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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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走糜糕的人是誰呢?

東閣的守衛雖然比不上含涼殿的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但也是護衛森嚴,沒有裴英娘的許可,臉生的宮人不可能隨隨便便出入東閣。

那麼隻有兩種可能:那個人就是東閣的某位宮婢。又或者,是個忍冬和半夏很熟悉,以至於絲毫不會起戒心的熟人。

裴英娘沉吟片刻,一時拿不定主意,打發走半夏。

半夏欲言又止,含淚離開。

午後,李令月寢殿的宮婢來東閣傳話,宮廷畫師的櫻桃宴飲圖畫好了,李令月請裴英娘一起去含涼殿賞畫。

裴英娘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去含涼殿的路上,問李令月:「阿姊,宴飲圖要把曲江池的風景全畫上,畫師這麼快就畫好了?」

風景是其次,其實主要是畫人,武皇後的左右護衛、隨行就有幾百號人,少說也要畫上幾年,宮廷畫師怎麼可能在短短數天內畫完?

李令月輕哼一聲,說:「其他畫師還沒下筆呢!等他們畫完,不曉得是哪年哪月了。今天給阿父獻畫的,是崔奇南。他畫畫從來不多想,每次都是先喝上幾天幾夜的酒,然後趁著酒醉揮筆一蹴而就。宮廷畫師們不喜歡崔奇南的畫,說他離經叛道,偏偏阿父和阿娘都很喜歡他,他才敢那麼張狂。」

姊妹倆到了含涼殿,由宦者領著踏進內殿。

李治和武皇後並肩站在窗下,正含笑觀賞崔奇南獻上的畫。

宦者把裝裱好的畫卷徐徐展開,初夏的明媚日光從如意花型窗欞漫進內殿,灑在卷軸上。

霎時震驚四座,滿室寂然。

絹上花團錦簇,人頭攢動,芙蓉園的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全部一個不漏地重現在畫卷中。神采飛揚、悠然閒適的貴族男女們散布其間,個個形神兼備,細致入微,連少女發鬢旁的鳥獸簪子也畫得活靈活現,沒有重復的。

櫻桃宴上的繁榮富麗景象,躍然紙上。

宮人們驚嘆不已,嘖嘖稱贊。

李令月倒吸一口氣,吧嗒吧嗒幾步跑到畫卷旁,伸手去扌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審視好幾遍,才不甘心地退回裴英娘身邊。

武皇後命人傳崔奇南上殿。

宦者斟酌著道:「殿下,崔七郎醉得不省人事,恐不能聽召。」

崔奇南每逢作畫,一定要先喝十幾壇酒,然後仗著酒意,一氣嗬成,喝得越醉,畫得越好。作畫時可以一連幾天幾夜不休息。畫完後,往往要倒頭大睡三天三夜。睡醒後,據他自己說,他根本不記得自己畫了什麼。

所以宮裡的人給崔七郎起了個諢名,叫「醉畫仙」。

武皇後愛惜人才,聞言並不生氣:「也罷。」

李治笑了笑,「常聽姑母說七郎嗜酒,把前幾日江南道進貢的醽醁酒賞給他。」

宦者領命而去。

裴英娘聽到這裡,恍然大悟,原來崔奇南也是某位李唐公主的兒孫,難怪他敢如此率性而為,也難怪那些宮廷畫師們能夠容忍他的特立獨行,由著他出盡風頭。

中原人傑地靈,藏龍臥虎,不乏曠世奇才,但天資不凡又出身高貴的怪才,可以說是罕有了。

這時,宮婢躬身進殿,「淮南大長公主求見。」

李令月不由自主抖了一下,發髻上的珍珠串墜叮當響,一把攥住裴英娘的手,撒腿就跑,「小十七,快走!」

裴英娘還沒反應過來,已經下意識邁開腿,跟著李令月跑起來了。

李治和武皇後看著姊妹倆倉惶逃離,對視一眼,笑著搖搖頭。

李令月生怕被淮南大長公主逮住,不敢耽擱,一口氣跑到太液池邊,才放慢步子。回頭看一眼含涼殿方向,心有餘悸,拍拍月匈口,喘幾口氣,「不知竇姐姐又看上誰家小郎君了,姑祖母最近三天兩頭進宮。」

淮南大長公主李澄霞端莊沉穩,外孫女卻和她南轅北轍,出了名的急躁冒失:一時看中柴家郎君,口口聲聲非君不嫁,不然就出家當女道士去。等淮南大長公主為她求來李治的賜婚旨意,她早把柴家郎君忘在腦後,天天追在郭家郎君身後跑。

郭家郎君禍從天降,嚇得整日閉門不出。

昭善奉李令月的命令,故意落後一步,打聽清楚淮南大長公主進宮的目的是什麼,追上幾人:「公主,大長公主和竇娘子一起來的,大長公主這一回似乎有意招執失校尉為婿,竇娘子剛剛鬧著讓執失校尉舞劍給她看。」

李令月笑了一聲,兩手一拍:「竇姐姐這回隻怕要失望而歸了。」

見裴英娘迷惑不解,她笑著解釋:「每一個千牛備身都是千裡挑一的好兒郎,京兆府世家每年搶著和千牛備身聯姻。執失校尉十一歲時入選千牛備身,卻拖到現在還沒訂親。我聽阿娘說過,執失校尉誌向遠大,曾經在阿父麵前發誓,說建功立業之前不願早娶,所以阿父遲遲不為他指婚,等他什麼時候外放出去,才會幫他操辦婚事。」

裴英娘覺得原因應該沒有李令月說的這麼簡單。

唐朝在很長一段時期裡重用歸附的外族將領,以夷製夷,鞏固邊疆。執失雲漸是異族酋長和大唐公主的後人,身份敏感,他的婚姻,很可能關係到李治在軍事方麵的布局。

李令月回頭張望,問昭善:「執失校尉果真舞劍給竇姐姐看了?」

昭善噗嗤一笑,「執失校尉不肯舞劍,聖人怕竇娘子胡攪蠻纏,讓他隨便舞了一段。」

她故意停頓一下,拖長聲音,「執失校尉不敢違逆聖人的旨意,隨手抓起內侍手裡的拂塵,舞得虎虎生風——偏偏舞得太好了,把竇娘子給嚇得嚎啕大哭,聖人和大長公主正安慰竇娘子呢。」

李令月哈哈笑,「了不得,竇姐姐總把別人嚇哭,竟然也有今天!」

她幸災樂禍了一會兒,怕淮南大長公主隨時會想起她,不敢回寢殿,拉著裴英娘在太液池周圍的樓閣裡閒逛。

池中荷葉田田,微風拂過,蓮葉起伏搖曳,淺綠、油綠、銀灰色交相輝映。

幾枝開殘的荷花褪盡粉色外衣,隻剩下一兩片孤零零的花瓣,黃色蓮蕊被南風吹落,跌在擠擠挨挨的荷葉上,剛從花苞中探出頭的蓮蓬隻有嬰兒小拳頭大小,還沒到吃蓮子的季節。

李令月不信邪,非要宮婢給她摘幾隻蓮蓬嘗嘗。

宮婢劃著小船,采下一大捧新鮮蓮蓬和蓮花,送到岸邊。

昭善剝開幾隻蓮蓬,撕掉脆嫩的蓮衣,裡頭的蓮子隻有小米粒大小,吃起來沒甚滋味不說,還有點苦澀。

她們兩人坐在池邊,說說笑笑間,禍害了一大堆沒有長成的蓮蓬。

有人打東邊走來,身後領著幾名宮婢,「兩位貴主,大王讓奴給貴主們送些果品嘗鮮。」

他示意身後的宮婢把漆盤送到李令月和裴英娘麵前。

四隻花邊形狀的漆盤,一盤飽滿圓潤的葡萄,一盤金燦燦的枇杷,一盤紅艷艷的石榴,並一盤綠色甜瓜。

李令月咦了一聲,「王兄怎麼曉得我們在這兒?還給我們送鮮果吃?」

來人是八王院的內侍馮德。

馮德的臉色有點古怪,「大王……大王在池中賞景。」

李令月聽了這話,吐吐舌頭,笑著道:「曉得了,沒想到王兄在用功,我們坐一會兒就走,不會吵到他的,你去吧。」

馮德退下。

裴英娘洗淨手,拈起一枚甜瓜,咬一口,甜絲絲的,「阿兄在池子裡做什麼?」

總覺得李旦不是那種有閒情欣賞荷花的人。

李令月讓昭善給她挖石榴,晶瑩剔透的果肉盛在瑪瑙小碟子裡,愈顯鮮紅水嫩。

「王兄在看池子裡的水鳥。」她壓低聲音,沒像剛才那樣大聲嬉笑,「每年這個季節,王兄都會躲在池子裡看水鳥,古古怪怪的。」

吃完半隻石榴,李令月起身回寢殿,「別把阿兄吵煩躁了,咱們回去吧。」

裴英娘跟著站起來,想起那盒下落不明的糜糕,又坐回去,「我等等阿兄,阿姊先走吧。」

「你等王兄做什麼?」

李令月使勁扯裴英娘的袖子,沒扯動。

裴英娘想了想,說:「阿兄在池子裡看水鳥,是為了觀察它們的體形和遊動的姿態,然後運用到書寫時的筆法上去,我的字寫得不好,沒有筋骨,想向阿兄討教一下他的心得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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