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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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城市都會有些暗勢力,c城也不例外。

通常這些暗勢力隻是出現在c城晚報的法製版上,人人皆知是「偶發性」惡事件,平頭百姓隻要老老實實上班,不嫖不賭不吸□□,深夜不往街頭亂逛,一般不會成為暗勢力的犧牲品。

十年前的c城地圖上還沒有富春街這一條路,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轟隆作響的廠區。本市最大一家國營企業富春機床廠就座落在這裡。因為設備陳舊、管理*、拖欠貸款、噪音嚴重等等原因倒閉了,產生了大量下崗青年。在這一群人當中,有些人依靠著自己的勤勞順利地再就業;有些人卻把怨氣發在購買了這片地皮的房產商上。「虎頭幫」老大錢三金就屬於後者。當偌大的富春機床廠在地圖上消失,熱鬧的工人村變成了一條街名時,錢三金覺得拿著這塊地皮掙錢的人應當負責他及手下哥兒們的下崗工資。

其實皮皮對虎頭幫的了解也僅僅限於傳聞,這個幫會有多大,平日都乾些什麼勾當,她完全不清楚。隻知道富春街上的每一個店都得向他們交保護費,敢於拒交的店子肯定被砸。此外這個幫還經常因地界糾紛與其它幫派鬥毆,死過人,查出過□□,上過電視新聞。可是虎頭幫的兄弟們口風嚴謹,警方介入後抓走了好些人,怎麼順藤扌莫瓜也沒扌莫到錢三金的頭上。

這個錢七就是錢三金的弟弟,虎頭幫的主要打手之一。

一路上無論皮皮如何解釋得罪虎頭幫的嚴重後果,賀蘭觽都充耳不聞,隻是專心地捧著那個寵物玻璃缸,綠色的小烏龜在裡麵不安地爬來爬去。

「我從來沒聽說過你喜歡養小烏龜。」

「關於我的事,你沒聽說的多著呢。」賀蘭觽說,「這不是一般的烏龜,這是海龜。」

「有時候我覺得,」皮皮皺起眉頭,說了一句真心話,「你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就因為突然發現我養烏龜?」

「還有一些別的事……」她說,「不知道這是因為我本來就不了解你呢,還是因為你換了一種活法。」

賀蘭觽雙眉一挑,雙唇勾出一縷笑紋:「你這是在暗示我搬出閒庭街嗎?」

「亂想。」皮皮將頭一歪,臉靠在他肩上,柔聲道,「人家隻是想多了解了解你嘛。」

以前這種時候,賀蘭觽都會立即轉過身來用下巴蹭蹭她的臉頰以回應她的親昵。這一次他的肩膀卻是硬邦邦的。皮皮的臉紅了紅,有一點點受傷害。

出租車向北打了個左轉。

「我們這是去哪兒?」賀蘭觽問。

「去小菊的家。」皮皮說,「她爸生病在床,她要跟她先生談離婚的事兒。護工昨天辭職了,所以我們要去幫她照應一下。」

「從什麼時候起我要按照你的時間表生活?」

「最多兩小時,」見他神情不悅,皮皮又說,「病人我自己照顧就行了,你在她家客廳坐一會兒。」

其實這話有點兒忽悠。小菊的家遠離市中,光坐出租車就去掉了一個小時。祭司大人顯然不耐煩這個差事,下了車就發牢騷:「你朋友的家怎麼住得這麼遠?」

「這是新華書店的老宿舍,他爸以前在書店工作。聽人說這一帶的風水特別不好:左邊是烈士墓,隔壁是花圈店,後麵是火葬場,以前是亂葬崗,也就是埋死刑犯人的地方。再走一站路就是腫瘤醫院——當然書店的人天天跟知識打交道,倒是不信邪的。」

宿舍樓是老式的預製板結構,單薄得就像一層套著一層的火柴盒,用手指輕輕一推就會垮。說來也奇,小菊一家在這裡住了二十年也沒事。這片地區是個緩緩的大下坡,一下雨各路的水都向這邊湧,隻要下水道一堵,一樓的地板準淹。即便在乾燥的月份台階裡也長滿了打滑的綠蘚。

上了二樓,打開門,一股刺鼻的臭氣迎麵撲來,直嗆得賀蘭觽咳嗽了幾聲。皮皮趕緊解開自己的絲巾遞給他:「拿著,捂住鼻子。」

見他的臉陰沉得跟要下暴雨似的,皮皮用力拍拍他的肩:「我保證,絕對不超過兩個小時。」

一室一廳的小宿舍裡沒什麼像樣的家具。老式的人造革沙發豁出了幾個大口,露出黃澄澄的海綿。沙發上堆著被子和枕頭,沒有暖氣,屋裡冷得跟牆外沒什麼兩樣。所幸臥室還有點溫度,因為點著個小號的電熱油汀。可那氣味被油汀一烘,反而更濃烈了。皮皮隻得走過去將窗子開了半扇,想換一換新鮮的空氣,不料一道冷風直直地灌進來,凍得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回頭見床上熟睡著的辛誌強也被凍醒了,操著難聽的話向她罵過來,嚇得趕緊又關上了。

床頭櫃上的花瓶裡插著一大把梅花。這臭氣竟連這麼濃鬱的花香也壓不住。

皮皮暗暗地想,辛誌強是幸福的。若是攤上個不孝順的女兒,這麼不省心的一個瘋老頭,恨不得讓他死在大街上才好。何況中風時他就是倒在街頭,隻因脖子上戴著個寫著小菊手機號的牌子才被解救。為了這個父親小菊受夠了委屈,聽她說辛誌強神智清醒的時候對自己還是很慈愛的。每思及此,倔強的她都要掉眼淚:「我就念著我爸這點好,再說他是有病,也不能怪他。除了他,我也沒有別的親人了。」

床上的老人瞪大眼珠,驚駭地看著她。

「辛伯伯,是我啊,皮皮。」她輕聲說,「小菊有點事要見少波,讓我過來看看您。您餓嗎?想吃什麼東西嗎?」

辛誌強的嘴裡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咕噥。一隻手佝僂著,身子僵直地躺在床上。他的臉瘦得變了形,牙齒掉光了,胡子長,頭發更長,看上去像個白眉老道。若在往日,皮皮見到辛誌強總有些害怕,因為他有時很正常,有時卻會在說話間突然跳起來,對你又拉又扯。若不及時攔住還會張口咬人。皮皮倒沒被咬,卻見過小菊手臂上的咬痕。難怪小菊總是拿著一把傘作防身之用。

現在他癱瘓在床,皮皮微微鬆口氣,畢竟多了一份安全感。

「出去!」他忽然叫道,「讓他出去!求你讓他出去!」

說話間床上的人仿佛中了邪一般地鬧騰了起來。床架被搖得咯吱作響,辛誌強的雙手在空中亂抓,黃褐色的眸中燃燒著奇異火焰。他拚命地爬向窗邊,咕咚一聲摔到床下,又忙不迭地扶著把椅子站了起來,伸手打開窗子就要往下跳。

「辛伯伯!」

一看架勢不對,皮皮沖過去不顧一切地抱住他:「是我啊!關皮皮!您不認得了?小菊馬上就回來了,您別亂動!」

撕扯間,病人占了上風。辛誌強伸出枯瘦的手緊緊扣住了皮皮的脖子。她一連掙了好幾下也沒有掙脫,臉立即憋得通紅。

手腕鬆了一下,讓她喘一口氣,又扣了回去。這次他沒用全力,給她留了一點呼吸的餘地。她聽見辛誌強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讓他出去,我就放了你。」

「誰……讓誰出去?」

「客廳裡的人。」

「伯伯,我是關皮皮!」

「我知道。你聽我的話,我不會害你的。」

「你……你……」皮皮剛想回答,脖子又被他死死地扼住了。

奇怪,這瘋子怎麼不瘋了?皮皮在心裡納悶。轉念一想這也是辛誌強的常態,在瘋與不瘋之間頻繁轉換,搞得他身邊的人不知道他說的哪一句話是真的,全都被折磨成了神經質。

正在這時,「吱」地一聲,臥室的門開了。

傳來盲杖點地的聲音。

與此同時皮皮聽見了強烈的心跳。辛誌強的身子和她貼得很近,心跳是從他的身上傳來的。

賀蘭觽慢慢地走到他們麵前,冰雪般冷漠的眸子空洞地看著前方。

「別過來,不然我掐死她!」辛誌強道。

「請便,」賀蘭觽嘴角動了動,一絲譏諷的笑浮到臉邊,「肝留給我,剩下的歸你。」

「她身上有你種的香,她是你的女人!」

「那你還敢威脅我?不怕我讓你身首異處,萬劫不復?」賀蘭觽不動聲色地說,「再說,你什麼時候見我缺過女人?」

這話起了作用,辛誌強的手鬆了鬆,皮皮拔腿就逃,躲到賀蘭觽的身後。

「我放了她,請你放了我。」

賀蘭觽搖頭嘆道:「沒有獲得許可而擅自修仙,我以為這樣的人已經被趙鬆趕盡殺絕了……」

辛誌強的目光暗淡了,他忽然低下頭顫聲請求:「請大人慈悲。」說罷扶著椅子坐回床上,深吸一口氣,躺了下來。

賀蘭觽緩緩開口:「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辛誌強用力地咽了咽口水,麵色蒼白地看著皮皮,滿眼是乞求之意。一滴淚從眼中滑落,他跳動不安的神經鎮定了,身子卻仍在顫抖,牙關緊咬,鼻孔翕合,仿佛在等待著某種命運的降臨。

「請大人賜福。」他忽然閉上眼,用手拂開額前亂發,「我一心向道,無奈未得女巫指點,元神缺失,以至入魔。」

賀蘭觽不為所動:「碰了我的女人,還敢索要賜福?」

「我有罪孽,請保留元珠,我會自尋光明之處。」

賀蘭觽默默地看著他,沉默片刻,既不同意也不反對,隻是說:「張開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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