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 / 2)
她走下高台,步入含涼殿,鬥篷在夜色中閃爍著灼人的光芒。
太子妃裴氏、房氏、趙觀音坐在屏風外麵竊竊私語,忽然覺得殿中的氣氛為之一肅,宮人們屏氣凝神,除了她們三人說話的聲音,其他的聲響好像都消失了。
三人回頭,看到武皇後走進來,麵麵相覷,飛快站起身。
武皇後示意宮人掀起珠簾,緩步走進內室。
太子妃裴氏唉聲嘆氣,她不明白,太子為什麼不能緩和一點,圓滑一點,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固然可憐,但救她們的法子多的是,何必鬧得這麼難堪呢!
房氏低聲安慰她。
趙觀音緊咬櫻唇,呼吸有些紊亂。
房氏安撫好裴氏,回頭看著她,「二娘的臉色怎麼這麼白?是不是不舒服?」
趙觀音強撐著笑了一下,「我沒事,多謝阿嫂關懷。」
房氏不疑有他,回過頭去繼續勸慰裴氏。
趙觀音軟倒在簟席上,靠著憑幾才能勉強坐穩,身上的衣衫早就被冷汗濕透了。
武皇後剛才進殿的時候,刻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隻是一個淡淡的、沒有任何暗示的眼神,她竟然嚇得渾身發顫,差點跪倒在地。
宮中出了變故,半夏擔心裴英娘會因為心事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特意提前燒了湯婆子,籠在錦被裡,給她暖腳,讓她能睡得舒服些。
錦被溫暖輕柔,裴英娘抱著一塊塞滿豆殼、菊花瓣的軟枕,聞著淡淡的清苦香氣,一覺睡到天亮。
正午前,李令月宮裡的昭善過來傳話,叮囑她這幾日最好不要出去,尤其是不要出現在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附近。
裴英娘問昭善,「阿姊呢?」
昭善嘆口氣,「公主哭得眼睛都腫了,天後讓人守著她。」
裴英娘走到書室,翻出前幾天無聊時用寫廢的宣紙疊出來的小船、寶塔和小房子,「給阿姊拿著解悶。」
昭善笑了一下,拿著東西走了。
下午馮德給裴英娘送來幾筐貢橘、乳柑和柿子,貢橘金黃,乳柑橙紅,柿子軟爛,一筐筐堆在太湖石底下,熱鬧喜氣,像民間的豐收年景。
忍冬和半夏故意說笑,「八王不會讓人把今年的貢橘全搬來了吧?」
裴英娘坐在廊簷下,剝開一隻橘子,光線從竹簾縫隙間篩進回廊,籠在她身上,靜謐安寧。
江南道的貢橘,剛從枝頭摘下,當天便會被搬上船,由運河一路北上,送到東都洛陽,再由快馬送至長安。橘子還散發著新鮮的芳香,橘皮汁水充沛,撕開來,手指濕漉漉的。
半夏取來帕子為她擦手,「公主想吃橘子?我給您剝,您手上有傷口,濺上橘子汁會很疼的。」
她手上有兩道淺淺的擦傷,昨天急著去含涼殿看李治,不小心蹭破的。
半夏剝好橘子,小心撕掉橘瓣上的白絲,一瓣一瓣盛在高足盤子裡,不一會兒堆了滿滿一盤。
裴英娘把一整盤橘子都吃了。
半夏嚇一跳,怕她傷胃,不敢再剝橘子了。
接下來的半個月裡,裴英娘很快把幾筐橘子和乳柑吃完,剩下大半筐柿子是寒涼的東西,她不能多吃,乾脆讓半夏收走曬成柿餅。
趁著深秋天朗氣清,正是曬柿餅的好時候。再晚幾天,入了冬,就沒這麼好的天氣了。
李旦走進東閣時,宮人們搬水缸的搬水缸,抬木桶的抬木桶,笸籮、簸箕鋪滿整座庭院,忙得熱火朝天。
裴英娘趿拉著木屐,站在水車前,指揮半夏把半匹紗絹剪成罩子的形狀,預備用來防蜜蜂和小蟲子。
李旦啞然,掃一眼笸籮上攤開晾曬的橘皮,一眼望去,庭院裡全是金燦燦的,牙齒不由有些微微發酸。
早知道她連吃果品時都有這麼好的胃口,應該少送一點的。
裴英娘穿過一地雲霞似的橘皮,走到李旦跟前,「我可以去見阿父了?」
李旦點點頭,猶豫了一下,沒有拉她的手,「走吧。」
裴英娘連忙跟上去。
短短十幾天內,武皇後已經為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挑好駙馬,連婚禮都辦妥了。
忍冬悄悄和裴英娘說,武皇後那天當著李治和太子李弘、李賢等人的麵,隨手指著殿中侍立的兩名護衛,就這麼把兩位公主的婚事給定下來了。
李治沒有反對。
眾人驚詫不已,不是為武皇後的雷霆手段,而是震驚於李治的態度——義陽公主可是他的長女呀!
兩名護衛一夜之間搖身一變,升任刺史,接到任命,不日就要遠赴地方,離開長安。
武皇後不許兩位公主在長安開府,命她們隨夫上任,沒有詔令,不得私自返回長安。
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走的那天,痛哭流涕,「武氏的孩子,才是阿父的孩子,我們不配承歡膝下!」
隨著兩位公主出嫁,處在風口浪尖上的裴英娘感覺身上的壓力驟然輕了不少。前幾天,總有人在暗中窺視東閣,武皇後打發走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後,那些人才漸漸消失。
裴英娘亦步亦趨跟在李旦身後,心裡半是歡喜,半是憂愁。
她終於能光明正大去看望李治了。
可她不知道,在經過義陽公主和宣城公主之後,李治究竟還想不想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