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2)
夜晚的翎湘樓歌舞升平,杯盞交錯,因著今兒是花魁琳琅表演的日子,更是連大堂都坐滿了客人,早在落日之前,這處銷金窟便被達官貴人定完了包廂,安寧足足花了五百兩銀子及樓門口石獅的半截斷耳才從翎湘樓老鴇手中強行奪了一個席位。
說盡好話將那個預定包廂的落魄老爺送走,翎湘樓老板玉大娘扭著屁股走進牡丹閣,瞧見那兩尊半躺在扶椅上的大佛時,眼一瞪,朝一旁龜公道:「這便是那你說的兩位客人?」
明明是兩個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偏生稟告的人說得如惡神降世一般。
龜公苦著牙點頭,默默退至一旁。
雖說古怪,但玉大娘在風月場上幾十年,什麼怪癖客人沒見過,眼晃了晃安寧身上流雲錦紋質地的長裙,臉上擠滿了燦若菊花的笑意,扭上前來:「喲,兩位小姐算是來對了地方,咱們翎湘樓在京城那可是數一數二,去去,還不快換幾個伶俐的小廝過來……」見兩人未阻止,玉大娘神思一定,笑道:「兩位小姐可還有什麼吩咐?」
「玉大娘,聽聞您這的頭牌琳琅姑娘貌比貂蟬,您開個價,本小姐包她一整晚。」
安寧聲音剛落定,玉大娘一個趔趄,眨眼尖聲道:「一整晚?小姐…您還是饒了老身吧,小姐看著非富即貴,若是讓府上長輩知道了,非拆了我的翎湘樓不可!」
江南繡娘花一年之功繡成的流雲錦紋裙,千金難求,她還不至於這麼沒眼界。
安寧蹙眉,對上任安樂似笑非笑的打趣眼神,尷尬道:「說些什麼胡話,本小姐聽聞琳琅琴藝高超,這才帶著友人前來聽曲。」
「哦。」玉大娘長舒一口氣,對上任安樂回轉過來眸子,兀的一怔,好生淩厲的小姐,咽了咽口水才回:「小姐,若是聽曲那好辦,今晚琳琅會在高台上演奏,兩位小姐隻管欣賞便是。」
「我說了包她一整晚,自是要在我麵前演奏。」
安寧說得斬釘截鐵,玉大娘臉色一變,這才明白原是真的放了兩尊煞神進來,難為道:「小姐,今晚乃琳琅定期演奏的日子,外麵達官貴人不少,我可得罪不起。」
她說的倒是真話,翎湘樓的招牌幾乎是一個琳琅挑起來的,若是惹怒了滿樓的客人,怕是明日就得閉門歇業了。
一疊銀票輕飄飄的扔在桌上,安寧笑道:「玉大娘,這是一萬兩銀票,我說了,包琳琅一晚,你看夠不夠?」
翎湘樓的花魁琳琅出場也不過是一千兩銀子罷了,若非琳琅不賣身,恐怕這一萬兩銀子都夠買下她了。玉大娘倒吸一口涼氣,眼黏在了那疊晃得人眼花的匯通錢莊銀票上,聲音喏噎:「小姐恕罪,實非我不識好歹,可今日來的貴客實在太多……」
『鏗』一聲脆響,一塊綠佩被扔在桌上打著旋。
安寧挑眉:「去,拿著這個東西到各間包廂輪著轉一遭,若是誰不服氣,便讓他到我麵前來說。」
聽見這話,玉大娘神情一凜,仔細打量了安寧幾眼,忙不迭拾起綠佩,躬身退了出去。
有膽子說出這句話,這位小姐恐怕不止是富貴這麼簡單了。
任安樂舒服的在扶椅上蹭了蹭,扔了顆葡萄進嘴裡:「安寧,不得不說,今日你身上這塊綠佩挺累的。」
安寧哼了一聲,聲音有些懶散:「若不是想著它回京了還有這麼點用處,早在西北的時候我就把這塊華而不實的東西給當了。」
雙鳳祥雲綠佩,乃世間罕有的和田玉打磨,當朝長公主的信物。任安樂眨眨眼,狐疑道:「即便是你想當,也沒有哪家當鋪敢收,怎麼,堂堂一國公主,囊中羞澀不成?」
「西北連連征戰,我那點俸祿給陣亡的將士補貼都遠遠不夠……」安寧嘟囔了一句,飛快揭過這個話題,喜滋滋道:「今日帶你去聚財樓果然去對了,那個金通賭技高超,內力深厚,若非是你,還真贏不了這麼多銀子。」
隔空以內力驅使骰子,以她的功力,遠遠不夠。
任安樂笑笑,朝富麗堂皇的包廂看了一眼,挑眉:「所以你投桃報李來了?」
安寧連連點頭,說話間,包廂門被打開,幾個相貌俊秀的小廝跟在玉大娘身後走進來,玉大娘這回笑得極謙恭,將綠佩恭謹送到安寧麵前,笑道:「小姐,琳琅馬上便到,反正也是奏琴之聲,在牡丹閣和高台上也沒多大區別。」
聽著玉大娘前後截然不同的話,安寧開口:「好了,退下去。」見她目光黏在桌上銀票上卻不敢動,隨即擺擺手,「拿走吧,你應得的。」
玉大娘大喜,飛快將銀票藏進袖子裡,扭著屁股出去了。
不過片刻,牡丹閣來了貴客的消息在翎湘樓傳得人盡皆知,其實能坐在這裡麵的,人人都是貴客,可能讓翎湘樓頭牌琳琅姑娘單獨為其演奏一夜,還讓其他包廂裡的人毫無意見,便不止是貴了。
眾人顧自猜測著,眼底的好奇讓一眾賓客歇了離場的心思,反正也隻是聽聽琴音,琳琅姑娘在哪彈奏不是一樣?
牡丹閣的門被推開,琳琅抱著古箏走進來,亦是一怔,她已經聽聞包下她一整夜的是兩位小姐,原本以為包廂內定是活色生香之景,卻不想一眾小廝安靜立於兩人身邊,極規矩的端茶倒酒,並無半點靡亂之息。待見到同時回頭的二人模樣時,她才算明白過來。
如此氣質,想必是哪家王侯世族的小姐。琳琅神色坦然無比,曲膝道:「琳琅見過兩位小姐。」
不愧是翎湘樓的頭牌,麵容絕美,性情柔和,不卑不亢,難怪會引得滿城公子哥趨之若鶩,兩人對視一眼,很是滿意。
「我剛從邊塞回來,多年不見美人,琳琅姑娘果然不負盛名,來,彈奏幾曲聽聽。」安寧豪爽一笑,拖著下巴賊眯著眼瞅著琳琅。
琳琅頷首,麵帶淺笑,盈盈行至案架前將古箏擺好,輕舒一口氣,指尖輕動,肅冽的曲聲流瀉而出。
兩人微有詫異,落耳的聲音鏗鏘古樸,琳琅彈的——竟是邊塞軍營裡常聞的《安魂曲》,想來是聽安寧說剛從邊塞回來,她才會選擇這首曲子。
豪邁壯烈,婉轉間微帶柔情,兩人闔眼,恍惚間似看到年輕的新嫁娘含淚將夫婿遠送邊關,殷殷相盼的畫卷。
帝都安寧繁盛,幾曾聽聞如此悲壯的序曲,整個翎湘樓都因為這突然而起異於往常的曲聲靜默下來。
片息過,指尖頓停,曲聲停在戛然而止的一刻,實有意猶未盡之感。
安寧和任安樂同時睜眼,眼底俱是感慨。
「琳琅姑娘果然琴藝高超,你所奏的安魂曲世間少及。」安寧眉眼認真,緩緩道。
「小姐謬贊,琳琅隻是覺得兩位小姐當得此曲。」琳琅輕聲回:「琳琅此生雖未至邊關,卻見過將丈夫、兒子送往邊塞的無奈場景,送子去,難盼子回,若雲夏能少戰火,自是可免了這些悲劇。」
安寧微感愕然,她從未想過一個青樓女子也能說出這種話來,或者說…有膽子說出這句話來。
當今天子好戰,乃天下盡知之事。
任安樂瞳色黑沉,目光有些悠遠,她微微坐直身子,「姑娘所求之日,定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