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母與子(1W大章)(1 / 2)
「這是你阿龍留給你的東西。」
繪裡奈看向劍匣裡的書,神色復雜,有懷念,有悔恨。
古雅人聽到稱呼心中一動。
誰?
阿龍?
龍之介?
他父親留給他的?
想起曾在公安課看到的密藏檔案,古雅人忽然有個大膽的猜想。
自己的這位父親不會是因為參加日本的赤軍運動才會……
但是想想又不太對。
赤軍派脫胎於日本革共同(革命的共產主義同盟)第四次分裂,自誕生起就被財閥蠱惑誤導,沖著極左翼恐怖組織的錯誤方向一路狂奔。
雖然算算年齡,古龍之介好像正趕上赤軍派獨立那會,但是當時的主要骨乾都來自一流大學的學生,古龍之介一個極道出身的黑幫分子,年紀輕輕坐上了「少主」的位置,怎麼會加入赤軍派?
況且,日本左翼在昭和四五十年(六七十年代)熱衷於學生運動和市民運動,和戰後的極道是格格不入的兩路人。
極道與官員關係密切,由於戰後勞資關係緊張、美麗自由國控製日本經費,極道不僅是高官們的「白手套」,而且還充當著「清道夫」的角色。
可以說,極道就是打壓左翼最鋒利的一把刀。
所以古雅人困惑,這分明是兩個完全對立的身份。
日本左翼並不是個褒義,他們缺乏理論綱領、內鬥嚴重、濫用暴力,激進地想要推翻一切,不說是徹頭徹尾的毒瘤,但也絕不是個好東西,和中國農工土壤誕生的黨完全不同。
或許誕生之初的設想是好的,但是上層缺乏思想儲備,輕易被財閥暗中引導向錯誤的道路。
昭和中期,暴力團為了維持戰後的社會秩序,都多少會做些街道調和的工作,甚至有些市民對他們的印象比赤軍派都好,這種特意的對比很難說沒有財閥的影子。
古雅人在公安課看過他名義上父親的調查檔案,以古龍之介的身份,完全不可能是赤軍派。
「你是說,村正?」古雅人試探問道。
繪裡奈晃了晃腦袋,長發盪起柔順的波浪。
「那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很喜歡東方的文化吧?怎麼,你在懷疑什麼?」
古雅人這會不著急走了。
生出了極大的好奇心,他隱隱覺得弄清楚這件事對他梳理現在的局麵有著極大的好處。
伸手拽過繪裡奈枕著的木刀,盤腿坐下。
「請您好好和我談一談。」
「談什麼?」繪裡奈不滿地撇嘴,「你不是很不待見你的老母親,著急要走嗎?」
無論多少歲的女人,都是不講理的。
古雅人深刻地領會到了這一點。
同樣,他也明白另一個至理,多少歲的女人說自己老都是不能應和的。
「您怎麼會老?分明是夫人圈內最耀眼的明珠。」
見到古雅人很有求生欲的抓準了重點,繪裡奈滿意地頷首。
兒子愛走不走,重點是不能說她老,哪怕她自己說的也不能贊同!
否則就是親兒子,也當場拔刀教育給你看!
心氣平順了些,繪裡奈自然願意多說兩句。
「我跟你說,這種漂亮話哄哄你老媽我就算了,外麵那幫中年婦女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尤其小泉家的老太婆,哼,一把年紀了,就知道得瑟炫耀,不知道有多囂張。」
「她呀,最喜歡你這樣的青年才俊捧著她了。」
「我可警告你,你身邊那些女人我不管,小泉家的女兒是絕對不能踏進我們家家門的。」
「是、是,您操心得也太多了……」古雅人應和著,突然一愣,「小泉家……是和鳩山有……」
未盡之意,繪裡奈一下就聽出來了。
漫不經心道:「傻小子總算不至於笨到家了,用你那點可憐的政治嗅覺能理解的話來說——」
「鳩山家是親中派,福田家是反美派,所以我們兩家天然親近,但立場並非完全相同,有時候也會因為政治主張互相攻訐。不過看在盟友的份上,總歸是點到即止的。」
「安倍家最滑頭,倒是左右搖擺落個『好人緣』,根子裡還保留著強健本國的念頭,不論是親中還是親美,隻要是有利於日本發展的,他們會毫不猶豫地倒向對方。這一點上看,安倍家的小子簡直學到了精髓,將來是個不可小覷的人物。」
古雅人對日本政壇的家族和財團都不甚了解,終於聽到個熟悉的姓氏,忍不住多問幾句。
「安倍?安倍靖三?」(防和諧)
「咦?你對晉太郎家的小子也有了解?」
繪裡奈驚奇地看了兒子一眼,道:「晉太郎前兩年故去,很多人都以為安倍家不行了,本來正是大力扶持接班人的時候,頂梁柱卻先塌了,大家都不看好那個軟綿綿的小子。」
「但是啊,別看三郎那小子現在剛進入眾議院,我可是知道晉太郎生前早就拜托了福田君(福田糾夫)和竹下桑(竹下登)照顧他,路都給鋪好了,那小子也爭氣,堪稱完美地接收了晉太郎在山口縣的政治遺產。」
「現在這小子又和小泉一脈勾勾搭搭的,哼!會鑽營的很!將來他一定會讓那些自大的老家夥們大吃一驚!」
古雅人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原本以為是個亂七八糟的影視動漫世界,但隨著一個個「原劇情」穿插到一起,開始又結束。
現實裡也漸漸地發展出了和前世雷同的事件。
這裡有鈴木財團,替代了安田財團,但三井、三菱、住友等財團依然存在。
警察界的大佬多了白馬家,政壇依然活躍著鳩山、福田、安倍、小泉、麻生等家族。
隻要存在靠戰爭發家的血腥史,這個真實的世界,總少不了某些罪惡的家族和財團。
繪裡奈斜睨了兒子一眼。
「我說你這蠢小子,可別因為向往東方文化就把福田家當成什麼『好人』,就連鳩山家自己,也不是什麼善茬。」
繪裡奈身為代族長,在兒子麵前吐槽起自家也是毫不留情。
「嗯,這點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親媽罵起兒子順口得不行,拿指頭戳著古雅人的額頭。
「你要是知道,能把警視廳大好局麵搞成這樣?」
「什麼親中、親美的,不過是讓你能理解的比喻,你還當真了?」
「都不過是一種噱頭罷了,連席位都逐漸世襲的日本,立場、能力、抱負,這些重要嗎?」
「是有一些有想法有能力的政治家,但那又怎樣?」
「選區、姓氏、資金,這些才是決定未來地位的東西。」
「除非是入贅,不然那些老家夥可沒辦法保證自己的繼承人就一定夠出色。」
「所以,蠢小子你搞錯了重點,才會在警視廳一籌莫展。」
「什麼警部、警視正,拉攏他們或許有些作用,但能左右局勢嗎?」
「他們的立場重要嗎?與政客們抗衡顯得你能量很大嗎?扳倒了一個京都草包,除了讓警視廳基層警員多了些茶餘飯後的談資,讓你獲得了什麼好處?」
「蠢兒子,你就沒搞清一直阻撓你的『敵人』到底是誰。」
「警視廳幾個部長的爭權奪利就讓你如臨大敵了?」
「記住——」
「沒有了財閥,財團依舊存在,而且他們的影響力比你想象得要更深遠。」繪裡奈意味深長道。
古雅人陷入沉思。
他並非頑石,隻不過受限於眼光和經驗,才一直對政治的認識有所偏頗。
更何況日本的玩法和國內是完全不一樣的。
看著若有所思的古雅人,繪裡奈貌似隨口一提的樣子:「對了,那個鈴木家二小姐不是和你關係不錯?最近怎麼樣了?」
古雅人從沉思中驚醒,頓時警覺。
「你又想搞什麼聯姻?」
「別說這麼難聽嘛,年輕人就要多多來往,讓你們這些小家夥陪我們老人家的宴會,你們還不樂意呢。」
「我看園子那丫頭就挺不錯的,性格又好,人也單純可愛,真要陪長輩們出席活動,也是得體,一看就是會心疼人的。若是當我兒媳的話,我也是喜歡得緊的……」
「開什麼玩笑!我比她大了快十歲了,你整天都在想什麼?」
繪裡奈滿不在乎道:「十歲有什麼關係,二十歲以前看著差挺多,等你到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四五十差距很大嘛?」
見古雅人抗拒意味十分明顯,繪裡奈話音一轉:「你要是實在不願意,那就算了。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不勞您費心。」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作為母親的我,也是有責任給你參謀參謀的嘛。」
古雅人心思還停留著琢磨近期的局勢,下意識回了句:「起碼年齡也要跟我差不多的吧?」
「好!」
繪裡奈雙手合十一拍,高興道:「那就這麼定了!」
古雅人:「???」
「等會、等會,什麼就定了?」
繪裡奈眨巴大眼睛:「你和梨花醬的婚期呀~」
「什麼鬼?!!!」
古雅人騰得站起來,氣笑了。
「你在這兒給我挖坑呢!拿園子說事,原來是以退為進,給我下套?!」
「什麼什麼就定了!我怎麼不知道?怎麼就婚期了?」
「還有你那一副熟絡的口氣——梨花醬、梨花醬的,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不知道你跟她這麼熟了?!」
古雅人本來被打斷了思路,就有些不爽,這會看到這女人賣萌的表情,假裝無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像機關槍似的,啪啪啪地一連串奪命問號。
繪裡奈奇怪地看著自家蠢兒子,就像是看到白菜餵到嘴邊還不會拱的小豬仔。
「你在說什麼蠢話呢,這不是早就定好的嗎?」
「什麼定好了?」
「你和梨花醬的婚事呀,啊咧咧,我難道沒有告訴你嘛?」
「……」
古雅人額頭肉眼可見地鼓起青筋,怒氣要爆炸出來了。
「給、我、說、清、楚!!!」
繪裡奈小手擋住嘴巴,一副「驚訝」的神色。
「藤原家在外務省可是有很大能量的,原先跟鳩山家也算是匹配的,兩家為了強強聯合,就定了娃娃親。」
「但是嘛——」
說到這兒,繪裡奈不好意思地繞了繞耳邊的頭發,一臉羞澀的模樣。
「我不是和你爸爸跑路了嘛,這事兒原本就算了,或者有可能換成兩家旁係,總不能結親不成,變結仇了吧。」
「藤原家也沒說什麼。」
「不過,這不,老娘我又殺回來了,」繪裡奈挺了挺月匈,「既然我是代家主,那這事不就我說了算嘛。」
「我一看梨花醬這丫頭——好騙……啊不,單純可愛,模樣身段也俊俏。」
「那身材,嘖!」
繪裡奈發出大叔般的咋舌聲,簡直是人間油物。
古雅人眼睛眯起來,身上開始散發若有若無的危險氣息。
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周遭冷凝的氣場,繪裡奈收斂了幾分,一拍巴掌。
「我一想,這不正好和我優秀的兒子很相配嘛!」
「誒嘿!」
「我立馬就去提親,你猜怎麼著?」
「誒嘿!」
「藤原家主簡直樂瘋了,人家姑娘也很仰慕你,二話不說偷偷跑去公安部給你打下手,又是查缺補漏又是暗中相助的……」
古雅人越聽臉越黑,頭頂仿佛升騰起了黑色煙霧。
繪裡奈沒發覺兒子的「黑化」,還在興奮地滔滔不絕。
有道是,金剛怒目,雷霆降魔,佛爺來火了也要捶你個滿臉花。
古雅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完全忘記了和眼前「母親」的隔膜防備,隻覺得眼前這老太婆,好特麼欠錘啊!
誒嘿你個鬼呦!
咚!
右手他有自己的想法。
超過思考的速度就給了繪裡奈一記爆栗,敲得繪裡奈眼淚汪汪。
「啊!」
繪裡奈捂住腦袋,一臉不解。
古雅人深吸一口氣,扭頭看向妹妹繪美:「她平時也這麼跳脫的嗎?」
妹妹毫不猶豫點頭。
「這麼個戲精當家主,鳩山家要完了吧?」
妹妹猶豫了下,搖了搖頭,沒說話。
母親抱著腦袋,悲憤道:「繪美,你居然還猶豫了!」
古雅人頗感頭疼,有種拿她沒辦法的無力感。
怎麼說呢,換個角度,這麼絲毫沒有羞恥心的人果然不可以常理論斷。
從某種角度上說,也是可怕得很,怪不得能坐上家主的位子。
心黑、腹黑、手黑,哪裡都黑。
這麼個掌握權勢的大人物無所顧忌地撒起潑來,的確是讓人很難招架。
一人千麵。
不知怎麼,古雅人突然覺得眼前的鳩山繪裡奈有種莫名的即視感。
貝爾摩德?
把腦海中莫名的聯係甩出去。
這兩人應該沒什麼交集吧?不過,想一出是一出的風格的確有點像……
古雅人深吸口氣,平復了下心態。
「你這樣也好意思要求繪美活得那麼辛苦?也不知道你怎麼理直氣壯地安排繪美的人生。」
「不是噢,歐尼醬。」繪美柔柔弱弱地開口,語氣充滿堅定,「是我自己選擇的,媽媽已經很辛苦了……我希望能幫到她,也希望……」
頓了頓。
妹妹抬頭,目光灼灼看向古雅人。
「我也希望能將來能幫到哥哥你。」
「說什麼傻話,我有什麼需要……」
「我都知道哦,」妹妹輕聲道,「哥哥做的事媽媽一直在關注,所以我全都知道哦。」
拋開敬語以後,現在的氛圍才有了點家人間談心的意思。
繪裡奈不知什麼時候正坐好,又恢復端莊的儀態。
「看到了吧。」
「我原以為我的兒子是優秀的,現在看來,你連繪美的覺悟都夠不上。」
「說什麼蠢話,接受聯姻就叫做有覺悟了嗎?!」
「你看,你還是不懂。」
「我討厭有話藏著不說,如果你真想和我好好談談,就別故弄玄虛!」古雅人感覺自己血壓高了點。
繪裡奈反而心平氣和道:「不是我故弄玄虛,而是你被我牽著走,我已經提醒過你一次了,可是你還是不長記性。」
「庭院的布置、談話的氣氛和節奏,你總是會被這些外在的東西乾擾。」
「我承認你做情報是非常優秀,甚至優秀到令人膽顫心驚,但是其他方麵你還差得遠。」
「知道嗎?你不能有弱點。」
「如果你不是出生在這樣一個家庭,如果我沒有重新拿回家主的位子,如果不是繪美一直表現得無懈可擊,給了家族容忍你的理由。」
「就憑你掌握的東西,就憑你優秀到令人心寒的情報能力。」
「你現在不是站在這裡沖我發脾氣,而是應該在東京灣海底的水泥柱子裡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弱點被人拿捏。」
「不想回歸鳩山,可以。」
「不想娶藤原家的千金,也可以。」
「但你,憑什麼?」
「就憑你那些可笑的人脈?」
「嗬,未來是年輕人的,但現在你們翻不起浪來。」
「還是憑你背地裡搞的情報網?」
「我承認那很出色,但那就是你的取死之道。」
繪裡奈一番話說得古雅人冷靜下來,他開始仔細思考。
是因為身體上的血緣影響?
還是因為他下意識覺得繪裡奈能夠幫到他破局?
明明在貝爾摩德麵前他都能不落下風,為什麼從踏進大門開始,他的表現屢屢受挫?
一人千麵的確很迷惑人,但他可不是那麼容易被挑動情緒的人。
到底哪裡不對勁?
古雅人心底隱隱懷疑起來——原身真的是因為超長的「死亡回歸」導致意誌崩潰而消失了嗎?
如果原身是他自己穿越而來的,具備一樣性格的,那麼十多年的生活,不可能與母親相處時有這樣異常的情緒波動。
他本身就是個非常冷靜的人。
生理上下意識的情緒反應,更像是一種「預警」?
難道「我」和家人的關係,和留下來的手機、資料庫等等東西一樣,是一種「線索」?
「你在想什麼?」
繪裡奈打斷了古雅人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