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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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受傷離場,比賽中斷了差不多一炷香的辰光。

倭國使臣誠惶誠恐,立即派人把踢傷薛紹的倭人捆了,送到太子李弘麵前,表示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哪怕以死謝罪也行。

李弘皺眉問左右的侍者:「三郎的傷勢如何?」

侍者把司醫領上前,司醫小聲說:「回稟太子殿下,奉禦已經為薛郎君接上手臂的骨頭,但是薛郎君的五髒六腑仍然有內傷,恐怕要將養大半年才能好全。」

李弘和弟弟李賢個性迥異。

李賢武能上馬打球,文能出口成章,喜好結交文人墨客,同時也能仗劍起舞,吃喝玩樂,無一不精。

李弘秉性柔弱,仁德純善,見不得血腥紛爭,聞聽薛紹重傷,當即道:「比賽隻是為了切磋而已,既然三郎受傷了,今天的比賽就到此為止吧。」

倭國使臣拜伏在地,長揖不起,訓斥被五花大綁起來的雪庭武吉:「武吉,你竟然敢在比賽中重傷薛郎將!有何顏麵再忝居使團一員!」

雪庭武吉目眥欲裂,氣喘如牛,額前青筋根根隆起,似要爆裂一般。

倭國使臣怒喝:「你還有什麼話說!」

幾名沉默的倭國人忽然暴起,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雪庭武吉頭上臉上。

雪庭武吉任同伴毆打自己,一言不發。

東宮屬臣湊到李弘身邊,「殿下,事已至此,不能讓倭國使臣在殿下麵前傷人。」

李弘點點頭。

屬臣走到高台前,示意守在廊下的護衛們把倭國人拉開。

倭國人對自己的同伴凶狠無情,但看到護衛上前,立刻收手,乖順得像匍匐在獸王腳下的野犬。

雪庭武吉喉頭滾動,忽然森然冷笑兩聲,掙紮著站起來。他身上的繩索在剛剛的混亂中斷裂開來,鬆垮垮掛在他的胳膊上,「某無意傷害薛郎將!」

言罷,竟然頭也不回,直直撞向一旁的廊柱!

眾人嘩然,攔阻不及,眼睜睜看著雪庭武吉即將血濺當場。

李弘還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台下。

東宮屬臣想到一種可能,毛骨悚然,頃刻間汗濕重重衣裳,「快,快攔住那個倭人!」

護衛們一擁而上,七八雙手同時伸向雪庭武吉,但卻連他的衣角都沒碰到。

眼看無法收場,東宮屬臣冷汗涔涔。

廊簷下侍立的宮婢忍不住捂住眼睛,不敢看發生在眼前的慘劇。

斜刺裡遽然閃過一道高大身影,「哐當」一聲,一把雪亮的橫刀閃著凜冽的寒光,輕巧地拍在雪庭武吉的後頸上。

一心求死的雪庭武吉已經碰到廊柱了,血紅的眼睛裡閃過一道詭異的光芒,他完成主人的囑托了!

額頭剛剛觸到冰冷的廊柱,突然覺得頸項一陣劇痛,手腳發麻,渾身無力,一個趔趄,軟倒在地。

執失雲漸收刀入鞘,俯視著雙眼血紅的雪庭武吉,灰褐色雙眸平靜無波,冷冷道:「看著他,別讓他死了。」

護衛們心有餘悸,七手八腳把額頭青腫的雪庭武吉重新捆成一隻粽子。

東宮屬臣緊緊揪成一團的心重新跳動起來,立刻質問倭國使臣:「大膽,竟敢在太子殿下麵前無禮至此!」

倭國使臣手腳並用,爬到李弘腳下,趴在地上,痛哭流涕,連聲告罪,稱自己和雪庭武吉一點關係都沒有,他也不知道雪庭武吉會如此剛烈。

東宮屬臣正想反駁,李弘看使臣哭得可憐,有些不忍,「罷了,倭國人悍勇不畏死,或許確實不是有意為之,不必逼迫太過。」

屬臣知道太子幾乎沒有心機手段,而且容易心軟,輕嘆口氣。

執失雲漸拾級而上,走進內殿,長靴踏在摩羯紋地磚上,一聲比一聲沉重響亮。

倭國使臣瑟瑟發抖,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仿佛一下下重重地踩在他的心口上,碾得他渾身骨頭酸麻。

千牛備身執掌禦刀,哪怕不在禦前,身上也帶著一股不懼神佛的凜然殺氣。尤其是這一位執失校尉,不僅祖上是為大唐開疆拓土立下汗馬功勞的突厥名將,自己也曾親上戰場,斬殺數十個人高馬大的高麗奴!

等腳步聲在身旁停下,使臣悄悄抬起頭,一眼瞥到執失雲漸握在手中的橫刀,想到曾有數十人死在這把橫刀的鋒刃間,頓時嚇得臉色青白,汗如雨下。

執失雲漸徑直入殿,看都不看倭國使臣一眼,沉聲道:「殿下,為何不繼續比賽?」

李弘沒想到執失雲漸還在惦記比賽,怔了一下,緩緩道:「三郎已經受傷了……」

執失雲漸麵色不變,「受傷而已,馬上兒郎,焉有不受傷的。」

李弘眉峰輕蹙,看一眼倭國使臣,招手把執失雲漸叫到身邊,「大郎,隻是一場比賽而已,不必太過當真。」

執失雲漸挺直脊背,直直盯著李弘的眼睛,深邃的眼瞳帶著淡淡的威壓。

李弘的眉頭皺得越緊,心裡暗暗道,武人逞凶好鬥,大郎是突厥之後,又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不能讓他和倭人繼續比賽,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東宮屬臣卻覺得比賽必須繼續下去,大膽諫言:「殿下,今天的比賽不能取消,不然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我們因為懼怕輸球,才以薛郎將為借口,中斷比賽。」

李弘有些猶豫,「我泱泱大國,難道連一場比賽都輸不起麼?何必斤斤計較得失?民富力強,政治清明,禮待外賓,優容異族,才是我們引來萬國來朝的根本。」

東宮屬臣語氣婉轉,「殿下,同樣是輸,不戰而降哪比得上奮戰到底。」

如果以德真能收服人心的話,周朝末年怎麼會天下大亂?大唐之所以能睥睨左右,震懾諸國,還不是因為唐軍驍勇善戰,兵強馬壯,在太宗的帶領下橫掃天下,盪平了虎視眈眈的異族!

忍讓和寬容換不來忠誠,唯有威懾可以令人臣服,今天絕不能讓倭人如願!

執失雲漸沉默不語,像一座巍峨的鐵塔。他不想開口勸李弘,但是如果李弘不改變主意,他是不會走的。

李弘本身並不是一個意誌堅定的人,看兩人都堅持,隻得答應,「也罷,大郎,管束好球隊,不許他們在比賽中刻意生事。」

執失雲漸淡淡應一聲,「是。」

禮部幾個官員商量了一會兒,宣布繼續比賽。

倭國使臣悄悄抹把汗,訕訕笑道:「薛郎將受傷了,執失校尉可要再挑一個千牛衛上場?」

執失雲漸冷冷瞥他一眼,走下高台,繞到雪庭武吉跟前,緩緩抽出橫刀。

場中寂靜無聲,唯有刀刃擦著刀鞘而出的刺耳聲響。

雪庭武吉瞳孔微微一縮,挺起月匈膛,在日光下緩緩合上眼睛,欣然赴死。

倭國使臣不敢吱聲,雪庭武吉是執失校尉救下來的,現在執失校尉要當眾殺掉他為薛郎將出氣,誰也救不了他!

刷刷幾聲,雪庭武吉身上的繩索一一落地。

預想中的疼痛遲遲沒有到來,雪庭武吉睜開眼,看到一雙淺褐色眸子,像捕獵時的鷹隼一樣,銳利冷漠。

執失雲漸聲音低沉:「上馬,我們接著比。」

雪庭武吉眯起眼睛。

執失雲漸沒再看他,轉身走向自己的馬奴,甩下橫刀,撈起鞠杖,翻身上馬。

東宮屬臣追到球場邊上,「執失校尉,我們少一個人,豈不是勝算更小?」

執失雲漸勒緊韁繩,理好袖子上的係帶,「隻剩下一個人,我也能贏。」

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東宮屬臣卻覺得豪氣滿懷,揚眉大笑,「好,我等著執失校尉擊球得籌!」

奉禦為薛紹接上兩隻胳膊的斷骨,說他傷勢復雜,暫時不宜挪動。

李令月生怕薛紹有個好歹,為了確保他的骨頭能養好,想把他留在宮裡養傷。

但薛紹是外男,不能直接留宿後宮。

裴英娘提出建議,「先把三表兄抬到麟德殿後殿去,那邊從來不住人。」

李令月此刻心亂如麻,立即點頭應和,一疊聲吩咐宮婢去後殿打掃收拾。

裴英娘提醒李令月,「這事得得和羊姑姑打一聲招呼。」

李令月會意,吩咐另一個近身伺候的宮婢去武皇後宮中報信。

幾個膀大月要圓的宮婢小心翼翼把薛紹抬到麟德殿後殿,安置在偏殿內室。

薛紹一直昏迷不醒,濃眉微微皺起,時不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看起來愈發惹人疼惜。

奉禦要為薛紹上藥,藥童扯起帳幔,恭恭敬敬把兩位公主請出側殿。

宮婢送上一盤寒具、一盤千層酥、一盤醍醐餅和一壺三勒漿。

李令月沒心思吃茶點,坐在簟席上,靠著紫地穿枝花錦緞隱囊,神思不屬。

裴英娘命人把甜膩的茶點撤下,讓半夏下去煎茶,天乾物燥,更適合喝些清淡解躁的茶。

「點茶的薔薇花是阿姊和我一起摘的,阿姊嘗嘗味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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