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巴別塔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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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澄意找到宇穹的時候,她一個人半跪在森林邊,沒人知道她究竟在這裡待了多久,隻能從她麵前幾乎要燃盡的篝火中隱約推測。

「宇穹。」他走到女人身邊蹲下。

她的臉看起來格外蒼白且憔悴,在火光的映襯下更是沒有一絲血色。她麻木地將木柴和書本扔進火堆,反復重復著相同的動作,就像一個被發條驅動的木偶。

「宇穹,我們該回去了。」澄意伸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他突然發現,不知何時她竟然已經如此削瘦,單薄的身體仿佛一片玻璃一般、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她像是剛剛注意到有人來一樣,神色恍惚地側過臉看了看澄意,然後重新回到了剛剛的狀態。

「是你啊。」她緩緩說道,聲音都是嘶啞的。即使是再濃的妝容也掩飾不住她麵色的憔悴黯淡,就好像此刻她隻是一個僅有靈魂還在這世上飄盪的幽靈。

「宇穹,剛剛經歷了這些,我知道很難受,我也一樣在為青寧難過…」他想要勸勸她,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再有力的語言也無法安慰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母親,更何況她的一生失去了那樣多的東西。

他能做的就隻是陪她一起在這裡燒火,直到將她想忘記的一切都焚燒殆盡。

「我們認識多久了?」終於,宇穹開口說了一句話。

「三十年年。」他回答道「今年剛好是第三十年。」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我十六歲,你十八歲,他也十八歲。」宇穹掏出一疊信,澄意認出那是他前幾天給她的那些——青明留給她的信;他知道,對方已經讀過了。

「那年我們都還年輕,十幾歲的年紀,以為未來晨光熹微一切可期。」他苦笑著說。

宇穹把手裡的信紙一張一張地扔進了燃燒的火焰中,怔怔地望著它們在焚燒化作灰燼「一轉眼我們都已經年近知命了,他依舊永遠年輕。」

「是啊,他永遠留在了那個最好的年紀。」澄意在她身旁半蹲著,同樣望著火光說道「有的時候我還真挺羨慕他的。」

「其實有時候我很想問你,澄意,你累嗎?」

「有的時候會覺得很累,但滿足更多一點,和孩子們,和你還有澄夜在一起,這讓我很幸福。」他回答,這不是敷衍,而是真的發自真心的話語。

「三十年了…我從東家跑出來,沿著森林的邊緣一無所有地逃出來…然後現在,我又再一次走在了一無所有的道路上。」她手中的信紙已經燒得差不多了,她的手烤得通紅,沾染著紙屑燃燒後的灰燼,可她卻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依舊貼近著火焰。

「宇穹,你並不是一無所有,你還有孩子們,有我,有這個家族。」

「澄意,你相信命運嗎?」宇穹突然問道。

「我相信啊、當然相信。」他回答。

「我不相信,我不想相信…」她將信紙的倒數第二頁遞給澄意、然後像是在逃避一切一樣將頭埋在了雙腿間。澄意仔細閱讀著信上的內容,他的表情逐漸轉為震驚,然後像是在逃避一樣一把將信紙扔進了燃燒的火焰之中。

「宇穹…這不是真的,你…」他的話語說到一半就卡在了嘴邊,他不願說出任何詆毀諸神與『知更鳥』的話語——因為他們是青明的化身「一定是哪裡搞錯了,一定是因為我整理這些信件的時候…」

「澄意,逃避是沒有用的,我們的痛苦正是來自無法被欺騙的自己。」她搖了搖頭,製止了他接下來想說的話。

「可是宇穹,我們又能怎麼做呢?」澄意望著她麻木的眼睛問道「這就是『守林人』,是我們從出生開始就早已經注定的。」

「你聽過那個故事嗎,因為留戀人世而欺騙了諸神,因此要終生將巨石推到山頂的故事。」宇穹說道「每在接近山頂時巨石都會重新滑落。他的努力徒勞無功,永遠都要在這世間飽受痛苦。」

「我知道,但我還知道的是,即使飽受痛苦,我們也要努力活下去,因為決定這個世界的始終都是人啊。」

「澄意,我一生都在不斷地尋找和失去。我不想讓這樣周而復始的人生繼續下去了,我不想活到八十歲,就像我十六歲的時候不想死在漏風的穀倉中一樣。」她用布滿煙塵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臉」這一次,我不想再被他們愚弄了,我不想成為他們的笑話、 或者他們在這世間的消遣。我不想再向他們祈禱,在這世上,我一刻都不曾見到他們的憐憫。「她的指尖狠狠扣在自己的皮膚上,直到抓出了血痕」我不虧欠他們任何,是他們欠我一聲道歉。「

澄意看著她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難過。在青明走後,他們二人從互相爭鬥到互相理解,如今竟也一起走了這麼遠的路。他依稀記得青明走的那天她回來時那張失魂落魄的臉,悲傷隻在她臉上停留了一天,然後就重新振作了起來。她總是這樣,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好像不會被打倒一般。

這就是林宇穹,無論多麼累、多麼痛、多麼難以忍受,她都永遠勇敢安靜,讓人經常忘記其實她也正在經歷痛苦。

然後終於有一天,諸神輕飄飄的一句玩笑,終於徹底壓倒了她身上背負千斤的稻草。她不想死,隻是沒辦法再活下去。

他們就這樣坐在篝火邊聊了很久很久,從他們第一次相見開始,一直聊到今天正在發生的事情。他們聊祖輩、聊父親母親、聊諸神,聊那個飛向深林的『知更鳥』,聊那些逝去的時光。

他們將一切都說盡,直到無話可說為止。

「你愛他嗎?」在最後,宇穹開口問道。

「誰?」脫口而出的疑問在下一秒出現的意識中失去了它的意義。

「澄意,我們對他的愛與對諸神的愛有什麼區別呢?」她接著問道「他對我們的愛與對世人的愛又有什麼區別呢?」

澄意答不上來,這個問題除了青明本人以外無人可以回答,可他偏偏就不會向他們解答這些問題。

林宇穹沒再追問,她掏出一個疊得四四方方的信紙遞給他。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也是在這裡,」她看著沉默不言的森林說道「那天我沿著世界的邊緣跑到這裡,這一路都是我腳尖滴下的鮮血。也許我那時候就已經死了,剩下的人生全部都是那天所見到的神明替我做的一場夢而已。」她伸出手抱住澄意,澄意也伸手摟住她。

「這個夢很美好,正是因為太過於美好,我才一直沉溺其中。現在我想醒來了,如果我真的能夠再次見到他的話,我會問問他」

「問什麼?」

「我會問問他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她忽然笑了出來「我會告訴他,這些年我們一直都很想他。」

眼眶泛紅的澄意也笑了出來,隻是那笑容中大多都是苦澀與悲傷。

「你度過了非常偉大的一生,宇穹,替我向他問好。」最終,他這樣說道。

宇穹鬆開抱著他的手,她最後一次看向遠處聖堂的塔頂。然後她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向森林的方向走去。

「林宇穹!」在她即將進入林中之時,澄意再一次沖她喊道,宇穹則在聽到他的喊聲後回過頭瞥了他一眼。

「宇穹、等等…再等等…」他想要追上對方的腳步,卻看到她沖自己舉起了一隻手。她笑了起來,他很多年都沒有再見過她這樣發自真心的笑容了。無需言語,他能夠明白對方的意思,她在用無聲的方式向他告別,向此岸的一切告別。

同時也是向諸神告別。

他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那天,青明帶來的少女看起來像一塊破舊的抹布一樣渾身是傷,眼神也隻帶著麻木。但是青明拉著她的手說「讓她也成為我們的一員吧」,於是我們開始接受她——我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她是青明的妻子、青明孩子們的母親。

可是當我注意到自己的內心時,我才發現,我接受她早就不是青明的原因了。我們是朋友,是家人,因為她是宇穹;不是誰的妻子,也不是誰的母親。

因為她是永遠勇敢堅強的宇穹,是任何時候都無條件給予他人支持幫助的宇穹,是無論遇到什麼痛楚都仰起頭讓眼淚流回眼眶的宇穹。

是一生都在付出愛也一生都在追逐自由的林宇穹。

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白霧隨著他劇烈的呼吸吐出,林宇穹的背影在那片朦朧的霧氣中消失在森林裡。

「再見。」他忽然想起自己好像還沒來得及對她說一句告別的話。

他低下頭,用微微顫抖的手展開她最後交給自己的信紙,那上麵是青明寫給她的最後一封訣別信。

-「你會在八十歲那年壽終正寢。愛你的人們會守在你的床榻前,會握住你的手說『你度過了非常偉大的一生,宇穹,替我向他問好。』,然後,你將懷抱著對往日的回憶重新回到森林。」

-「宇穹,恭喜你到達終點。」

信的最後一頁這樣寫道。

林澄意翻過那張紙,上麵是宇穹的筆跡所記錄下的幾行字。

諸神,劃掉。家族,劃掉。世人,劃掉。

林青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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