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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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留步。」

散學後,儒學士叫住裴英娘,顫顫巍巍走到她麵前,鄭重作個揖,「某有個不情之請。」

裴英娘停在回廊台階前,很想說既然您老都說是不合情理的請求了,那麼乾脆就不請吧!不過儒學士對她很好,不僅耐心教導她,不厭其煩幫她講解典故,還處處為她著想,顧忌到她的養女身份,在李治和武皇後麵前誇獎她時,既能哄得帝後高興,又不會給她招致麻煩,如此用心良苦,可以說是非常難得了。

雖說還沒到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地步,但儒學士無疑是個好人。

裴英娘平素很尊重儒學士,還了一禮,含笑道:「先生但說無妨。」

儒學士從袖中抽出一疊紙卷,「此乃某幾位好友所作,雖然用詞粗了些,但勝在用句頗有新意,望公主閒時一觀。」

裴英娘示意身後的半夏上前接過紙卷,「能得先生一句誇贊,必然是錦繡文章,學生一定會用心研讀。」

儒學士捋須笑道:「並非文章。」

裴英娘長眉微微一挑,抽出一張邊緣有毛邊的紙張,粗略看一眼,原來是一篇詩賦。

她不大懂吟詩作賦,但直覺儒學士給她的幾首詩應該都寫得很好。

儒學士似乎不放心,忍不住重復一句:「務請公主撥冗一讀。」

裴英娘頓時了悟,原來儒學士想要獻詩啊!

彼時交通不發達,消息傳遞靠快馬運送。

交通閉塞,自然不利於文化的傳播發展。長安城這種繁華都市固然繁榮昌盛,欣欣向榮,但出了長安城,就是大片荒蕪山野,城鎮鄉野地方的老百姓們還在為溫飽奔波,一日能吃兩頓飽飯,便算是老天保佑,大部分人基本上目不識丁。

藏書典籍由各大世家壟斷,朝廷藏書和學院藏書隻供官吏學子借閱,平常老百姓不得其門而入。誰家能找出一兩本書,就算是殷實人家了。

在這個朝代,文化是專屬於權貴階層的。

文人們有時候為了找人問詢某個典故,求教某個問題,需要大費周章。甚至可能往往花上幾個月的工夫,還是不能尋訪到想要研讀的書目,鑽研學問、著書傳世何等艱難。

李弘、李賢、李旦之所以少年博學,因為他們不僅天資聰穎,而且從小長在宮廷,輕而易舉就能遍閱古籍,身邊還有無數鴻儒學者教導,等於隨時隨地有幾本人形詞典、人形百科在旁邊陪讀,想不學成個才子都難。至於李顯,雖然才學平庸,其實肚子裡也是有墨水的,扔到文風凋敝的地方,勉強也能混個夫子當當。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能讀書進舉、靠才學揚名天下的,大多是家學淵源的世家子弟。寒門學子和庶民之子想鯉魚跳龍門,難如登天,至於那些家境窮困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大浪淘沙,少數幾個鳳毛麟角歷經千辛萬苦,僥幸爬進上層圈子,還得被世家子弟排擠,幾十年寒窗苦讀,臨到頭來,仍然拚不過世家子。

所以武皇後破格提拔人才,給了許多出身平平的學子晉升出頭的希望,為她博得一片贊譽之聲。她日後能坐穩朝堂,並不是單單靠陰謀手段。

裴英娘暗嘆一口氣,重新把目光放回手中的詩賦上。

唐朝人狂熱崇尚詩賦。詩人們為了最大限度展現自己的才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比如寫幾首詩寄贈給某某友人,這種詩通常都是要供人傳閱的,詩人之間也會詩歌唱和,以為雅事,鞏固交情的同時,互相宣傳。

比如把自己的詩獻給當時的名人名流,如果詩有幸被某位名人誇贊,那效果等於黃金時段全國投放廣告,立馬就能引得洛陽紙貴,一舉成名天下知。

比如積極參加當朝權貴舉行的各種飲宴詩會,當場賦詩,艷驚四座,借機揚名四海,或得到某位大人物青眼相看,順利躋身朝堂。

最鍥而不舍、成本最低的法子,就是在旅途中,看到一處風景名勝,就去題一首詩,犄角旮旯都不放過,越有名的地方越要留下墨寶,遲早有一天能被人注意到!長安城附近的寺廟道觀,牆上密密麻麻,全是各地學子題的詩……

用後世的話說,想要出名,不僅要有真才實學,還得會自我營銷。

唐朝的詩人很擅長造勢推銷自己。李白就是其中翹楚,他走的是權貴路線。

儒學士獻詩的舉動,也是權貴路線中的一種,他主動獻詩,等於在暗示裴英娘,她也是長安名流人物中的一員。

「有勞公主。」儒學士拱手道,「若有能打動公主,讓公主過目不忘的詞句,請公主費心一二。」

裴英娘笑了笑,「先生太抬舉我了,我何德何能,怕是會有負先生所托。」

她現在的公主身份確實能拿出去唬人,但是她完全對詩賦一竅不通啊!讓她向李治推薦人才倒沒什麼,但儒學士直接把詩賦獻給她,明顯是想請她幫作詩的人揚名,她又不是什麼名聲遠播的才女,那些於文壇上成名已久、眼高於頂的文人怎麼會信服她的眼光?

太子李弘和六王李賢才應該是儒學士的首選。

儒學士皺眉道:「公主何須妄自菲薄?光是培育推廣永安棉,無私捐獻萬畝棉田,您不僅有功於社稷,更惠及數以萬計的黎民百姓。永安棉傳入萬千百姓家,從此天下寒士無須畏懼凜冬,農人們也多了條生計。長安百姓無人不知您的名聲,羈縻州本是荒涼之地,得益於您的棉田,現今沃野千裡,商路繁榮,早已是今非昔比,當地已經有人為您建祠立碑,您當然擔得起某的囑托!若能得到您的品評,也不枉某那幾位小友拋家舍業,來長安一趟了。」

裴英娘本想認真謙虛幾句,忽然一僵,等等,先生,永安棉是怎麼回事?

「公主不知?」儒學士看出裴英娘的震驚,驚訝道,「永安棉之名已經傳遍大江南北,此中詩作裡便有兩篇詠唱永安棉的詩句,是某的小友沿著運河一路北上途中的親身經歷,他曾在渡口看到百畝永安棉盛開,恍如落雪,美不勝收,當地百姓在田間地頭采摘棉花,吟唱小調,好一番太平盛世景象,他和某感嘆了好一番呢!某亦心馳神往,隻恨不能前往一觀。」

裴英娘暗暗腹誹,果然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文人,那是在采摘棉籽,不是在摘花呀,棉花的花朵怎麼會像落雪?

儒學士接著道:「公主雖是後宮女眷,但能盡其所能造福萬民,巾幗不讓須眉,實乃天下女子表率,天後亦曾在朝堂上誇贊公主,公主為何當不起?」

不愧是儒學士,一頂頂高帽子扣下來,裴英娘完全沒有招架之地,隻能微笑以對。

這是她的心得,麵對朝堂上那些笑裡藏刀的大臣們時,不能慌張,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時候,隻需要安靜地微笑就好了。

被她那雙水波瀲灩的杏眼盯著看,饒是儒學士人老成精,臉皮賊厚,也不好意思再吹捧她了,輕咳兩聲,客氣兩句,拱手告辭。

裴英娘笑眯眯道:「先生慢走。」

難怪李治喜歡儒學士,誰都喜歡聽順耳的話,哪怕甜言蜜語背後往往另有小心機,心裡也舒坦。

儒學士老臉一紅,顛顛跑得更快了,想他清高了一輩子,臨到老來,要仗著老師的身份為幾位小友走後門,他也很難為情呀!

沒辦法,誰讓他的幾位小友出身太低微。長安城的諸位郡王、國公爺常常擺宴延請學者文人,但是他們連請帖都拿不到,更遑論在宴席上大展詩才了!

儒學士憐惜人才,不忍看小友們因為家世被人看輕,隻能另辟蹊徑,求自己的學生幫忙。

永安公主家喻戶曉,尤其在民間極受推崇,小友若能得到她的賞識,未必不能名震長安!

裴英娘回到東閣,把儒學士獻給她的詩從頭到尾看了兩遍,嘖嘖道:「誰說文人清高傲物,不通人情的?」

儒學士眼光毒辣,獻給她的詩賦都是文采斐然、出類拔萃的佳作,哪一篇傳抄出去都能揚名。其中有兩篇,不僅字字珠璣,才藻艷逸,字裡行間還隱隱透出對裴英娘的討好贊頌之意,同時不忘拔高立場,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歌頌盛世繁華,把李治和武皇後也順帶大誇特誇一頓,誇完他們不算,順帶著連朝中幾位有頭有臉的人物一並隱晦地吹噓一遍,簡直是狗腿肉麻到了極點。

但是此人實在是才思敏捷,明明知道他是在曲意奉承,被討好的人還是會覺得熨帖無比。

裴英娘看完詩賦,好比大熱天飲下一杯冰雪甜漿,心頭敞亮,通體舒泰,不由自主合掌一拍,「人才啊!」

不論哪個朝代,人才都是稀缺資源。

她立刻提筆寫信,請儒學士把幾位學子下榻的邸店逆旅告知她。工匠們前些時日剛剛造出第一批合格的白紙,正好請這幾位學子幫忙多邀一些文人撰寫文章,為她的永安紙造勢——反正永安棉都出來了,「永安」這個名頭不用白不用,品牌效應威力巨大,比自創新品牌要省力多了!

儒學士驚喜交加,知道永安公主不拘一格,任用的從屬什麼出身的都有,甚至連卑賤的奴隸都能獲得她的賞識,但是沒想到永安公主真的把他的請求放在心上,短短一天,就來問詢小友們的狀況了!

儒學士激動萬分,很快回信。

那幾位寒門學子住在崇仁坊的一家邸店中。

崇仁坊西麵靠近皇城官衙,東南角對著繁華熱鬧的東市,南麵是飲酒作樂的銷金窟平康坊,交通便利,地理位置優越,坊中酒肆、邸店林立,是前來長安求學、考試、謀官的外來人士住得最集中的裡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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