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2 / 2)
自從褚氏現身之後,常樂大長公主府忽然厄運連連。先是駙馬趙瑰騎馬時不小心摔斷腿,然後是常樂大長公主被噩夢魘著了,大病一場,癱倒在床,神誌不清,連起身服藥都得靠使女攙扶,趙觀音回公主府為母侍疾,也病了,之後接二連三,時不時有公主府的家奴暴病而亡,這個月聽說已經死了三個甲士、兩個使女。
公主府上上下下驚恐萬分,戰戰兢兢,四處求醫問藥,要不是知道武皇後的忌諱,他們早把巫師請進家門了。
駙馬無奈之下,上書李治,想請明崇儼登門做法,為公主府除災解厄。
李治沒有答應,隻賜了些貴重藥品給姑母。
常樂大長公主是庶出公主,並非他的嫡親姑母,他對這位脾氣暴躁的長輩耐心有限,之所以容忍她一而再再而三輕慢欺侮十七,不過是為了安撫她背後的其他宗室罷了。
現在十七已經名聲遠播,獲得宗室的認可,李顯和趙觀音也舉案齊眉,有了夫妻過日子的煙火氣。李治不會繼續縱容常樂大長公主仗著高祖之女的身份任意妄為。
他準備等褚氏和裴玄之的爭端消停以後,警告姑母,還沒來得及下手,公主府已經鬧翻天了。
李治沒有懷疑裴英娘,她不愛多事,沒有十足的把握前,不會貿然反擊,真要報復,也不會用這種溫水煮青蛙的方式,這一點和他很像。
有時候李治發覺裴英娘根本沒把姑祖母的針對放在心上,她似乎篤定姑祖母會自食惡果,所以懶得理會姑祖母的挑釁。
不是十七,那會是誰呢?
也不知道是哪一點讓李治心生警覺,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小兒子李旦身上。
同樣是幼子,李治知道,李旦絕不像表麵上那麼謙遜古板。
李治比李旦幸運,阿耶李世民是可以名垂千古的睿智帝王,但在後宮內帷之中,李世民有種讓人匪夷所思的遲鈍。
他疼愛魏王李泰,屢屢為李泰做出破格之舉,李泰提出想要邀集崇文館學士編撰書目時,他想也不想,一口答應。當時連東宮灑掃的小奴都明白,李泰是在收攏人心,和太子李承乾抗衡。英明神武的阿耶,卻無知無覺。
朝堂上的太宗皇帝,賞罰公正,心機深沉,回到寢宮,他也隻是個平凡的父親。
李治從小在李世民身邊長大,李世民對他的性情了如指掌,他同樣知道父親的好惡。
太子李承乾被廢後,擁立李泰的呼聲一日日高漲。李治明白,阿耶疼愛李泰的同時,也給了自己太多的殊榮和優待,李泰容不下他。
所以,在李泰得意忘形之下對他耀武揚威後,他「嚇得」夜不能寐,短短幾天,瘦得弱不禁風,每天滿麵愁容,長籲短嘆。
李世民手把手將他養大,很快發現他的異常,追問他是不是受了什麼委屈。
李治淚如雨下,不肯說。
直到李世民再三逼問,才吞吞吐吐說了李泰威脅他的事。
李世民把他當成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根本不會提防他。
他靠眼淚和舅舅長孫無忌的幫助,成功讓李世民徹底厭惡從前最疼愛的兄長,將皇儲之位收入囊中。
李治比誰都清楚,李世民最反感宮廷陰謀,一旦揭開李泰的真麵目,李泰永遠不可能再重奪李世民的歡心。
李旦比李治年輕的時候做得還要好,好到連武皇後曾和李治開玩笑,說李家或許要出一個大文豪了。
但李治不是李世民,在兄弟相爭之上,他比阿耶更敏銳。
因為他是看著兩位嫡親兄長一步步走入困局長大的。
千牛備身回話的聲音打斷李治的思緒,「回稟陛下,卑職仔細探查過公主府,相王的部屬的的確確從未和公主府的人有什麼接觸,楊知恩常去東市為相王尋找珍奇古玩,奇花異草,沒有暗中和朝臣來往。」
李治頓了一下,「奇花異草?」
千牛備身道:「永安公主喜歡收集各地的果木種子,相王搜集到的草木名花,大多數都送去了醴泉坊。」
李治眉頭微皺,長嘆一口氣。
之前在溫泉宮派遣李旦去處理雪災之事,其實也是試探他的意思。李旦謹守本分,回到長安以後,重新歸於沉寂,確實不像是有野心的樣子。今天和他下棋,他的棋風一如往日,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李旦可以裝模作樣,但棋風是騙不了人的,李治看得出來。從前父子倆下棋,他也總是全力以赴,即使被逼入絕境,滿頭大汗,也不放棄。
常樂公主府一連串的倒黴事,應該不是李旦授意別人做的。
或許是哪方投機取巧之人想討好武皇後,也不一定。
李治並沒有因為李旦的嫌疑解除而輕鬆多少,如果說武承嗣對十七的執念是求而不得的惱羞成怒,那麼李旦的呢……
他還小,不知道會麵臨什麼。
十七立足的根本是她已經改姓李氏,這一點不容更改。
李治揮退千牛備身,扭開狻猊香爐爐頂的錦泥罩子,讓香氣更好地散發出來。
他得盡快為十七訂親,她和令月差不多大,同時出嫁,也未為不可。
在那之前,他得先讓李旦收心。
三天後。
裴英娘和李治在涼亭對弈,李令月坐在一旁逗弄一隻毛皮油亮的狸花貓。淩霄花藤攀援著欄杆,爬上涼亭翹起的飛簷,枝葉油綠,不久過後便能綻出一枚枚艷紅花苞。
宦者躬身走進涼亭,小聲道:「大家,人都來了。」
李令月抬起臉,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捋著狸花貓,花貓懶洋洋地趴在波斯地毯上,任她揉捏,「誰來了?」
宦者抬眼看向李治,見李治點頭,才輕咳一聲,緩緩道:「回稟公主,今天大家要為八王選妃,世家女郎們應召前來,已在太液池畔等候。」
「阿兄又要選妃了?」
裴英娘原本一手支頤,一手搖扇,等著李治落子。聽到宦者的話,目瞪口呆,手裡的葵花扇跌落在間色裙上,繼續往下墜落,鑲金翠竹扇柄綴著貔貅形狀的玉石扇墜,累沉沉的,打在腳尖上,有點疼。
得虧她今天穿的是宮錦雲頭履,腳趾才險險躲過一劫,沒有砸出包來。
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怎麼好端端的,又選妃了?
半夏拾起葵花扇,拂去細塵,畢恭畢敬遞回裴英娘手邊。
裴英娘有點心不在焉,接過扇子,心裡浮動著一種古怪的感覺,她真沒想到,難得鼓起勇氣來陪李治下棋,竟然會遇到這種狀況。
李治看一眼裴英娘,指間的白子遲遲沒有落入棋盤,「怎麼,很意外?」
裴英娘皺眉想了想,搖搖頭。她入宮時李旦沒有婚娶,後來李治病重,太子病倒,幾次遷宮,李旦的婚事一拖再拖,現在李治病愈,李旦確實該娶親了。
不知道李旦會娶什麼樣的女子為妻,竇家的,還是劉家的?
「我過去看看。」李治把棋子放回琉璃碗,站起身,「今天有切鱠吃,你們倆先回含涼殿。」
裴英娘和李令月同時起身,目送李治走遠。
李治的背影剛剛消失在回廊深處的轉角,李令月立刻收起恭敬之色,哈哈一笑,「阿父給八兄挑媳婦,這麼好玩的事,我哪能錯過呀!」
一把拉起裴英娘的手,「走,咱們過去看看,回頭好給八兄報信。」
裴英娘渾渾噩噩,被李令月一路拖拽著到了太液池畔。
側殿前珠環翠繞,環配叮當,環肥燕瘦的各色美人們或立或倚,三三兩兩圍在一塊兒談笑。雖說是為選妃而來,但世家之女們並無扭捏之態,遠遠看去,有點像是賞春花會。
李令月趴在欄杆後,搖著紫竹柄團扇,一邊把各家小娘子的來歷講給裴英娘聽,一邊嘖嘖道:「我瞧瞧,怎麼竟是生麵孔?那一個穿紅裙子的倒是不錯,就是黑了點,八兄好像喜歡身姿嬌小、皮膚白的……」
她忽然變了臉色,「怎麼回事?韋沉香怎麼也來了,八兄正妃,豈會選一個七品小吏之女!昭善,過去看看!」
昭善應喏,悄悄去打探消息,不一會兒去而復返,小聲道:「公主,聽說這次聖人並不是為八王選正妃,而是先挑幾個侍妾美姬賜給八王,為八王開枝散葉,所以今天請來的小娘子要麼是庶女,要麼是世家的旁支遠親。」
李旦不願匆匆成親,但相王府還是籌備建造好了,偌大的王府可以沒有內婦操持庶務,暫時由長史統管內外院,但後院沒有姬妾,就奇怪了。
李治先為李旦納妾,也算情有可原。
李令月心裡有點膈應,溫泉宮那夜的事和韋沉香脫不了乾係,「就算是選姬妾,也得從世家之女裡頭挑,韋沉香還不夠資格。」
昭善嘴唇蠕動了兩下,遲疑了一會兒,「韋娘子是八王妃推薦的。」
李令月輕哼一聲。
裴英娘依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怔忪片刻,「竇五娘也來了?」
「哪裡哪裡?」李令月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蹙起眉頭,「竇姐姐果然本性難移……她忘掉執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強調一下,1vs1,不會納妾……名義上的妾室也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