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2)

加入書籤

醴泉坊。

穿窄袖衫、梳單髻的使女在廊簷下晾曬衣裳,隔著一片平滑如鏡、菡萏叢生的池塘,幾名裹襆頭,著寬袖袍服的青年男子抱著、捧著、托著、頂著一摞摞書卷,七手八腳,忙著曬書。

阿福進院子的時候,看到院中的山石上,欄杆上,花池子裡,連美人蕉叢上麵都鋪滿書卷,搖頭失笑,「何須勞煩幾位郎君自己動手?仆這就命府中家奴前來伺候。」

一個正彎月要展開一疊書卷的男子抬起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亮白牙,憨憨道:「來京兆府的路上碰上梅雨天,箱子裡的書卷都發黴了,難得晴日,我們借著曝書,正好鬆動鬆動筋骨,不必麻煩府上的女婢了。」

阿福不管盧雪照說的是不是客氣話,側頭吩咐使女去叫人來幫忙。交待完,順手接過盧雪照書童懷裡的一卷書,鋪在庭中石桌上,笑眯眯道:「諸位郎君可是公主的貴客,仆若是真依了諸位郎君,難以向公主交差。」

幾名男子聞言,紛紛放下手上忙著的事兒,再三謝過永安公主的款待,和阿福一起彼此互相吹捧一番,接著忙活。

不一會兒,使女們應召前來,府中使女雖然不認字,但自有一套收拾清理書目的標記方法,有條不紊地忙前忙後,很快把男子們的幾口大書箱搬空了。

亭子裡已經備好消暑的茶食、涼茶。雖然沒有傳說中的酥山,但靈沙臛、甜瓜、冰碗應有具有,其中有一種晶瑩剔透、水晶琉璃狀的茶食,凝成花朵的形狀,盛在碗裡,仿佛鮮花怒放,花蕊一抹玲瓏可愛的嫩黃,從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碗底描繪的卷草紋花樣,看似溫潤透明,吃進肚裡,涼爽滑嫩,清涼可口,不見涼氣逸出,卻比雪水還甘冽冰涼,中間夾有酸甜的果肉,其細嫩精致處,就是最上等的仙家醍醐,也不過如此了。

幾位落魄學子雖然出身寒微,但南來北往,結交了不少仁人誌士,見識並不淺薄,生平從未吃到過這樣的茶食,忍不住感慨,不愧是永安公主的府邸,隨隨便便拿來待客的茶食,都如此不凡!

盧雪照放下匙子,拍案贊道:「如冰似雪,酸甜適口,不知此物有什麼講究?」

阿福淡淡一笑,「此物名為六月雪,乃我等奉公主之命,從諸羈縻州尋訪所得。如今正是盛暑,府中常備六月雪,每天清晨卯時灶間廚娘在廊下調煮此物,郎君可前去一觀。」

盧雪照挑眉,和阿福約好明天去灶房一遊,其他人也忍不住好奇,決定一起去看個究竟。他們能從南方一路遊歷至天子腳下,還大咧咧主動投效權貴,都是狂放不羈之人,沒有什麼「君子遠庖廚」之類的忌諱,談笑之間,嘻嘻哈哈定下時間。

阿福看快到午時了,怕耽擱太久,回頭示意婢女抬著一張大托盤進亭子,笑著道:「公主命人從宮裡送出來的角黍,鹹、甜二味皆有,不知合不合郎君們的口味。」

托盤裡角黍摞角黍,壘得小山包一般。

盧雪照等人連忙起身,拜謝不迭。

應付完諸位學子,阿福抹去額角汗珠,頂著火球一樣熊熊燃燒的烈日,拐進隔壁側院。

側院正廳,一個清瘦的少年跪坐在屋簷下,正埋頭書寫著什麼。日光斜斜照進前廊,細塵浮動,他在明亮的光線和繁雜的蟬鳴聲中專心運筆,眉頭緊皺,雙唇輕抿,臉頰邊的刀疤看上去沒有那麼猙獰,眼神比平時柔和許多。

像狂風暴雨忽然化作綿綿春雨,溫存輕柔。

阿福往前走了幾步,腳下不知踩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磚地上一堆揉得皺巴巴的紙團,都是少年寫廢的紙卷。

他冷哼一聲,抬腳走到少年跟前,「上好的青紙,一張六文錢,你已經浪費多少張了?這個月的工錢還剩多少?」

家奴為主人效力,沒有工錢一說。公主命人造冊,記錄下府中所有奴仆的名姓籍貫,除去辦差的賞錢不算,還按月發放工錢給他們,阿福已經攢下不少了。他私底下偷偷估算了一下,蔡四郎心黑手狠,辦起差事來跟不要命似的,賞錢自然也就豐厚,加上工錢,一個月少說能有幾萬錢。不過他存不住錢,一有錢就托人送回南邊給蔡氏花用,看他平時總穿那幾套衣裳,房裡沒有添新的物件,從來不去東西市花天酒地,也沒和府中的使女勾搭,手頭的銀錢應該不多。

蔡四郎恍若未聞,神情專注。徐徐寫好回信,擱下筆,舉著信紙仔仔細細檢查幾遍,濃眉微皺,似乎有一處不滿意的地方。

阿福嘖嘖道:「你要是真嫌自己的字丟人,讓我來寫啊!我可是你的老師,我的字比你這個徒弟的字寫得好多了!」

蔡四郎把信紙揉成一團,擲到阿福腳下,一字一句道:「公主的信是寫給我的,回信得由我來寫。」

阿福撇撇嘴,「公主的信有注明是寫給你蔡四的嗎?分明是你強行把信搶走的……」

蔡四郎不語,抬頭冷冷地掃阿福一眼。

狼崽子一樣冷漠陰狠的目光讓阿福心底不由發寒。想起蔡四下令將山寨的寨門堵起來,把寨裡來不及逃生的山匪和他們的家人活活燒死時的狠辣,他顫了兩下,搓搓手,強笑道:「算了,不跟你搶。」

蔡四郎重新鋪紙,深吸一口氣,像完成一樣神聖的使命一樣,全神貫注,重新把在心頭打了無數遍草稿的回信化成文字,寫在青紙上。

等他終於挑好一張寫得最滿意的,阿福已經躺在欄杆前打了個瞌睡。聽到紙張摩擦聲,他揉揉眼睛,一邊伸懶月要,一邊道,「裴拾遺一天三回在府門前晃悠,要不要和公主說一聲?」

蔡四清秀的臉上罕見地露出猶豫的表情,他很想把裴拾遺痛揍一頓,打回金城坊去,但是裴拾遺畢竟是公主的生父……

有些人不配為人父,比如裴拾遺,比如他的阿耶。

「我會在信上稟報的,先不管他。」

他揉亂剛剛選好的回信,重新蘸墨,預備再重寫一張。

阿福目瞪口呆,他光是在一邊旁觀,都快要被折磨瘋了,蔡四郎竟然這麼有毅力,還打算繼續重寫!

他剿匪的時候怎麼沒有這樣的耐心?手起刀落,一刀一個,根本不和那些山匪廢話。

阿福搖搖頭,躡手躡腳離開側院,再看下去,他肯定會忍不住沖到蔡四郎麵前掀桌的。

蟬聲一浪蓋過一浪,吵得人心煩意亂。

蔡四郎卻心平氣和,一筆一劃,小心翼翼把歪扭的字拗得整齊美觀一點。

公主的外祖父是大書法家,公主的兄長相王能寫一筆好字,公主自己也從小練字,他得把回信寫得漂亮一點,不能汙了公主的眼睛。

「啪」的一聲,他再次揉亂紙張。

三天後,蓬萊宮,東閣,書室。

裴英娘看完蔡四郎的信,耳邊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抬起頭,庭院裡煙雨朦朧,雨絲已經落了好一會兒了。

太湖石靜靜矗立在斜風細雨中,院中草木葳蕤,芭蕉闊大肥厚的葉片被雨珠沖刷得晶亮玉潤。

芭蕉是秋葵養活的,之前其他花匠試著在東閣種過芭蕉,勉強成功保住幾株,但無一例外全都蔫頭耷腦的沒精神。不知秋葵用了什麼法子,把芭蕉伺候得蓊鬱潑辣,長勢喜人,葉子綠油油的,仿佛隨時要從葉尖淌下幾滴綠蠟,像抹了一層玉膏。

忍冬和半夏在廊簷下擦頭發,她們剛才在偏殿的園子裡摘鳳仙花,預備搗成花泥給裴英娘染指甲,冒雨跑回東閣,頭發濕漉漉的黏在臉頰上。

秋葵頭頂一張碩大的荷葉,小跑進回廊,「公主,相王來了。」

裴英娘把信紙收進書匣,蓋一層刺繡飛禽蟲獸紋巾帕擋住機關,起身相迎。

李旦今天帶她和李令月去隆慶坊。

他出門的時候沒有落雨,身邊的人一時疏忽,沒帶雨具。他一路沐浴著雨絲走來,一身濕氣,錦袍肩頭有淋濕的痕跡。

↑返回頂部↑

書頁/目錄

本章報錯

都市相关阅读: 妖妃她母儀天下了(重生) 全球神祇之死亡主宰 少年巫師的煩惱 重返90:天才嬌妻美又颯 目標進球 雙生初雪 極道真仙傳 總裁專寵:替嫁嬌妻狠可愛 開學報到,我開了一輛限量款超跑! 財務自由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