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良墨(1 / 2)
李蟬驚訝了好一會,看向桌上的畫軸。六千多裡的行程中,他一路畫妖畫鬼,在畫道上也有了些新的領悟。卻仍止於移神定質,未入掛壁自飛之境。
他問道:「怎麼畫?」
「我會助你。」毫端一頓,筆君又淩空書寫:「還記得那夜在鹿鳴山上,我怎麼畫出的陰勝邪麼?」
李蟬稍作回想,鹿鳴山上那個雨夜浮現心中。那時,呂老以血為墨,讓筆君作畫。筆君每畫一分,呂老也就越消瘦一分。他點頭「嗯」了一聲。
筆君道:「姓呂的雖不通畫道,但我借他的道行與神念,便能畫出他的執念。如今你雖未入掛壁自飛之境,但業已種道,我與你合力,或能為我畫成人身。若能畫成,你也能有所體悟。」
李蟬笑道:「筆君想化作什麼模樣,是男是女,是美還是醜?」
筆君不理會李蟬的調侃,寫道:「沐浴靜心罷,執筆便是。」
李蟬點頭答應,收整行李,清空了桌麵。
待店夥計送來熱水,他擦去身上風塵。霜降的西風一吹,登時神清氣爽,合攏門窗後,便在桌上鋪開一張玉版宣。
他臨紙捉筆,筆毫微微一動。雖是人捉筆,也似筆帶動人。
李蟬閉上眼,天地如機杼,其間蠶線淩亂交織,那筆尖牽引的氣機將他引向其中一端。
李蟬循著這一線氣機向深處尋索,穿梭於機杼間。他聽到隔壁住客呼吸的聲音,起坐時的衣物摩擦聲。聽到邸店樓下店夥計忙碌的腳步聲,火房裡的燒水聲。聽到窗外的車馬聲,行人的交談聲,商販的叫賣聲。
他這些錯雜的蠶線中,獨捋出一絲。手腕移動,筆尖勾勒,將那蠶線織成一道身影。
跨越半個大庸國,走爛許多雙麻藤履也鮮有疲態的李蟬,逐漸露出吃力的神色。那身影在他心中愈發清晰。
那是個男子,紫衣青綬,袍袖寬廣,坐態疏狂,玄冠之下,麵容模湖不清,隻有眉目初具輪廓。
與這男子雙眼對視,李蟬心神觸動。與筆君相伴十餘年,此時見到這形貌,彷佛又重新認識了筆君。
但這一剎那的心神觸動,如石入水中,把水麵上的身影打得支離破碎。
李蟬暗道不妙。
他試圖再度抓住迅速抽離的線端,此舉卻彷若把手探入機杼中,非但沒能留住那蠶線,反倒被其他不相乾的蠶線勒住手臂。
李蟬氣息一滯,臉色發白,一看,紙上已畫成一道身影。紫衣青綬,頭戴玄冠,麵容卻一片空白。
此時停止作畫,他才發現自己已耗盡了心力。
心力耗盡,也正是剛才心神動搖的原因。調息良久,李蟬臉上才有了血色,擱下筆,籲出一口氣。
「看來我境界還不夠。」
筆君寫道:「能畫到這地步,已經長進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