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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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娘踮起腳,指尖湊到李治鬢邊。

「公主……」一旁的宦者們麵露驚詫之色,三步並作兩步,想上前攔著。

李治淡淡掃一眼左右,宦者們立即垂下頭,躬身往後退。

裴英娘鬆開拳頭,給李治看她剛才從他的發絲間摘下的花瓣,「阿父頭上有朵桃花。」

桃花嬌美,少女柔嫩的掌心也染了幾分細膩粉艷。

李治眉眼微彎,神態溫和,拈起裴英娘掌中的桃花瓣,「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桃花落盡,快到夏日了。」

裴英娘低下頭,想笑不敢笑,李治念的句子是首閨怨詩,她前幾天剛背會。

李令月洗淨雙手,移到小火爐前,撿起李旦剛剛放下的鉗子,「到夏日就吃不著烤梨了,今天趕巧,我給阿父烤一隻爐端梨吃。」

李旦和裴英娘讓開位子,一人一邊,攙扶著李治靠坐在軟褥上。池邊時有涼風吹拂,裴英娘怕李治受涼,吩咐宮婢把山水人物六曲屏風抬進閣子裡擋風。

屏風以湘妃竹為框,屏麵是潔白的絲絹,上麵繪以蒼茫秀逸、煙霞環繞的山水風景。日光透過薄如蟬翼的絲絹,灑下一片淺淡光斑,寧靜的山水陡然活了起來,畫麵上似有光華潺潺流動。

李令月頭一次伺候別人,雖然有宮婢在一旁幫襯,烤出的梨子還是黑乎乎的,色、香、味中,勉勉強強占了個香。外麵已經烤得焦黑,裡頭的果肉還是硬脆的,咬一口,齒間一時熱,一時冷,有種半生不熟的感覺。

李治勉強吃了兩塊,喝口茶,笑著搖頭,製止正準備烤第二隻、忙得熱火朝天的李令月,「我吃不了多少,別忙活了。」

擦淨手,指一指宮婢撤下去的棋盤、棋桌,「剛才你們在下棋?來,十七,陪我手談幾局。」

裴英娘下意識躲到李旦背後,李旦和她下棋,總是會留幾分餘地,而李治平時溫和,到棋盤前時,一反常態,下子毫不留情,完全以看她頭疼為樂。

李治對她幾乎有求必應,也隻有在下棋的時候,不論她怎麼撒嬌賣乖,全沒用。

都說棋品看人品,在李治身上不適用。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裴英娘和李治玩博戲的時候沒放水,李治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故意的。

天知道她真的不是有意的,運氣這種事,她也做不了主呀!

李旦側過臉,裴英娘柔若無骨的雙手攥著他的胳膊,探出半個腦袋,一臉畏懼,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圓,眸子裡滿是乞求之意。

他輕輕笑了一下,拍拍裴英娘鬢旁的簪花,柔聲道,「去和令月玩吧。我來與阿父手談。」

裴英娘徐徐吐出一口氣,李旦這麼講義氣,不枉她之前任勞任怨,為他沏了那麼多次茶。

李治執白子,李旦執黑子,父子倆默不作聲,擺開架勢,開始在方寸之地上拚殺。

裴英娘坐在旁邊圍觀,一開始李治氣勢如虹,李旦節節敗退,就在她以為李旦要投子認輸時,棋局忽然峰回路轉,李旦很快扭轉敗局,和李治爭搶主動權,雙方陷入膠著狀態。

到後來,裴英娘已經看不懂父子倆到底誰占優勢了。

一對碗口大的蝴蝶從閣子前翩躚而過,李令月眼前一亮,拈起團扇,「走,英娘,咱們撲碟去!」

裴英娘接過半夏遞來的一把綠地繡梅花山鳥天淨紗葵花扇,欣然起身,下棋不好玩,看別人下棋,更不好玩。

池岸遍植花木,繡球、牡丹、芍藥、茶花競相綻放,奼紫嫣紅,香氣濃鬱。

李令月追著彩蝶踩入花叢,裙角拂過花枝,花粉簌簌飄落。

兩人圍著池子西南角轉了一個大圈,累得氣喘籲籲,香汗淋漓,別說抓蝴蝶了,連蝴蝶翅膀都沒夠著。

半夏和忍冬找來竹竿,黏上紗網,一轉眼的工夫便網了四五隻色彩艷麗的彩蝶,籠在紗罩裡,給裴英娘和李令月玩。

李令月圍著紗罩稀罕了一會兒,過足了癮,讓人把蝴蝶放了。宮婢取蝴蝶的時候很有分寸,沒有傷到它們的翅膀,蝴蝶重獲自由,撲騰著雙翅飛向遠方。

穿過曲橋,回到水閣,宮人端著溫水巾帕和香膏上前伺候。裴英娘和李令月在閣子外麵洗了臉和手,躡手躡腳踏上石階。

風聲輕柔,宮婢、宦者們大氣不敢出一聲,裡頭靜悄悄的,偶爾響起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清脆聲響。

李治和李旦還未分出勝負。

李令月愛熱鬧喜慶,喜歡打雙陸,對黑白棋子沒興趣,坐得遠遠的。一時覺得腹中飢餓,讓昭善去膳房取茶食點心。不等昭善回來,她趴在憑幾上,腦袋一點一點,打起瞌睡。

裴英娘鬆開自己挽著的織金藕絲褐刺繡對鳳牡丹披帛,展開來蓋在她身上,怕披帛滑落,尾端鬆鬆係起,打了個蝴蝶結。

她忍不住笑了笑,覺得眼前的李令月像一隻被打包妝點的瓷娃娃。

父子倆全神貫注,沒有注意到身旁的動靜。

李治神色平靜,似乎月匈有成竹。

李旦額前爬滿細密汗珠,雙唇緊抿,眉頭微蹙,顯然苦惱至極。

裴英娘有些心疼,高手過招,付出的心力不是她能體會得到的,早知道李旦和李治下棋下得這麼辛苦,還不如讓她陪李治解悶。她下棋通常是想一步下一步,沒有深謀遠慮、鋪排陷阱,李治猜不出她的節奏,有時候反而會因為想得太多,被她的下法難住。

她想了想,抽出袖子裡的絲帕,為李旦拭去汗水。

她剛才在花叢裡轉了大半天,洗手之後抹了茉莉花仁製成的珍珠粉,袖子裡暗香浮動。

李旦愣了一下,微微扭過臉,下頜緊繃。

裴英娘跪坐在簟席上,伸直胳膊,一邊給他擦汗,一邊朝他使眼色:贏了又沒彩頭,輸了便輸了罷,輸給自己的父親,一點都不丟人。

李旦低下頭,方便她的動作,緊抿的唇角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

裴英娘不明白,他不能認輸。

父親在試探他,他既不能故意藏拙,也不能突然迂回婉轉,他得和從前一樣落子,但他的心態早就和少年時不一樣了,所以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翼翼,無比艱辛。

李旦定了定神,捏緊棋子,重新投入棋局之中。

裴英娘怕打擾他的思路,收回手,撐著下巴,坐在旁邊發呆,不能替李旦解憂,就坐著陪他罷,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她收回手之後,李旦鼻尖仍有餘香繚繞。

淡淡的香氣中,他徐徐落下一子,餘光看到裴英娘茫然懵懂的樣子,心頭的煩躁漸漸隱去。

她願意陪著他,就夠了。

現在還沒到時候,他必須鎮定。

黑白棋子你來我往,無聲廝殺。

出乎裴英娘的意料,這一局最後竟是李旦贏了。

她兩手一拍,起身為李旦斟了杯茶,誰贏,誰就能吃第一杯茶,「阿兄辛苦了。」

李旦接過茶盞,謙遜道:「阿父,承讓了。」

李治亦有些疲累,緩口氣,揮揮手,和煦笑道:「不錯,棋藝又精進了。」深深看李旦一眼,轉而對裴英娘道,「十七的茶泡得這樣好,以後不知誰家兒郎有福氣,能天天喝到你沏的茶。」

李治時常提起李令月和薛紹的婚事,但很少和裴英娘說類似的玩笑話,她呆了一呆,意識到李治確實在打趣自己,挑起柳葉眉,笑嗔說,「阿父嫌我煩了?可惜我嫁杏無期,阿父還得擔待我幾年。」

李治失笑,端起茶盅,淺啜一口。

也許是時候和十七挑明了,若是她不喜歡執失雲漸的話,還可以選別人。秦岩、崔奇南也不錯。

李旦垂眸,麵上一派雲淡風輕,心底卻驟起波瀾,阿父是不是看出什麼了?

如果是,那阿父的態度確實和他猜測的一樣。

想也不想,直接斷絕他的希望,連個爭取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麵不改色,袖中的雙手緊緊蜷握。

茶香裊裊,李令月嚶嚀一聲,朦朧醒來,揉揉眼睛,「我的醍醐餅呢?」

閣子裡的人都笑了。

兄妹幾人送李治回含涼殿,等他歇下,才一起告退。

宦者放下重重帷幕,燃起一爐四葉餅子香,清煙圍繞著狻猊鎏金香爐,盤旋蒸騰。

李治屏退侍者,靠在憑幾上,鬢發鬆散,眉間現出幾分頹喪疲態。

一名著窄袖袍的千牛備身疾步入殿,拱手抱拳:「陛下,相王每日晨起練字,午時獨自用膳,下午和儒學士們講道論書,除了偶爾和英王相約出遊以外,幾乎足不出戶,不曾有什麼異常之舉。」

李治沉聲問:「常樂公主府沒有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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