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桃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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號稱墨仙人的潘穀,在丹青書畫上亦有建樹,與當今的神品畫師、書法大家都有交際,且不提水準如何,眼力當屬世間第一等。紙上的分水青牛骨氣雄健,躍然欲出,令他挑不出半點毛病。再看下去,又看完一張張別的畫兒,隨兕獸、服留鳥、蒼狴,神態各異,囊括了百家畫風。

他起先隻覺得那分水青牛有些眼熟,端詳半晌,心裡才浮起「萬靈朝元圖」五個字。《萬靈朝元圖》畫在禁中,他當年有幸曾管中窺豹,未見全貌。但也不必盡窺其貌,這世間丹青手各有各的畫風,能一圖畫盡萬靈,萬靈各不相同的,古往今來唯畫聖一人。這就是《萬靈朝元圖》的摹本無疑。

正值清晨,窗外小雪,還算光亮,看了幾張畫,潘穀卻停了下來,端來一盞縱使傾倒也不會失火的水精燈,又覺得不夠,拿出匣中收藏的神牖符,燒成符水點過雙眼,便端著銅燈,臨著燈光仔細端詳每一處行筆。

他起先還十分審慎地推敲這摹本的行筆技法,後來沉浸到裡麵,每見到妙處,或輕呼贊嘆,或拍大腿,偶爾,見到某張畫紙上竟有腳印,心痛得嘴唇囁嚅。

不覺間,竟忘了外邊還有人等候。

中蘭院外,童子暗自詫異,那來訪的青年已等了快兩刻鍾,院裡卻還沒有動靜,這可不合潘公的待客之道。好在雪裡久候的青年卻並不惱怒,一笑過後,就去寺中遊覽了。

天氣愈發的冷,濕雪轉乾,塔殿下香客往來,已見不到打傘的人。青年穿行寺中,雪落到風兜上,便滑落下去,隻留下點點鹽般的白屑。

他先到寺外看了會朱牆上的鬼百戲圖,又進寺聽沙門講了會經。近午時,有僧人端來齋菜果品,自然不是免費的,他正要離開,一名知客僧在香積廚外叫住了他。

知客僧態度十分殷切,站在積雪的石鼎邊問道:「以往不曾見過檀主,檀主沒來過大相國寺吧?」

「近日才來玉京。」

「哦,看檀主一表人才,難道是為乾元學宮來的,有落腳之處了麼?」見青年沒有立刻回答,知客僧介紹道:「若還沒落腳,檀主不妨到大相國寺住下?寺中廬舍還有不少空缺呢。」

兩教廟觀大都會建造廬舍供人寄寓,價格不一,但如今玉京城衣冠雲集,城中邸店幾乎都已客滿,大相國寺卻還有許多廬舍空缺,可見尋常人是付不起賃舍費的。

「我已有住處。」

「那也好,檀主若要遊觀大相國寺,小僧可以作些指引。」

李蟬看向雪中重重掩映的塔殿,當年在域外曾遙瞻無上瑜加宗,這大相國寺比之域外佛門聖地似乎還要繁盛些,便點了點頭。

「有勞。」

知客僧領著青年在寺中行走,介紹各處塔殿,也說起曾寄寓大相國寺的名士和文章詩作。言談間,說某某人好讀某經,恰好昨日正有寺中法師手抄經書幾份;某某人虔心發願於是功成名就;某某人曾請回一尊佛像從此文運亨通,現如今請一尊佛像隻需十二貫香火錢。每每說到類似的事,總被青年移開話題。

小半天的功夫,二人到了相國寺北的大佛殿,殿中那一尊大佛坐像是夾紵而塑,先做泥胎,後覆麻布,用漆貼牢,再脫空內部。殿內爐香繚繞,梵音彌漫,那大佛髻列青螺,眉似偃月,高三十丈,單一根小指就能容納數十人,據說當年耗費了紵麻夏布萬匹,桐油、雄黃丹砂亦以千斤計。

知客僧介紹大佛來歷時,邊上有老僧向善男信女講佛,有一錦衣男子問道:「法師,這佛像耗資甚劇,我聽佛門講經說色即是空,為何佛菩薩卻要寶相莊嚴?」

老僧微微一笑,「這是為了度化世人方便之故,其實佛菩薩本無相,可以化身諸相。偶以莊嚴寶相示人,若能使人信服,引人向善,也是功德一樁。世人大多蒙昧,若妄談虛空,反而容易入魔啊。」

發問的男子恍然道:「法師佛法高深,我悟了。」

老僧與幾名善男信女消失在繚繞的爐香裡,知客僧望著那老僧的背影,介紹道:「這位是圓觀法師,常在玉京城中講法的,檀主應該知道他。」

「哦,圓觀法師麼,的確是佛法高深,久仰大名。」

知客僧腕掛佛珠,輕聲道:「檀主可是心中無佛?方才聽說檀主欲入乾元學宮,小僧推薦了幾種經像,檀主都不放在心上。」

青年嗬嗬一笑,「師傅錯怪我了,我心中有佛,隻是最近囊消篋乏,容不下佛了。」

這話有些彎繞,知客僧遲疑了一下,明白了意思,「原來檀主是……囊中羞澀?」

青年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知客僧晨間見到這青年提了兩個華貴的花梨木官皮箱來拜訪墨仙人,才殷切指引他遊觀大相國寺。上回來拜訪墨仙人的那位奉辰大將軍府小娘子,隨手就捐了幾十兩香火錢,這位卻是個囊中羞澀的。

遲疑了一下,知客僧又微笑道:「檀主不必擔心,佛雲眾生平等,何來貧富之別?施主縱使暫且困頓些,也是有辦法的。大相國寺可以舉貸,檀主隻要不是五逆十惡之人,都能貸到錢的。檀主可以向寺中無盡藏院貸錢,小僧私人麼,也是可以舉貸的。」

「巧了,日前出門時,街邊也有牙人找我放貸的。」

知客僧肅然正色道:「檀主這卻想錯了,大相國寺舉貸,與市井商賈舉貸,有雲泥之別。商賈舉貸,隻為營私。大相國寺設無盡藏院,卻是為了度人,收取利息可不是為了營私。經雲:『若為僧加,應求利潤』,何故?隻因子母輾轉,有所增長,生生不息,方為無盡藏,才能惠及眾生。而且,檀主向商賈償還的是利息,向大相國寺償還的,卻是功德。」

「哦,這話又怎麼說?」

知客僧指向佛前長明燈:「譬如這無盡燈,就是用眾生供奉的燈油錢供養的,有無盡藏,方能供養無盡燈,以一燈傳千萬億燈,燈燈分別,以一心傳千萬億心,心心明徹。檀主供養了無盡藏,無盡藏又供養無盡燈,佛在無盡燈前度世人,也是檀主的功德。此外,大相國寺的蓮界、齋鼓、鍾魚、禪床,眾僧有修行之所,亦是檀主的功德。大相國寺外那三門佛市,百千商戶的生計,修的橋,鋪的路,開拓的山林田畝,都是檀主的功德。」

「有理。」

「檀主還一分功德,大相國寺亦給一份香燭。譬如寺中善信香,原是兩貫香火錢,檀主償還功德兩貫,便能得一支善信香,寺中分文不取。有功德者,外魔不侵,福緣深厚,必得善果。有功德深厚,能得高僧傳法,修行神通。還有累世積德的善人,轉世過後,生具神通,謂之『報通』……」

知客僧說著,隻見那青年一雙眼睛瞧了過來,雖帶著笑意,那漆黑眼珠卻莫名的妖異。

知客僧一愣,「檀主還有什麼疑問麼?」

「沒了。」青年移開目光,「我去過玄都禮泉寺,寺中長生庫也向信眾舉貸,不過大相國寺到底是佛門上宗,這因果報應的佛理,比禮泉寺裡講得更加高深。」

知客僧嗬嗬一笑,「都是為度世人,沒什麼高下之分的。所謂長生庫,長生亦是流轉不絕之意,跟無盡藏院相若。說來,檀主向無盡藏院貸的是佛物,小僧的是僧物,檀主要貸佛物的話,還的願,積累的陰德則要稍多一些。」

「我前些天去過戶部,聽說近來朝廷律令諸公私出舉財物,每月取利不得六分。近來災妖頻發,市井中的商賈舉貸,高的已漲到十四分月利,貴寺舉貸不為營私,還能取利六分以下,真是令人肅然起敬。」

青年拱手作欽佩狀,反而叫知客僧笑容一僵,尷尬地清了清嗓子。

「好叫檀主知道,大庸雖有律令,律令與眼下的境況卻是兩碼事,大相國寺無盡藏院向外舉貸,近來的月利在十二分上下浮動。若真取六分利,必然難以維係,到頭來,反而便宜了奸商猾賈……」

鐺!鐺!鐺!

殿外三聲鍾響,這吃茶的鍾號讓知客僧如獲救兵,話語戛然而止,以有事離開為由,誦了聲佛號,便讓青年自行遊觀。他開佛殿,心中惋惜,這青年並非善男子,度化不得。

……

中蘭院的窗前,潘穀端著水精燈,渾不關心窗外風雪晝陰的變化。

寺裡的齋鍾法鼓,也沒能喚醒他。

他看罷四十餘張圖,端詳一幅獨步獸圖時,燈焰湊得過近,險些觸及紙緣,連忙縮手,心驚後怕之時,恰聽到那傳徹大相國寺的三道茶鍾,一下回過神來,這才想起外邊還有人等候。

……

知客僧離開大佛殿,經過香積廚畔,與中蘭院裡匆匆出來的一名童子擦肩而過。

童子沒注意到知客僧,他奉師命請回今晨來中蘭院拜望的李澹,在各處塔殿中尋索打聽一番,半晌才來到大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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