,時間無非是我們沒有能力看到『全部』而產生的一種幻覺。但所謂包羅萬象的『全部』,大概率也是一種胡扯,誰能保證它不是一個人為生造的概念,或者乾脆就是一種妄想?就算得到完整的技術包,那又怎麼樣?世界會因此而消解嗎?『至大無外、至小無內』,隻是一種邏輯上的設定,不可知、不可得、不可言。」

他把杯中變涼的茶一口喝光,站起身。許玲看了看他,兩人一起走出會議室。

「你乾嗎不聽了?」她狡黠地笑。

「反正用不到我了。」

「那可不一定哦。」

「有什麼結論,總歸會通知我們的。走吧,先活動一會兒。」

隨著尋找的不斷深入,項目組發現『關鍵幀』有一種扭曲、或者說透鏡效應:重跑的場景出現了幀率異常,好比播放一段錄像,這裡那裡出現了快放和慢放。

「跑完就是勝利,」譚智在碰頭會上說,「我們盡快爭取調到正常。」

第二個發現來自場景組。

場景組有一個素材團隊,他們不但滿世界跑,采集各種人文自然景觀,而且在全球招募誌願者,記錄下他們睡夢中的腦波信息。一個偶然的機會,素材團隊從收集到的腦波庫中發現了『關鍵幀』,開始以為是數據汙染,再三檢測後確認無誤。樣本數據來自國外,對象是一名女棋手,二十八歲,未婚。研究人員調取了她的腦波測試數據,沒發現什麼特別之處,隻是寬容度值比平常人高。

針對這個意外,項目組臨時開會討論。

一進會議室,譚智就調侃老胡:「原來『關鍵幀』到處都有啊!搞不好你那些實景數據也藏著寶貝。」

「不是沒有可能。」

「那可要了老命,高山大海都是數據,真成大海撈針了。」

「是不是數據,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譚智連上一條保密線路,投出全息影像。不一會兒,委員會監管小組成員、項目主管餘書彤出現在全影中。

「有新進展?」打過招呼後她問。

譚智介紹了實驗情況,提出把『場波夢』數據庫直接納入模型研究對象:「第一步隻作簡單比對,範圍搞大一點;然後開始跑場景,找新的『關鍵幀』。現在有個問題:『場波夢』跟誌願者簽的是有限許可,可能需要新的授權認證。」

「這個交給我處理,你那邊把材料準備一下。」

「實景素材也要考慮。」老胡突然冒出一句:「本身設計場景的時候,就要考慮和實驗人員的兼容性。實景數據相當於背景波,叢林還是沙漠、晴天還是雨天,對實驗對象的大腦影響是不一樣的,這裡麵會不會有『關鍵幀』?」

會議室安靜了一會兒。

「實景素材我們都有版權吧?」餘書彤問。

「這個有的。」

「可以做嗎,老胡說的這部分?」她問譚智。

「做是能做,」譚智撓撓頭,「工作量比較大,人手有點不夠。」

「人我也可以幫你調,擬個需求吧。」

隨著積累的『關鍵幀』越來越多,AI能跑通的場景也越來越多,忽快忽慢的問題得到緩解。尋找『關鍵幀』,成了項目組當前最重要的突破口。

『含光』項目實驗七:高地(實驗四『新世界』資料片)。鄭補之(僅AI)、許玲(僅AI)、何垠(僅AI),二○五*年八月十四日,蘭江。

老鄭拿了一個大大的竹耙在收集乾草,旁邊停著一輛巴士。艷陽高照,鏡頭升高,一大片高原出現在視野當中。

一條碎石路蜿蜒而過,把畫麵分割成上下兩部分。草地對麵、路的另一側很荒涼,看不見什麼植被,在最顯眼的位置,矗立著一幢紅磚大樓。

那是一間巨大的廠房,四麵有高大的玻璃窗,一端開有兩扇滑軌門,門推開了一個小口,隱約可以看見一些設備和集裝箱。

老鄭細心地把乾草編成束,一部分壘成草垛,剩下那些搬到一個事先挖好的坑裡。

碎石路盤旋通往山下,不遠處就是陡峭的山崖,什麼人又調整了鏡頭,更寬闊的場景出現。

山腳是一片無際的原野。原野上最顯眼的是一道綿延的高架橋,其實不能稱作橋,因為橋麵和高大的支架不成比例,又小又窄,連一輛小汽車也容不下,說是一個引水渠還差不多。

「遊樂園的滑道!」許玲暗自驚叫。

山腳不遠有一個小小的村落,可以看見住房、風車、田地,還有穀倉。村莊盡頭,鐵絲網圍起大片空地,一個高高的鐵架矗立當中,底下堆放著幾個粗壯的金屬筒。

「發射場。」老鄭心想。

老鄭最後一趟搬運完乾草,又找了幾塊石頭把草壓實,掏出打火機點燃草堆。熊熊的火焰升起,他後退兩步,避開煙塵。

風不大,黑煙裊裊上升,很快變成淡淡的灰白色,如同一隻奔跑的怪獸。老鄭用一根木棍撥動草堆,讓它燃燒得更充分。他挑起一塊石頭,想讓底下的草接觸火苗。好像有什麼異常,他蹲下身仔細察看。

那不是石頭,是一團乾結的泥塊,經火燒後脆裂,從中掉出一截象是金屬的圓棒。

「逆力引信!」老鄭在心裡喊道。

視野剎時間明亮,畫麵出現擴散的波紋,然後瞬間消失。幾秒鍾後,屏幕再次亮起。

何垠獨自一人在原野上跋涉。陽光明媚,空氣裡有一種濕潤的氣息,她眯起雙眼望向天空,有一剎那,畫麵停止。

「一直往上升,會不會逃逸出這個世界?」老鄭記起他曾經這麼問過何垠。

「也許吧,但我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了。」那是她的回答。

『這個世界,那個世界……』一個念頭在他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何垠進入一個村子,一群孩子歡呼著向她跑來。她微笑攤開雙手,任由他們在口袋和背包中搜尋。村民們敬畏地站在遠處,等待孩子們散去。

「尊敬的使者,」一個年長者向她施禮,「您應該允許我們派人跟從,荒野上太危險了。」

何垠擺擺手,「那沒關係,我擔心的是這個。」她從背包中掏出拚字盒。

老人恭敬地接過木盒,向廣場走去。他來到噴泉前,取出拚好的字環,小心放入石盤當中的凹槽。凹槽剛好可以接盛水瓶傾倒的水流,當初村民們依照何垠的模樣雕塑了這個噴泉,她頭戴花冠,捧著一個細長的水瓶往石盤中注水。

銅環在水流的沖擊下開始轉動,發出『嗡嗡』的聲響。隨著環越轉越快,聲音變得尖銳,很快超出人耳可聽的範圍。人群低頭祈禱,何垠盯著銅環變幻的亮光,靜待投射的到來。

空間站內,許玲皺起眉頭,小心調整著投放艙的軌道參數,她掏出一隻糖果膠囊放進嘴裡,巧克力香濃的滋味漫延開,使人感到鎮定。

「左旋特性的糖、右旋特性的氨基酸,或者右旋特性的糖、左旋特性的氨基酸?」她嘟噥著一個古老的科學假定,「我應該選哪個?或者,我一個也不選,讓他們雜亂無章好了。」

終於,參數調整完畢,她露出一個滿意的表情,按下屏幕上橙色閃爍的方塊。

噴泉的流速忽然變慢,何垠看了看手表,一連串字符閃過,投射進程開始。凝滯的時空中,拚字環再次進入自由狀態。雙環失掉一切阻礙,在跳躍的水流頂端緩緩旋轉。何垠戴上護目鏡,抓住石盤邊的獸頭,雕像月匈前的玉佩漸漸發出光亮。

引信一個接一個起爆,無聲的沖擊掠過星球表麵。何垠急促地吸氣,時空變幻中,大地淹沒又乾涸,留下一個個乳白、淺藍、翠綠的湖泊。星球各處,投射體如波濤般進化、消亡。大火、颶風和洪水從村莊邊緣掠過,又一一消逝在地平線盡頭。滄海桑田,唯有雙環仍舊在激流中緩緩轉動,仿佛溪流中的岩石。

「自我,難道僅僅是變幻的記憶?」何垠喃喃低語,按下發光的玉佩。

山路上,老鄭開著那輛老舊的巴士。道路崎嶇不平,許玲在後排,扶著過道上兩隻小桶。

山下菜園中,他倆將小桶中泡了草木灰的水灑到地裡,又除了除草。瓜苗抽出長長的藤須,辣椒也開出白色的小花。老鄭直起身,望著遠處的村落和山峰。村落顯得安靜,仿佛久無人跡,陷入了睡眠。遠山的峰頂異常光滑,象一隻倒扣的陶碗,此刻,正冒出一縷淡淡的白煙。細細的高架隱沒於地平線盡頭。

「我倒想知道:滑道盡頭是個什麼模樣。」

「滑道沒有盡頭。」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許玲沒好氣地說。

鄭補之聳聳肩,提起滑道許玲變得不耐煩,像有什麼人得罪了她。

「對麵那座山怎麼樣?看起來不是太遠。」

「那裡很危險,根本無法靠近。而且,山後麵什麼也沒有。」

「怎麼可能什麼也沒有?」

「我說沒有就沒有,那後麵是消融海。」

「消融海……」老鄭眯起雙眼,流露一陣悵惘。他回望身後的高原,紅磚廠房變得很小,玻璃窗反射著金色的陽光,仿佛一片片細碎的馬賽克。

「來挖下這個樹根,我挖不動!」許玲喊他。

那是一根粗壯的藤蔓,很奇怪它為什麼會長在這兒。附近沒有大樹,也沒有可供攀爬的石壁或高牆。老鄭挖了一會兒便放棄了:「不行,根太深了,隻能挖斷。」

「那沒用。」許玲氣呼呼地把土填回坑裡,「我要有個機甲就好了。」

「誰幫我們修了下山的路?」老鄭突然問。

「不記得了。但我知道:絕對不能把車開到路對麵去,不然會出現無法預料的情況。」

「是嗎?說不定那個廠房裡就有機甲。」

「不行,隻能等今年的收成。」

畫麵突然定格,接著出現快放的鏡頭。那輛車在山路上來回行駛,老鄭和許玲來回忙碌。綠色漸漸覆蓋了菜地,又向四處漫延,在它越過道路的一刻,畫麵發生了震顫。

擴散的波紋在屏幕當中出現,光線急劇變亮,之後瞬間消失。幾秒鍾後,屏幕再次亮起,但這次顯示的是『實驗結束』。

「奇怪,沒有匹配數據,」譚智皺著眉頭說,「但是AI認為實驗完成了。」

「會不會是模擬實驗的原因?沒有真實腦波數據對照。」老鄭問。

「輸入的就是真實腦波數據。」

「我覺得,」許玲有點遲疑地開口了:「遠處那座山,是我在西海實驗裡看到的火山,當時我也正要去菜地來著。」

「這有什麼含義嗎?」老鄭問。

「不好說。」老胡接過話頭:「我們是導入了火山素材,但火山和火山不一樣,大腦會把它加工成自己認為的樣子。」

「把素材變成有效數據?」

「希望如此。」

「消融海又是個什麼東西,是不是西海實驗中,我最後經過的那片奇奇怪怪的水塘?」

老胡攤了攤手,「實驗沒有導入這個素材,那裡本來應該是一片荒原。這屬於我們無法理解的部分。」

「那火山呢?」

「火山是預設場景,數據來源是最新的雲蓋火山。」

「最新的不是東星島嗎?」許玲問。雲蓋火山噴發後形成一個小島,位於星潭島以東,被命名為東星島。

「今天實驗用的是老數據。」

「剛才那肯定不是雲蓋山。」許玲對雲蓋山很熟悉,「而且實驗裡那個『我』,說山後麵是海,所以我覺得,那應該就是東星島。」

「怎麼樣呢?」譚智探詢地看看老胡:「不然派人跑趟東星島,說不定找個新的關鍵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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