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 陽光下無新鮮事(1 / 2)
古雅人抓起扔在腳邊的木劍。
指尖觸及刀柄。
硬木的質地,陌生又熟悉。
仿佛千萬次揮劍的記憶從身體某處蘇醒。
古雅人按住膝蓋站起來。
「如您所願。」
繪裡奈夫人滿意地移開劍尖,耍了個劍花,一甩馬尾,轉身往庭院走。
「那就讓我們母子久違地說些體己話吧,我在道場等你。」
古雅人看向繪美。
妹妹輕輕點了點下巴,默默領路。
繞過庭院的兩棵櫻花樹,一棵是山櫻花樹,另一棵是白櫻花樹。
山櫻花樹長得高大,足有八九米高,花苞卻秀氣,藏在寬葉裡。
白櫻花艷麗多嬌,迎風搖曳,樹型卻遠不如鄰樹高大。
樹一高一矮,花一大一小。
兩棵櫻花樹互相對著,彼此守望,風一拂,仿佛枝臂都相擁纏繞,白裡有紅,你中有我。
倒是相得映趣。
古雅人多看了幾眼,這兩棵櫻花樹美則美矣,卻和庭院的布置格格不入,美的突兀。
心中動念閃過,沒多留意。
妹妹在前麵領路,古雅人這才發現這座一戶建內有乾坤,占地麵積估計不下於一個小莊園。
庭中石路有野趣,卻蜿蜒綿長。
有池塘,有鯉魚,有石橋,有蒿子,半人高的灌叢裡影影綽綽有石雕。
古雅人覺得眼熟,越往裡走和風的內容越少,反而有點故鄉講究風水的小榭樓閣的味道。
道場藏在一片草野中,開放式的架階,往裡一望盡收眼底。
什麼正門,什麼小扉,全都沒有,坦坦盪盪地露著。
繪裡奈夫人盤坐在正中木道。
左手倒持木刀,刀口戳在地板上,搓動著。右肘頂著大腿,手托腮。
她歪斜著坐著,全靠木刀撐著重心。
紮起的馬尾灑過肩頭,柔順地像是有緞子披在身上,發絲隨微風撓著臉。
慵懶得像隻享受陽光的狐狸。
「如何?」
繪裡奈夫人抿著紅唇,小指指尖挑出幾根和嘴唇親昵的發絲,仔細打量已經變得高大威武的兒子。
古雅人心情復雜。
這個女人——
名義上是他的母親,他的潛意識也有那種血緣親情。
但是氣質卻千變萬化。
一會是苛刻守矩的嚴母,一會是狂放野性的豪傑劍客,現在又多了隨性灑脫的精靈氣質。
古雅人竟覺得繪裡奈用小指撩出發絲的一幕,多有少婦風情。
天知道這位四十多的歐巴桑怎麼這麼能折騰。
古雅人不由得想起一個人——千變魔女貝爾摩德。
算算年齡,這兩個人好像差不多歲數?
不會真有什麼關係吧?
我和母親的閨蜜avi?
這特麼又不是《賢者之愛》的劇本!
腦袋裡亂七八糟的念頭層出不窮,給古雅人整不會了。
他斟酌著開口:「風景不錯,布置也好……嗯,心曠神怡……」
繪裡奈噗得一聲笑了,左手一鬆,順勢臥倒在地板上,捂著肚子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誰問你這個了,我的小雅人居然是這麼可愛的男人嘛?」
妹妹投來詫異的眼神,古雅人感覺到視線,扭頭一看,妹妹又側了側臉,避開了哥哥的目光。
妹妹看向母親的神情,充滿無奈。
古雅人一頭霧水。
好家夥,你眼睛會說話?不就是眼睛大一點,靈動一點,有神一點……呃,好像確實很厲害的樣子。
但是,你長嘴巴乾什麼的?!
說話啊!跟你敬愛的兄長大人解釋一下,這是什麼情況啊!
謎語人,滾粗殼!
繪裡奈笑夠了,爬起來,隨意抹了抹臉,把散發都撥開。
「你,就隻看到了風景嗎?」
古雅人懵懵的表情讓繪裡奈哈哈大笑。
他有點無奈,這母親怎麼和之前差距這麼大?人設崩了啊,指不定有點大病?
打了個哈欠,繪裡奈隨意道:「是不是很吃驚?」
「嗯。」
「說實話,有點失望。」
「嗯?什麼意思?」
「沒發現嗎?你現在完全跟著我的節奏走,你原先那股子氣勢呢?」
「……」
「全都消磨乾淨了吧?」
繪裡奈拎著木刀,像是小女孩玩蠟筆,隨手劃拉著地板。
「《左傳》有雲: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這話繪裡奈是用字正腔圓的漢語說的。
認真誦讀完,繪裡奈似有感嘆,望了望震驚的古雅人,笑道:「我當然不是個刻板的人,不然也不會和你爸爸私奔,這一點你應該已經查到了……」
「不過,應當說不全是刻板,想掌握一個有底蘊的大家族,刻板也是必要的,再有能力,他們也不會接受一個跳脫的代族長,這就是不穩重。」
「我嚴苛守禮是真的,苛刻對待繪美也是真的,因為她和你不一樣,她要在鳩山家生存,繁復的禮儀和規矩,可以不喜歡,但不能不會。」
「怎麼樣,是不是這番話說出以後,你又糾結了?是不是在心裡想我其實也算是個負責、用心的母親?這麼做說不定是為了繪美好?」
繪裡奈雙眼炯炯有神,一眨不眨地盯著古雅人。
確實。
古雅人心神動搖了一下,因為繪裡奈說的有道理,也確實存在這種可能。
居深宅大族,大不易。
他對前身的身世也好,對妹妹繪美也好,都是來自血緣的一絲悸動,實際心裡並沒有想為她們拚死的堅定意誌。與繪裡奈夫人對峙,也是因為她在暗中插手,試圖阻礙古雅人的計劃和行動。
被人監視、安排、算計,這種感覺並不好,更何況還有來自資本、財團、大家族的一些惡臭。
這才是古雅人對抗情緒的來源。
很激烈,但並不堅定。
所以,繪裡奈連消帶打,壓製住了古雅人的鬥誌,在這次見麵之初到現在,隱約開始占據上風。
「從你右腳踏出車門的那一刻,戰鬥就開始了。」
「繪美的形象在你心裡留下一顆種子,見麵後你發現你的母親我,又是這麼不近人情。」
「高壓引起反彈,你在我的一再打壓中激起反抗情緒。」
「我順勢讓你和我切磋劍道,看似讓你的鬥誌宣泄出來完成升華,但其實你已經慢慢陷入了我的節奏。」
「絢爛奪目的櫻花樹,長長的石子路,荒草、石橋、水榭,無論庭院還是後院道場,都是經過特殊布置的。」
「繁華之後的荒涼,從寂寥中釋然,然後營造親近自然的氛圍。」
「這一段路,不長,但也不短。」
「隻要你走過,你就沉浸進去,然後慢慢沉澱,你以為你穩定了心性,實際上對我的那腔熱血就已經冷了。」
「再到道場前,看到懶懶散散的我,出乎意料的形象、出乎意料的舉止。」
「再加上一番貌似把愛深藏心中的母親自我剖析的話。」
「一波三折,再三而竭。」
「你,現在還能拿起劍斬向我嗎?」
古雅人下意識攥緊了刀柄,忽然長嘆。
「我錯了。」
「哪兒錯了?」繪裡奈饒有興趣問道。
「錯在不該跟著你的思路走,在茶室沒能第一時間斬出第一刀,我就已經失了先手。怪不得,庭院的那兩棵櫻花樹如此醒目。」
古雅人搖搖頭,滿眼復雜:「更不該靜靜聽完你說話,你故意為我解讀,反而讓我不確定了。甚至懷疑剛剛的那番話是不是也都在你的算計裡?是不是故意為我解釋,讓我驚疑、讓我難以釋懷?」
「一旦產生這樣的懷疑,我的意誌就不再凝聚了。」
「不夠自信的刀,斬出也是害人害己。」
古雅人低頭看了看手裡握著的木刀,猛然一擲。
噗通!
木刀砸入池塘,驚得錦鯉紛紛遊竄。
「哈哈!好孩子!你這是要掰回一局嗎!」
繪裡奈開懷大笑,欣慰地看著兒子:「不過這樣還不夠哦。破釜沉舟,也需要武器,你連手中的刀都丟了,還怎麼贏我?」
古雅人已經完全沉穩下來。
暗道不愧是能從遍地人傑的鳩山家殺上高位,自己這位母親心思、手腕徹徹底底壓製了他。
恐怕從自己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就已經如撲棱的飛蟲,毫無防備地一點點飛向了蛛網。
但,並不是穩操勝券!
飛蟲也有掙脫蛛網,重回天際的可能!
「您剛剛不是已經向我示範了嗎?」
古雅人露出矜持的微笑。
「手中的刀淩厲,卻哪有刺向心中的刀更為深邃、致命。」
「言辭,就是最鋒利的刀。」
「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我又一個引你入甕的算計呢?」
古雅人呼吸一窒,差點噎住。
禁止套娃!
這女人還上癮了!
繪裡奈欣賞了一番古雅人的表情,滿足地在地板上滾了一圈,躺到邊上,頭枕著木刀。
古雅人眼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