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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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綠珠打點好使女,款步上樓,看到裴英娘出現在鄭六娘的閨房中,有些驚訝。

裴英娘朝她微微頷首。

竇綠珠扯起嘴角笑了笑,一旁的鄭六娘早等不及了,飛撲過去攥住她的手,「王郎他怎麼說?」

「我要挾他,他才肯來的。」竇綠珠小聲說,「你大母那邊……」

鄭六娘有氣無力道:「你們能進來,必然是我大母默許的。」

下人稟報竇綠珠帶著兩個英姿不凡的仆從進公主府,千金大長公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不忍心看鄭六娘一直以淚洗麵,青春正好的小娘子,應該無憂無慮、盡情歡笑才對。

裴英娘和竇綠珠退出房間,王洵低著頭走進去,從裴英娘身邊經過的時候,他怔了怔,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倒。

房門沒關,竇綠珠打開閨房四麵的窗子,親自守在門外,既能讓兩人自自在在傾衷腸,又能隨時看到房裡的狀況。

裴英娘扶著欄杆下樓,王洵看到她尷尬得麵紅耳赤,她還是走遠些比較好。

廊前負手而立的男人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俊秀麵孔上揚起淡淡的笑容,「真師。」

他微微一拱手,簡簡單單一個動作,風流內蘊,天然比別人多出幾分瀟灑肆意。

「崔郎君。」

裴英娘忍不住盯著崔奇南多看兩眼,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穿上短打衣裳,裝扮成竇家僮仆,實在是滑稽得很。

王洵和崔奇南之前並無交情,這兩年來往變得頻繁,王氏族人借以和崔氏搭上關係,兩家似乎有聯姻的打算,隻是崔家目前沒有挑出合適的人選。

她剛才在樓上看到崔奇南的時候,隻意外了短短幾息,很快想明白,王洵是崔家內定的女婿,崔奇南跟過來可能是想確定王洵和鄭六娘不會暗中私定終身。

半夏用袖子掃了掃美人靠,攙著裴英娘坐下。

繡樓前空無一人,樹影婆娑,丁香樹葉子在微風中搖擺,發出輕柔的沙沙響。

崔奇南的聲音打破沉寂,「真師是不是覺得我跟隨洵郎過來,是怕他心軟,特地跟過來看著他的?」

廊下遍植紫茉莉,日頭當頭曬下來,花朵蜷成小小一團。半夏摘了幾朵躲在濃陰中開放的紅花,給裴英娘聞香味,紫茉莉的香非常濃鬱,沐浴的時候摻一些在香湯裡,香味能持續好幾個時辰,蓬萊宮的宮人平時喜歡摘它泡湯,私下裡管它叫泡澡花。

她捧著花朵,漫不經心道:「那崔郎君是過來做什麼的?」

王洵和鄭六娘能不能拋下家族矛盾,結成一對和美夫妻,是他們自己的事,外人再著急,終究不能替他們倆過日子。

崔奇南淡笑道:「我倒是希望洵郎能夠拋開顧慮,我看得出來,他分明是喜歡鄭六娘子的。」他嘆口氣,麵上滿是惋惜,「可惜洵郎想得太多了。」

「也不一定是他想得多。」裴英娘看著草木蔥蘢庭院,緩緩道,「崔郎君應該知道我的來歷,我阿耶和阿娘自小一起長大,成婚後何等恩愛,最後卻翻臉成仇,相見兩相厭,幾乎成為長安的笑柄……王侍郎或許是不想重蹈覆轍。」

裴拾遺和褚氏相互咒罵的場麵已經成了坊中一景,一個從頭到腳找不出一絲朝廷官員的穩重氣派,一個舉手投足間根本沒有修真道士的淡然,如果不是還顧忌著高門望族的身份,他們很可能和市井閒漢一樣廝打爭執。

裴英娘似笑非笑道:「他們是怎麼從夫妻變成陌路的,崔郎君應該比我更清楚。王侍郎是張娘子的外甥,親眼目睹裴家的舊事,遇到相似的情境,當然會猶豫不決。」

她覺得,一段感情,最好乾乾淨淨、清清爽爽,不能扯上外人,尤其是家人,否則最初的熱血深情之後,麵對現實的種種磕磕絆絆,熱情總有一天會被消磨乾淨。

王洵躊躇,說明他沒有勇氣承擔來自家族的壓力。

崔奇南臉色變了變,收回凝望園景的目光,「你……知道了?」

這一句問話莫名其妙,半夏耳朵豎起,盯著崔奇南看。

裴英娘沒有回答,繡樓轉角處響起沉重的腳步聲,王洵踉蹌著走下樓,「崔兄,我們走吧。」

崔奇南皺眉,「你真的決定了?不反悔?」

王洵平靜地點點頭。

「王洵!」

樓裡一陣紛亂的腳步聲,鄭六娘鬢發散亂,追下樓來,咬牙道:「……你是個懦夫。」

王洵僵了一下,扭過頭,繼續往前走。

鄭六娘雙眼含淚,哽咽著一字字道:「你今天踏出這道門檻,下個月鄭家就會把我嫁給武攸暨!我花釵禮衣踏進武家大門的那一刻起,你就沒有後悔的機會了,以後我的丈夫是你們王家的仇人,我的兒女也是,你我從此陌路,至死不復相見!」

她淒愴決絕,每一個字像是在嘶吼,猶如杜鵑泣血。

王洵的腳步停了一停,就在鄭六娘以為他會回頭的時候,他加快腳步,身影轉過蓊鬱的樹叢,徹底消失在她麵前。

崔奇南搖搖頭,跟著他走了。

鄭六娘剛才在樓上和王洵一番懇談已經用盡了力氣,此刻失望之下,心力交瘁,跌坐在地。

「六娘……」裴英娘扶起鄭六娘,「不要一時意氣沖動,世上好兒郎多的是,你真的想嫁給武攸暨嗎?」

「不錯,京兆府多少年輕兒郎,哪一個就比王洵差了?」竇綠珠緩緩走下樓,「一家女,百家求,你到時候說不定得挑花眼。大長公主把你當成眼珠子一樣疼愛,不會逼你嫁給武攸暨的。」

鄭六娘慘然一笑,「大母再疼我,終究得為鄭家考慮。我阿耶說了,這是他最後一次允許我任性。」

王洵不願娶她,她隻能聽從家族的安排,嫁給武攸暨。

竇綠珠一時默然。

她們都是世家貴女出身,從小錦衣玉食,窮奢極侈,沒受過什麼磨難。家族庇護她們長大,給她們尊貴的家世,享之不盡的財富,忠順勤勞的奴仆,等到她們長大,也到了該回報家族養育之恩的時候。

男人們在朝堂上爭權奪利,為家族繁榮嘔心瀝血。她們作為內宅小娘子,無法出仕,婚姻是她們最大的籌碼。

除非她們能夠像房瑤光那樣,徹底脫離家族,為武皇後效力,否則隻能乖乖聽從父母之命,用婚姻為家族鋪路。

裴英娘眉尖緊蹙,嫁給武攸暨現在看來是個好選擇,但是……她不由得想起歷史上那個因為武皇後的私心而無辜枉死的婦人。不過隻要李令月和薛紹過得安穩順遂,武皇後應該不會再突發奇想賜死武攸暨的原配妻子,那麼鄭六娘就還是安全的。

鄭六娘靠著欄杆坐了一會兒,心情漸漸平緩,抹去眼角淚花,強笑道:「你們不必為我擔憂。我剛才說的並非氣話,武攸暨性情溫和,是個體貼謙遜的好郎君,我嫁給他,沒什麼委屈的。」

她眼眸微垂,黯然道:「我什麼都試過了……他還是不願意放下顧慮……」

裴英娘和竇綠珠對視一眼,竇綠珠輕聲說:「長痛不如短痛,這種事強求不來。」

鄭六娘抬起頭,望著王洵離去的方向,目光一點點變得堅毅起來,「現在我沒什麼遺憾了,至少日後嫁了人,我不會因為錯過他而後悔。」

成與不成,總得要個結果。

成了的話,自然是皆大歡喜。不成,她便徹底忘了他,老老實實嫁人,按著大母期許的那樣,相夫教子,安穩一生。

她眼角還濕潤著,嘴角已經浮現出粲然的笑容,一手抓住裴英娘,一手扣著竇綠珠,笑嘻嘻道:「我餓了!」

鄭六娘肯吃飯,公主府上上下下都鬆了口氣。

使女們魚貫而入,端來香湯澡豆,為鄭六娘梳洗一番,等她重新挽上發髻,換了身乾爽衣裳走出屏風,幾案上已經擺滿各色茶食點心。

裴英娘和竇綠珠陪鄭六娘用飯,等她吃過飯睡下,一起告辭出來。

千金大長公主親自送她們出門,路上聽竇綠珠說了王洵的事,嘆息一聲,「若是王家小郎點頭,我倒是可以拚著這張老臉給他們求一道賜婚旨意,可惜呀,小郎偏偏是廢王後的侄兒!」

王家和鄭家沒有橫亙著什麼血海深仇,但是鄭家是鐵板釘釘的武皇後派係,鄭家不想惹武皇後震怒,王家不願和害死族中數十人的幫凶結親,鄭六娘和王洵,不論深情與否,隻能掩埋心事,各自婚嫁。

鄭六娘不甘心認命,豁出顏麵鬧了這麼一場,仍舊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裴英娘低頭想著心事,忽然聽到竇綠珠在身後叫她,「不知真師可否陪我去一個地方?」

她抬起頭,竇綠珠站在竇家的卷棚車前,含笑看著她,「六娘心願已了,雖然不盡如人意,到底也是解了一樁心事。接下來,該輪到我了。」

這些年她癡心不改,執失雲漸卻始終不為所動。她知道自己的言行有胡攪蠻纏之嫌,但就是忘不了他,現在想想,還不如學六娘一樣,乾乾脆脆,簡單明了。

裴英娘茫然片刻,陡然醒悟過來,竇綠珠說的,可能是執失雲漸。

她搖搖頭說:「那是竇娘子和執失將軍的事,和我不相乾,恕我不能奉陪。」

竇綠珠啞然,看著裴英娘在使女的攙扶下坐進卷棚車,牛車軲轆軲轆馳遠,銅鈴晃動,發出陣陣清脆的鈴音。

牛車穿過寬闊的長街,經過四坊之地,停在永安觀門前,半夏笑著道:「又堆滿了!」

她回身掀簾,扶裴英娘下牛車。

觀中的仆從正在清理道觀門外的甬道,老百姓們每天慕名前來瞻仰永安觀,一開始有人帶著新鮮的雞蛋、野果、蓮花擺放在甬道上,後來愈演愈烈,菜蔬果子隻是尋常,竟然還有人把家裡的牛羊牽來,係在路邊的榆樹上!

這些東西裴英娘自然不能收,收了明天府門前一定會堆出幾座山來,「拿去分發給坊中的乞兒小童。」

兔子不吃窩邊草,為的是保護自己的老窩,山匪都曉得和土匪窩附近的村莊、市鎮交好,以期得到庇護,裴英娘當然不會放過任何示好坊民的機會。

她交待完事情,扭頭登上石階,仆從剛灑過水,海獸蓮花紋石磚上濕漉漉的。

一人靜靜站在石階上,等她進門的時候,輕聲道:「真師。」

裴英娘朝他點點頭,示意他跟著自己進門,「你擔心六娘?」

王洵從公主府出來後,就來醴泉坊等她回來,必然是想問鄭六娘的狀況。

觀中的仆婦迎上前,王洵讓開道路,讓仆婦們服侍裴英娘淨麵洗手,低聲道:「她怎麼樣?」

裴英娘低頭用絞乾的帕子擦手,「六娘很好,這會兒吃飽喝足,睡了一覺,估計正和大長公主一起看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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