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帶雨小表子(1 / 2)
突然響起的叫聲,讓陵瀾伸向少年眼睛的手頓了頓,在順從本心帶來未知麻煩與完成任務之間,還是暫時選擇了完成任務。
他在半空的手折回,打開手底折扇,順勢輕慢搖了搖,同時把自己的衣角從少年手中抽出。
雪白的香綢扇,桃花點綴如一滴滴泣淚的血點,正應和了那曲情深易變,薄幸負心的《桃花扇》,是梨園特意送給往來聽曲銷金最多的客人的,隻此一把。
這仿佛是某種預兆一般。
陵瀾早就讓人將吃完的甜糕盤子端走了,他眼尾掃到少年淺灰色的眼眸泫然欲泣,還是覺得心軟,破天荒沒有拿蘇星弦排了許久的隊,從城東買來的李記荷花酥。
他輕搖桃花扇,卻搖得心不在焉,視線若有若無地擦過地上兩眼霧蒙蒙的少年。好半天,才想起來有個人回來了似的,笑著對慢慢走近的人說,「你看,他的眼睛是不是同你生得一般?」
他雖然對他說話,卻微微偏過頭打量地上的人,注意到那少年暗暗惱恨又有點不安緊繃的背,收了扇子抵唇笑,覺得分外有意思。
蘇星弦一怔。
「你叫什麼名字,有什麼難處?」這一句,不再是對他說的。
陵瀾看這少年滿麵戲妝的紅紅綠綠,有些混了他那雙眼睛的色彩,輕輕皺了皺眉,微俯下身,擦去了他臉上多餘的粉墨油彩。
蘇星弦的視線緩緩下移,看到那個少年恢復乾淨的臉上,與他極其相似的,淺灰色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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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那名少年被帶回了靈蒼山。
少年名寧曦,自小被人販子拐了,輾轉多處,幾乎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好不容易在戲園子裡混口飯吃,又得罪了當地惡霸,一下台就被追著打,差點要活不下去。
寧曦說得聲淚俱下,端的是身世可憐,他本就是唱戲的,專就擅長這個。這一番梨花帶雨,幾乎叫鐵人也生出三分憐惜。陵瀾看得心疼,出手替他解決了麻煩,在他的依依低泣聲中,又答應了帶他回山。
陵瀾說,是因為這孩子的眼睛像你,他不忍心他在外受苦,帶回山稍作安置,等找到妥帖去處,再送他下山。
他的話中,像是對那個少年的所有特別,都是因為他。因為他的眼睛像他。
靈蒼山一向秉承路見不平,要扶危濟困。這樣一個孤苦無依,仿佛放任不管,就要無聲無息死去的少年,出手救他,無可指摘。
他被安排在星羅峰一處客房,距陵瀾與他的住處很遠,方便他山上山下來回,也方便他去門中處理各種所需。唯一不方便的,是上到山頂陵瀾的住所,他是凡人,想要上去,不借助外力,少說也要走大半日,且山路崎嶇。
這個安排,也很合理。一切都沒有不合理的地方。可蘇星弦自見到他那雙與他極其相似的眼睛起,心中就像有一根不可見的細絲悄然無聲地拉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驟然崩斷。
他的荷花酥也徹底涼透了。見到陵瀾關注那個少年的那一刻,他心中忽然感覺有什麼東西在流失,以至於他忘了用靈力維持它最佳的溫度與酥脆,等到反應過來時,已經補救不及。
陵瀾一向挑嘴,一眼就看出今天的荷花酥沒有往日的好,出門就隨手丟給擁上來的乞丐了。
他的另一隻手牽著那個少年,精致的荷花酥卻落在乞兒豁了口的碗裡。
一同被舍棄的,還有那把千金難求的桃花扇。扇麵的點點血桃花刺目鮮艷,猶如泣血。
蘇星弦沉默地跟在身後,看著那兩隻交握的手,雖然隻是一剎那,就已經放開。
自十四歲起,他就再沒有這樣牽過他的手。他說,身為他的弟子,要足夠獨立,不能總是要師尊牽牽抱抱,不像話。
自從梨園出來,蘇星弦就一直有點煩躁,在陵瀾麵前,他沒有表現出來,隻是沉默了些,對陵瀾收留寧曦一事,在確認他說得屬實後,也沒有多說什麼。
他是靈蒼山的首座弟子,總是沉穩,優異,無論修為或是品性,都無可指摘,更時常扶危濟困。
可待到夜幕降臨,他心底那抹燥意就像再無拘束,滿心滿肺地生長出來。他睡不著,一如以往的無數個夜晚,今夜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