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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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是重陽佳節的正日子,但登高飲宴的歡樂氣氛一點不減。宴會上的男女老少,不管是宗室王孫,後妃女眷,還是文武官員,亦或是外國使臣,都穿戴了茱萸、菊花相關的飾物:有月要佩茱萸香囊的,有頭挽茱萸果實發釵的,還有在紗帽旁簪菊花的。

裴英娘今天的打扮也呼應時節,穿的是纏枝菊花羅交領上襦,係荷葉羅裙,綰著雙螺髻,略施珠翠,腕上纏著緋色地銀朱萬代長春紋刺繡披帛,披帛小小地挽了個結,中間別了一簇茱萸枝,深紅色的果實,顆顆飽滿圓潤,累累可愛。

她一個人坐著無趣,吃完茶食,手裡絞著絳色裙帶,左顧右盼,打量身旁的李旦幾眼,發現他從頭到腳乾乾淨淨。

頭頂軟襆,月要束玉帶,腳踏粉底皂靴,一襲秋色聯珠狩獵紋窄袖圓領袍,清淨樸素,月要帶上隻結了一條杏子紅攢花宮絛。

「阿兄今天怎麼不戴茱萸?」

李旦淡淡道,「忘了。」

裴英娘想了想,摘下披帛間纏著的茱萸枝,輕輕扯下一小串小巧玲瓏的茱萸果子,捧在手心裡,「阿兄,我分你一半好了。」

雖然茱萸並不是真的能夠辟邪驅黴,但少了它,難免少了過節的吉祥意頭。就好像人日不剪彩勝,上元節錯過花燈會,端陽沒有吃到黍粽一樣,總覺得節日算是白過了。

李旦低頭,看著裴英娘手心裡的茱萸枝,肥圓的葉片,殷紅的果子,有些像她今天穿的衣裳,艾衫綠裙,俏麗秀淨。

她長高了,手指頭不像剛練字時那會兒胖嘟嘟的,漸漸養出纖長優雅的韻致,白皙的手掌和指節間微微透出幾許鮮嫩的粉色。

她剛進宮時,他可以握著她軟綿綿的小手,教她怎麼運筆,怎麼弄弦,怎麼用胭脂調出顏料,在雪白的宣紙上畫出一叢叢荷花。

如今,他既然已經起了別的心思,自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樣隨便待她了。

英娘信任他,親近他,依賴他,把他當成兄長。

如果她知道他此刻心裡想著永遠把她留在自己身邊,會怎麼看他?

大失所望,震驚,恐懼,還是厭惡?

李旦能想象到裴英娘會怎麼疏遠自己,怎麼逃離自己。他不想讓她討厭,可和看著她離開,此後陪伴在另一個人身邊比起來,他寧願被她憎惡,也要把她留下來。

他從沒有向阿父要求過什麼,權勢地位與他來說,隻是尋常,這是他第一次強烈想要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半天不說話,眉眼間有化不開的鬱色。

裴英娘歪著腦袋,盯住李旦看了一會兒,不明白為什麼好好的,他會突然發起呆來。

乾脆起身走到他身邊。

李旦是盤腿坐著的,裴英娘站起來剛好可以輕易夠到他的衣襟。

秋色係帶一絲不苟掖在衣緣底下,她湊到他身前,微微俯身,兩指一勾,抽出圓襟係帶,把茱萸枝別上去,笑著打趣他,「阿兄難道怕難為情?」

她笑起來的時候,眼眉微彎,眉心的芍藥花鈿薄如蟬翼,淺淡如雲霞的丁香紅,襯得一雙眸子愈顯烏黑發亮。

李旦猶豫著抬起右手,扌莫扌莫裴英娘的發頂,臉上泛起一絲輕淺的微笑。

她什麼都不必知道,隻要好好長大就夠了。

他可以等。

裴英娘覺得今天的李旦好像有點古怪,來不及細究,聽到半夏在身後喚她,「公主,七王妃讓人送了一盤糖蒸酥酪過來。」

雪白剔透的酥酪,盛在花絲瑪瑙鑲嵌寶石盤裡,麵上撒了一層栗絲、棗圈、山楂、核桃,紅白黃褐相間,色彩斑斕。

坐在對麵的趙觀音舉起鑲金酒杯,隔著賣力吹奏樂器的龜茲樂人,遙遙向裴英娘示意。

裴英娘微笑著朝她頷首。這不是趙觀音第一次主動示好於她了。

自從嫁給李顯後,趙觀音仿佛下定決心要做一個人人稱頌的英王妃,收斂脾性,侍奉翁姑,敬畏丈夫,昔日高傲刁蠻的公主之女,儼然成為和太子妃裴氏、李賢的正妃房氏一樣端莊柔順的賢德內婦。

最近連李令月都不好意思再給趙觀音冷臉看了,私下裡和裴英娘嘀咕:「我常聽六娘說女子嫁了人以後可能會性情大變,還不信,如今才算是眼見為實,趙二娘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隨和了?」

麵對趙觀音近乎於低聲下氣的熱情討好,裴英娘的反應有些冷淡。

不是她故意拿捏作態,實在是趙觀音的轉變太突兀了,突兀得就像完全變了個人。而且趙觀音總是趁李令月不在的時候跑來關心她,拉攏挑撥之意昭然若曉。

裴英娘可以確信,趙觀音並不是真心想和李令月改善關係,而是以退為進,故意示弱,先博得李令月的同情,讓她放鬆警惕,然而再利用七王妃的身份和李令月作對。

趙觀音確實成長了不少,她不再像以前一樣光明正大和李令月爭搶風頭,開始學會用心機算計人。

裴英娘拈起銀匙子,隨意吃了兩口酥酪,放下不吃了。

「公主,是不是不夠甜?」半夏奇怪裴英娘竟然也有胃口不好的時候,「要不要擱點酪漿?」

裴英娘搖搖手。

這時,忍冬回到裴英娘身邊,悄聲道,「公主,那邊打起來了。」

裴英娘雙眉舒展,笑得不懷好意,「咱們過去看看。」

倭國使臣和新羅使臣打成一團,食案上的酒菜茶食翻了一地,汁水淋漓,一片狼藉。

鴻臚寺的官員們在一旁商量著要不要前去勸架。

少卿王洵冷聲道:「誰耐煩理他們!隨他們鬧去!」

其他人聽王洵這麼說,不敢插手多管,這位可是個混不吝的主兒,連天後都敢得罪。聽說在獄中吃了不少苦頭,好容易躲過武承嗣的構害,九死一生放出來,依然我行我素。聖人不僅不怪罪他,還誇他「類昔日魏公」。

既然少卿都這麼說了,他們還是靜觀其變吧,反正兩國打得越凶,對他們隻有好處。

王洵倒也不是完全置之不理,叫來兩名僮仆,吩咐道:「看著他們,不許他們鬧到聖人麵前去。」

其他藩國使臣生怕牽連自己,早在兩國使臣嘰裡咕嚕吵起來的時候躲開了,圍幛內隻剩下冷眼旁觀的王洵等人和隨時預備收拾殘局的宮婢、內侍。

兩國使臣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腳,廝打在一處,打得難舍難分,在波斯地毯上滾成一團,各自的扈從也跟著纏鬥在一處,分不清你我。

李令月趴在圍幛縫隙處,笑得前仰後合,回頭朝一個穿翻領胡服的年輕男子拱手作揖,「大郎,多謝你!」

不等執失雲漸說什麼,她眼前一亮,歡歡喜喜越過執失雲漸,迎上前,「英娘,快來瞧熱鬧!」

裴英娘朝執失雲漸笑了笑,算是招呼過了,任李令月拉著,走向圍幛。

一雙烏皮靴擋在兩人麵前。

裴英娘抬起頭,擋住兩人去路的是一個身穿圓領襴袍的年輕郎君,桃花眼,挺鼻梁,斯文俊秀,眉目端正。

李令月皺眉問:「王少卿杵在這兒做什麼?」

王洵拱手道:「裡頭醃臢,公主還請移步。」

李令月哪裡舍得錯過倭國使團的狼狽慘狀,不肯走,「我們就在外麵看看,不進去。」

王洵一動不動。他相貌斯文,說話輕柔,乍眼一看,和儒雅清秀的薛紹有點像,但舉手投足間卻帶出幾分清冷高傲,顯然不是個好說話的人。

裴英娘扭過臉,發現有人匆匆走到執失雲漸身邊,把他領進圍幛裡去了。

她側耳細聽片刻,執失雲漸掀簾進去後,圍幛裡的打鬧聲似乎靜了一靜。估計兩國使臣打出真火了,鴻臚寺忙著趁火打劫,繼續挑撥兩國關係,把執失雲漸叫進去,是為了震懾兩國使團。

這時候確實不好給鴻臚寺添亂。

裴英娘扯扯李令月的衣袖,指指另一處地勢比較高的地方,「阿姊,咱們可以去那邊看,那邊肯定看得更清楚。」

李令月不疑有他,跟著裴英娘轉身。

待兩人離去,王洵雙眼微眯,盯著裴英娘的背影看了許久。

她果然沒有認出他來。

說起來,確實有好幾年沒見過她了。最後一次去裴家,是為了慶賀姨母的生辰。

那天格外冷,天色陰沉,北風呼嘯,院子裡滴水成冰,花木枯瘦凋零,青石上凝了薄薄一層白霜,像是要落雪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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