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的秘密（2 / 2）
「看來沒有了。」終於在許久之後都在沒有人講話，青澤神色凝重地站起身想要按下停止鍵，正當他的手要按下去的那一剎那，忽然錄音筆中又傳來對話的聲音。
「我…你們…守…家族……」如同被蒙著一層厚厚的布一般的聲音，他們隻能隱約聽到不清晰的斷音，但能夠推斷出大約是在說著家族有關的事情。這是很不正常的事，青雲並非是個喜歡在外人麵前談論家族事宜的人。
三個孩子都意識到這件事另有隱情，但此刻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地沒有開口。
「我們會活下去的。」緩緩地，青河這樣說道。
「是啊，我們會活下去，為了大哥，為了父親，為了死去的人和去到森林裡的人。」青澤走上前將因為播放完畢而重新循環的錄音筆關掉。
「那支錄音筆，可以借給我一段時間嗎？」原本沉默不語的青寧走到青澤麵前問青河。
青河點了點頭，於是青澤將那支錄音筆放在了青寧的手心，卻沒有立刻鬆手。
「青寧。」他冷不丁叫出他雙胞胎哥哥的名字。
「我知道。」就好像真的存在某種聯係一般，即使無需開口，雙生子之間也總能相互理解對方的心思。
青澤盯著他躲閃的眼睛，冥冥之中忽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也許我已經在失去他的道路上了。』下一秒他搖搖頭，將那個念頭從腦海中驅散。
「活下去，青寧，我們要活下去。」他鬆開握著錄音筆的手，緊緊抓住了青寧的肩膀。
「恩，我知道，青澤，我們會活下去。」他也望著青澤的眼睛認真地說道「即使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但至少我們都是真實存在過的。」
傍晚的宇穹剛剛回到家中，椅子還沒坐熱，不合時宜的門鈴聲就響了起來。她剛想要站起身去開門，卻被青澤搶先一步攔了下來」媽，我去。「然後就一溜煙小跑到院子外的大門前，用力拉開了大門，而那裡卻站著一個他怎麼也想象不到的人。
「…青川哥！」他跳起來，一把抱住了麵前的人。
「青澤，你長高了不少。」青川將拎著的包扔到地上，用手掌按在弟弟的臉上笑著說道「已經是個帥小夥啦。」
「你、你怎麼突然…」因為這出人意料的狀況，青澤一時說不出話。他有太多的話想對青川說，可是這一刻卻不知道從何開始。
「青川…？」隨著跟出來的宇穹眼神中帶著無比復雜的情緒，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媽，我回來了。」青川看起來成熟了很多，頭發留長了一些，用皮筋在後麵鬆鬆地紮了一小撮，棱角分明的下頜也帶著一些細碎的胡渣。
「為什麼回來為什麼回來！」宇穹忽然放聲大哭了出來，那是從青河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到母親如此情緒外露，像是把這些年積攢的感情全部爆發了出來一般，她瘋了一般沖上前拉住青川的衣領想要將他推出家門，下一秒卻又在痛哭中緊緊抱住了她的兒子」你不應該回來的，青川，你不應該回來的」
青川摟住母親因辛勞而變得瘦削了許多的身體，他的笑容穩重而平和，伸手輕輕拍了拍宇穹的背緩緩地說出了四個字：」我回來了。「
「其實我很希望你真能這輩子都再也不回來了。」褚誠靠在門框上，糾結了許久，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煙並點燃，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即使天天擔心著你不知道會爛在哪個陰溝裡，也總比現在這副樣子好。」
青川平靜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被包裹在黑色西裝中的他看起來帶著一種超越真實年齡的成熟與肅穆感。頸間不久前才重新安裝上去的監測儀下麵還隱隱露出一片淤紫色，即使是在腦後碎發的遮擋下也仍舊顯得十分明顯。
「老實說，當我決心拋下一切跑掉的時候，我的確想的是再也不會再回來這件事。」他輕輕笑著，往日的意氣張揚此刻在青川的臉上都沒了蹤影，唯獨隻剩下一絲苦澀與疲憊，他略有些疲倦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也許真就該那樣的。」
「你付出了那麼多代價，好不容易才逃離這座監牢，最後卻拋下一切跑回來，真是不知道該不該說你一句傻得徹底。」褚誠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畢竟…我做不到將所有爛攤子都拋給他們，然後自己就隻是躲在角落裡當一個懦夫。」他扌莫了扌莫依舊在隱隱作痛的後頸苦笑著說「如果我那樣做了，一定一生都無法得到原諒吧。」
「原諒？你要得到誰的原諒？」
「不知道，可能是父親和母親、還有大哥和弟弟妹妹，大概…還要加上我自己的內心。」青川緩緩說道「也許唯獨無法原諒的就是我自己吧。」
「既然你回來了，那就把這當做一件好事吧。」褚誠走到青川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青川，好好活下去，別後悔，不然你父親和大哥都會為你難過的。」
青川側過臉看著褚誠，他隻是緩緩拋出了一個問題「老師，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你說。」
「您相信諸神的存在嗎？」
「怎麼突然問這種問題…」褚誠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一時有些語塞。
「您看，您根本就不相信諸神會給予世人憐憫，卻在告訴我說父親和大哥會為我難過，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他忽然笑了出來，那是一看就是虛假的笑容，感受不到一絲快樂的情緒，隻讓人覺得悲傷。
褚誠在內心中組織著語言，終於他開口「我不相信諸神對世人的愛，但我始終相信青明。」
「我走了越多的路，讀了越多的書，就更加明白其實自己一生都無法擺脫過往的束縛。」他再一次說道「留住我的並非是諸神與信仰，而是我內心對過去的懷念。」
馬上就要下雨了。
青河抱著花束來到墓園的時候，青川早已經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就好像他自己也已經變成了這無數墓碑中的一座了一般。陰沉的天空中不時有鳥飛過，發出窸窣的聲響。
「哥哥。」她走到青川麵前叫他。
青川看到青河的到來，將指尖夾著的煙熄滅。
「你也是來祭奠大哥的嗎？」青河把花束放在石碑前問道。
「不，我知道他並不在這裡。」青川回答；青河知道他的意思，她也這麼覺得——青雲不在這裡，不在也不曾在這片土地下沉眠。
他曾是前途無量、風頭正盛的』守林人『家族接班人，學術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現在他的名字卻被鐫刻在了這塊冰冷的石頭上。
青川不是來紀念不在這裡的人，他是來紀念即將死去的自己。
「哥哥，為什麼要回來呢？」青河忽然發問道，她的眼睛中閃著淚光，幾乎就要掉下眼淚「我不想你死…」
「傻孩子、我不會死的，你也不會，我們會活下去，活很久很久，這才是對我們最合適的懲罰。」他露出了落寞的微笑，他總是如此，人們口中的張揚與桀驁，青川從未讓它們在家人麵前展現過一絲一毫。他拉起青河的手，那隻手大而溫暖。
「哥哥，外邊的世界是自由的嗎？」青河仰起頭問一旁拉著她手的青川。
「外邊的世界啊…」青川思考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其實到哪都一樣，世界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牢籠。」
「可是外邊的世界難道不是很廣闊嗎？」
「再廣闊也是有盡頭的。」他拉著青河慢慢地說道「青河，拴住我們的根本就不是有形的牆，是那些無形的東西。」
不遠處聖堂的方向傳來了沉重的鍾聲，一聲又一聲，在寂靜的墓園中回盪著。
青川回過頭怔怔地望著，就那樣站在原地，他脫下外套蓋在妹妹的頭上，然後任由天際降下的雨水順著自己的頭發滴在草地上，像是在對墓碑上刻下的名字作著無聲的告別。
-「跑吧，青川，跑吧。」他想起那個抓著他肩膀說著讓自己逃跑的青雲，如今他永遠地沉眠於森林之中，來不及讓自己對他說出最後一句話。
-我逃跑了，青雲，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