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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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顛簸,行駛了近兩個時辰才停下。

須臾,車外有人催促:「都下來!」

青唯與擠在車室內的數名妓子依次下車,入目的是一座莊園。莊園占地極廣,傍山而建,白牆黛瓦,草木葳蕤。

妓子們由幾名護衛打扮的仆從引入莊內,穿過一片翠竹林,在一扇月牙門前停下。月牙門上有個匾額,寫著「封翠院」三個大字,匾額下立著幾個嬤嬤,見了她們,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高聲道:「從今往後,你們就住在這兒了。這兒的客人可不比外頭,什麼下三等、下九流,通通沒有!來咱們這兒的,都是貴客,你們機靈些,守規矩,把他們伺候舒服了,今後有的是福氣享;倘是不守規矩,記住了,這兒也不是養閒人的地兒,嬤嬤我有的是法子讓你們長記性!」

話到這,妓子們心裡頭也了然了。

外頭的勾欄瓦舍太紮眼,達官貴人們講體麵,不愛去,可又按捺不住風流本性,怎麼辦?有人投其所好,修了莊子。莊子明麵上看去,像大戶人家的宅邸,實際上呢,是專供這些貴人們吃酒享樂、宴飲狎妓的場所。

這樣的莊子在京城不少,場地通常隱秘,大小不一,要進入莊內,還得有熟人引薦才行。這些青唯從前隻是略有耳聞,沒成想今日長了見識。

領頭的嬤嬤又吩咐:「排好隊過來,一個一個報名字,名字不好聽的,換了重取,記完名就去院中另一間屋子裡候著,等人過來給你們驗身子。」

旁邊還有護衛跟著,青唯扌莫不準狀況,不敢貿然行事,跟著梅娘排隊,到了月牙門前,記名的嬤嬤問:「叫什麼?」

「這是我們蒔芳閣新來的姑娘,還沒來得及起……」梅娘擔心青唯不知怎麼應付這狀況,在一旁代答。

「問她,你插什麼嘴?」嬤嬤厲聲打斷,又問一次,「你叫什麼?」

青唯隨意編了個名,嬤嬤點頭,提筆記到一半,筆鋒忽然一頓,她抬頭,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青唯,與一旁領頭嬤嬤對視一眼,拿起手旁的印章,在青唯編的花名下蓋了枝艷麗的桃花戳。

入了院,守衛便不跟著了,封翠院很大,當中挖了池塘,池塘後是一座兩層高的小樓,驗身子的屋子是小樓一樓正間,門口也守著人,似乎還要重新記一次名。

梅娘到了回廊上,見後頭的妓子尚未跟來,低聲問青唯:「姑娘,薛官人他……」

「他走了。」青唯知道梅娘想問什麼,答道,「當日我們被玄鷹司追蹤,出城以後,逃到寧州地界,我掉頭回到京城,他逃走了。」

青唯沒說出全部實情,倒不是不放心梅娘,隻因實在沒這個必要。

梅娘舒了一口氣:「他這幾年一直想要上京,在京郊附近幾座州府徘徊多日,到了寧州好,寧州的山野他很熟悉,定能平安逃脫。」

青唯是混進來的,不宜在莊上久留,她四下一看,見無人注意到她們,單刀直入:「薛叔這些年一直在追查洗襟台坍塌的真相,這個你知道,對嗎?」

梅娘點了點頭。

「薛叔離開前,把這個留給了我。」青唯說著,探入袖囊裡,把雙飛燕玉簪露出來給梅娘看,「這支玉簪,你可知道淵源?」

玉簪是木匣子裡的事物,梅娘當時替薛長興保管木匣,見是見過,隻是……

梅娘搖了搖頭:「我隻記得薛官人說,這支玉簪與洗襟台息息相關,不可輕易示人,別的,他沒有與我多提。」

對於梅娘的不知情,青唯早作了準備,她並不氣餒,繼續追問:「又或者,與玉簪無關,他冒險來京,除了見你,必然還有非常重要的事,他將木匣交給你時,與你提過什麼旁的什麼沒有?」

旁的?

經青唯這麼一提點,梅娘瞬間想了起來:「折枝居!」

「折枝居?」

「是流水巷的一個小酒館,就在東來順附近,薛官人向我打聽過這酒館,還說想去一趟。」梅娘道,見青唯沒反應過來,把方位告訴她,「順著沿河大街直走,快到東來順,有一個岔口,從岔口拐進去是一個死胡同,折枝居就在死胡同的盡頭。」

梅娘這麼一提,青唯一下就記起來了。

當夜她與薛長興逃出蒔芳閣,身後玄鷹司急追,她本想避走小巷,從來路離開流水巷,可薛長興頭也不回地往東來順走,以至他們避無可避,她不得不使計撞上江辭舟,碰灑他的酒水,掩護薛長興離開。

眼下想想,薛長興不是個莽撞的人,他知道江辭舟在東來順擺酒,怎麼會選擇去東來順呢?

還是說,一切正如梅娘說的,薛長興的真正目標,並不是東來順,而是那個死胡同裡的酒館,折枝居。

在那樣走錯一步攸關生死的時刻,他還念著要去那個酒館,這酒館一定有玄機!

青唯道:「我知道了,多謝。」

幾句話的工夫,兩人已到了回廊盡頭。驗身的屋子前拉起帷幔,外頭排著長龍,屋門口另守著幾個嬤嬤,其中一個正在訓話:「驗好了身子,有人會領你們去各自的住處,晚間有人來教你們技藝,技藝學得好——」嬤嬤抬手,往封翠院後幾座單獨閣樓小院一指,「瞧見那兒沒有,咱們這兒的花魁紅牌們,都住著這樣的地兒!這是你們在外頭想都想不到的福氣!」

言罷,問一旁一個護衛:「名冊送到了沒有?」

「應該快到了。」護衛道,看了妓子們一眼,「她們是從牢裡放出來的,衙門麼,辦事章程多,名冊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送到的,先點著人數,記完名,到時候再核。」

嬤嬤冷聲道:「正是因為來路不正,才不能掉以輕心,多了一個少了一個,指不定就要惹出禍端。」

青唯一聽這話,暗道不好,沒想到這莊子規矩如此森嚴,還要查驗妓子的人數。

她是臨時混進來的,一旦這些嬤嬤拿到玄鷹司的名冊,把她揪出來太容易了。

時值黃昏,四下暮靄漸起,青唯趁著無人注意到自己,默不作聲地退後一步。梅娘見青唯要走,捉住她的手腕。

她有些擔憂地看了青唯一眼,做了個遮臉的動作,褪下身上的絹紗遞給她。

青唯接過絹紗,對梅娘一點頭。

避至妓子最末,青唯以廊柱掩住自己身形,一個縱躍,躍上廊頂。她動作雖輕,若要仔細觀察,發現她其實不難。好在封翠院的護衛似乎沒料到有人能潛入莊內,注意力都放在廊下了。

暮色更深了,青唯借著夜暮掩護,很快到了高處屋簷。

她四下望去,這莊子比她想象中更大,眼下她所處的封翠院,在莊子的西側。由西朝北而望,緊接著封翠院的便是適才嬤嬤指給她們的,花魁、紅牌們住的閣樓小院。閣樓小院再往北是一條寬巷,寬巷後是偌大的膳房,膳房外,衣著妍麗的侍女們端著各色珍饈進進出出,穿過一片樟木林,就到了莊子前院。

今夜前院似乎在擺宴,從這裡看去,隻見燈色滿眼,曲水流觴,間或有笙歌鼓點傳來,靡靡之音不絕於耳。至於莊子的東側,看上去應該是莊上主人、貴客的居所,而南側住的則是莊子的護衛與仆從。

青唯適才是從西門進的莊,照眼下的情形看,東南兩邊護衛太多,都不能走,回西門,從那裡混出去,是最好的辦法,隻是,一旦玄鷹司的名冊送到,發現妓子裡多出一人,西門一定會第一時間封鎖,她不能冒這個險。

那麼隻剩下北邊正門。

青唯的目光落在樟木林後的膳房,為今之計,隻能假扮送饌侍女,去到前院,然後趁著宴席人來人往,混出莊子了。

青唯在屋簷上幾個起落,很快掠過閣樓小院,到了膳房屋頂。

夜色已至,奈何她今日沒穿夜行衣,雖有梅娘的絹紗掩麵,不敢隨意現身,她蟄伏在翹簷後,靜待時機,忽聽簷下傳來人聲:「江小爺若喜歡『魚來鮮』,打發人到莊子上說一聲就是,下頭那麼多跑腿兒的,閒吃飯的麼,勞煩朝護衛親自取,實在罪過。」

「少爺打發我來,也是為了認個熟臉。以後得了空,必然是要常來往的。」

青唯一愣。

這聲音……怎麼有點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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