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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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看到追上來的緣覺時,還沒有到沙城。

「你怎麼來了?」

緣覺憨憨一笑,「王讓我陪著王後去西州,等月底護送王後回來。」

他明白自己真正的任務是什麼:假如王後在西州住得太愜意了,遲遲不歸,他得催促王後趕緊啟程回王庭。

瑤英哪能不清楚曇摩羅伽的用意,哭笑不得——她才剛離開一天!

她沒有趕緣覺回去,也沒有立刻給曇摩羅伽寫信,命隊伍繼續西行,以後她每年都會在夏天和冬天回西州,今年是第一年,不能因為舍不得他就心軟。

緣覺有些失望,不敢多說什麼,跟上隊伍。

翌日,落了一場大雪,他們在驛站歇宿,篝火上燉了一大鍋羊肉,等肉湯滾沸時,下薄如紙張的雪白麵片進去。

緣覺吃著鮮美的羊肉麵片湯,突然道:「不知道王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用膳。」

瑤英置若罔聞。

出了沙城,風雪彌漫,一行人戴上防風的麵罩,穿過荒無人煙的戈壁,在被狂風經年累月吹蝕形成的巨岩瀚海外停下歇腳時,緣覺又道:「王帶著我和阿史那將軍來過這裡。」

說著,他開始滔滔不絕講述當年曇摩羅伽率領近衛軍盪平商道的往事。

「王後,您要是悶得慌,我還可以給您講王小時候練武的事!王天賦異稟,學什麼都快!」

瑤英想起曇摩羅伽佇立在窗前目送自己的模樣,突然很後悔沒有把緣覺趕回聖城去。

她也想他了。

沒幾日,隊伍抵達西州,李仲虔親自到城外驛站來接,見到緣覺,冷笑:「曇摩王打發你跟過來做什麼?」

緣覺連忙飛身下馬,道:「王擔心王後,命我侍奉王後,聽王後的吩咐。」

李仲虔無意味地一笑,扶瑤英下馬,端詳她許久,「胖了點。」

瑤英拂去肩頭雪花,笑嘻嘻地問:「胖點不好嗎?」

她天生麗質,胖點也漂亮。

李仲虔失笑:「胖點好。」

看她雖然風塵仆仆,但麵色紅潤,容光煥發,心裡滿意,沒有再為難緣覺,寒暄畢,一起入城。

達摩和楊遷預備了酒宴,為眾人接風洗塵。

宴席上,金勃小王子和楊遷鬥酒,輸了的人得舞劍,親隨在一旁吶喊助威,北戎人、王庭人、漢人、各部胡人鬧成一團,昔日他們是戰場上的仇敵,如今,他們在酒宴上把盞言歡,往日情仇煙消雲散。

瑤英接見各部酋長,問他們今年部落的收成如何,牛羊是否能安然過冬,期間也飲了幾碗酒。

緣覺盡忠職守,一直守在她身邊,沒有加入鬥酒。

楊遷那邊時不時爆發出一陣哄笑聲,未幾,少年郎們大叫著起哄,幾案傾倒,酒碗落地,麵紅耳赤的金勃小王子被人推到庭前,他足足喝了三壇酒,腳步踉蹌,歪歪倒倒地走到瑤英跟前,行了個禮,啪的一聲響,月匈脯一挺,開始轉圈。

一開始他轉得很慢,優哉遊哉的,隨時想要撲倒在地,幾個校尉郎撥拉琴弦,奏響琵琶,樂聲錚錚,他隨著樂曲加快速度,越轉越快,織金錦袍高高揚起,一片金光閃顫的絢爛光影。

瑤英身後的親兵興奮得摩拳擦掌:「又看到金勃小王子跳舞了!」

「你們看,果然像公孔雀!」

親兵嘆為觀止:「這麼壯的男人居然能跳舞……」

瑤英端著酒碗,看一眼謝青。

謝青站在她身側,銀甲朱袍,手放在刀柄上,麵無表情,眼神巡睃左右,一絲不苟地護衛她。

瑤英抿了口酒。

她婚宴的那天,年輕郎君和小娘子可以向意中人邀舞,那晚謝青不用當值。第二天,親兵告訴她,謝青昨晚把金勃小王子揍了一頓。

「小王子拉謝青去跳舞,謝青哪會答應啊?小王子就圍著謝青跳那個什麼旋舞,別看小王子粗粗壯壯的,跳起舞來真靈活,像模像樣的!謝青沒理他,他喝醉了,非要拉著謝青去踏歌,還說什麼救命之恩,他願意以身相許,隻求謝青垂憐,鬧得人盡皆知,謝青忍無可忍,提著他的衣領出去,拔刀和他打了一架。」

謝青下手毫不留情,金勃小王子在家養了半個月才敢出門。

挨了一頓打,金勃小王子並不氣餒,養好傷後精神抖擻,請求護送瑤英回西州,她正好想著帶金勃小王子見見各部酋長,安撫那些畏懼西軍的部落,應下他的請求。這次出發時把人帶上了。

金勃一曲跳完,接過楊遷扔過來的佩劍,隨著樂曲起舞,舞姿矯健。

氣氛熱烈,眾人擊節而歌,為他助興。

金勃頻頻望向謝青,擠眉弄眼,一臉討好的笑容。

謝青仍舊麵無表情。

歌舞盡歡,宴散,謝青送瑤英回寢殿,突然道:「公主,我是不是應該嫁給金勃小王子?」

瑤英腳步一頓,抬起頭:「阿青,你喜歡金勃小王子嗎?」

謝青避而不答,道:「我是個女人,統領千軍,還沒有成親。金勃的事全軍都知道了。」

瑤英笑了笑:「阿青,你可以接受金勃小王子,也可以拒絕,不用去理會別人怎麼說。你是謝青,不論嫁不嫁人,不論嫁給誰,你依舊是謝青,是我的謝將軍。」

謝青緊繃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點點頭。

風聲呼嘯,她站在廊柱前,目送瑤英進殿,凝立不動。

一如多年前,她立在花池旁,看著李仲虔抱走瑤英,一動不動地站了很久,直到母親找過來帶走她。

……

謝青天生神力,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能推倒比自己年長的兄長。

父親發現她根骨極佳,適合練武。

可惜她是個女兒家。

母親不止一次地在她麵前嘆息:「你要是個小郎君該有多少,可以和你兄長一樣追隨阿郎,為謝家盡忠,你怎麼偏偏是女兒身?」

後來她一天天長大,相貌醜陋,體格健壯,怎麼看都不像是小娘子,完全就是個男兒模樣。

親戚們背地裡說她這是投錯了胎,本該是男兒身,仙人作怪,讓她成了個小娘子。

母親以淚洗麵:女兒生得這麼醜,幾個兄長都比她清秀,她以後怎麼嫁人?

謝青被逼著學女紅,學掌廚湯水,學管理庶務。

母親說,既然她天生男人相,唯有多學點主持中饋的本事,將來才好說親,嫁了人才能好好侍奉丈夫。

謝青和族中姐妹一起上學。一屋子小娘子,唯有她格格不入。

她們孤立她,笑話她生了副男人相貌。

那年春天,阿郎帶著七娘回鄉祭祖,依附謝家的族人幫著操持祭禮,張羅宴會。

謝青和母親一起去參加酒宴,夫人們在池邊吃酒,小娘子們在後園花池旁賞花玩耍,鬥花草,打秋千。

沒人和她玩耍,她一個人在花池子旁摘花。幾個小娘子走過來,拉著她一起去鬥花草,她受寵若驚,玩了幾回,小娘子們把摘的花都戴在她頭上身上,圍在旁邊嘻嘻哈哈笑。

「快看,快看,謝青也會戴花呢!」

她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謝青忽然明白,在她們眼中,自己是一個笑話。

她站起身,摘下頭上的花,摔在那些小娘子身上。

盛怒的她麵色陰沉,看起來一臉橫肉。

小娘子們嚇得落荒而逃,她追上去,扯住帶頭的小娘子,抓下她頭上戴的牡丹花,小娘子尖叫著求饒,仆婦們趕緊上來解勸,夫人們趕了過來,看到滿院追打小娘子的謝青,紛紛變色,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

母親氣得大哭,渾身打顫,指著謝青:「我前世到底造了什麼孽,怎麼就生了你這麼個孽障!」

謝青麵無表情地推開攔著自己的仆婦,一路摔摔打打,躲進一個僻靜的院子裡。

她摘下花池子裡的花,扔到地上踩爛,還不解氣,撿起石頭亂扔。

長廊裡哎喲一聲,脆生生的。

一張粉嘟嘟的臉探出長廊,梳雙髻的小娘子伏在長廊上,烏溜溜的眼睛看著謝青,「你怎麼無緣無故拿石頭砸我?」

雖然是質問,語氣卻又輕又柔,像是在玩笑。

謝青覺得眼前的小娘子好像和其他人不一樣,但是她不想再被人耍弄,冷哼一聲,掉頭就走,張望一陣,跳進花池子,抱住一棵花樹,用力往上拔。

花樹被她連根拔了出來,轟然倒地。

謝青拍拍手,冷冷地瞪一眼小娘子。

她以為小娘子會被自己嚇跑。

剛抬起頭,撞進一道熱切的視線。

小娘子滿臉驚嘆地看著花池子裡的大坑,目光灼灼:「姐姐,你真了不起!」

不同於族中姐妹的陰陽怪氣,她語氣真誠。

謝青怔住。

小娘子看她的眼神滿是羨慕:「我要是像你一樣力氣這麼大,身體這麼好,可以和我阿兄一起去練武!」

謝青突然覺得煩躁:「你是小娘子,怎麼能練武?」

她從來沒見過生得這麼漂亮的小娘子,好看的小娘子不是都應該像母親說的那樣規規矩矩、溫婉端莊的嗎?怎麼能想著練武呢?

小娘子好脾氣地笑了笑:「小娘子為什麼就不能練武?不管男女,隻要身體好,都能練武,現在到處都在打仗,我們小娘子學會武藝才不會隨便被人欺負。」

謝青冷笑:「女兒家學武,所有人都會笑話你。」

小娘子趴在欄杆上,腦袋一歪,「我要是會武藝,誰敢笑話我,我就打他,打到他不敢笑話我為止。」

謝青半晌無語。

小娘子目光在她身上打轉,恨不能走下來捏捏她似的,可是卻一直趴著沒動。

謝青正納悶,長廊那頭傳來一道聲音,公子李仲虔找了過來,看到小娘子,幾步走近,抱起她:「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誰把你丟在這裡不管的?」

小娘子摟住李仲虔的胳膊:「我讓乳娘抱我過來的,我想看看以前栽的繡球長大了沒有。」

謝青呆呆地看著小娘子。

原來她就是女公子。

母親說過,女公子自幼身體不好,去年還流落戰場。她本來好轉了,經過這一場驚嚇,又不能走路了,公子正在想辦法打聽哪裡有神醫可以治好她的腿。

謝青半天回不過神。

女公子伏在李仲虔肩膀上,朝她揮揮手,眉眼彎彎。

謝青回到家裡,等著父親來責罰自己。她大鬧宴會,打傷族中姐妹,拔倒女公子的樹,砸了女公子,母親氣得一路都在垂淚。

父親回家,把她叫到前庭,臉色沉重。

她跪了下去,父親的巴掌卻遲遲沒有落下。

「阿青,你想練武嗎?」

謝青驚愕地抬起頭。

父親看著她,嘆口氣,「咱們家世代習武,你天生神力,不練武的話太可惜了。既然你和族裡的小娘子們合不來,以後那些東西不必學了,跟著你兄長習武吧。今天公子說想給女公子挑幾個護衛,你是女兒身,如果能被挑上,正好可以貼身護衛女公子。」

給女公子當護衛?

謝青眼前浮現出女公子趴在欄杆前和自己說話的模樣。

女公子看著她,一臉驚嘆和羨慕:姐姐,你真了不起!

父親語重心長地道:「阿青,你想好了,選了這條路,以後可能沒人敢娶你。習武要吃很多苦頭,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都得咬牙扛著,不能懈怠,阿耶不會慣著你,該打就打,該罵就罵,絕不心疼,你真的要練武嗎?」

謝青摘下頭上的簪花扔在地上,雙手握拳:「我要練!」

她不必為自己天生與眾不同而感到羞恥,這是她的天分,不是罪孽。她要練武,要通過選拔成為女公子的護衛!

……

西州的夜風像帶了刀子,呼呼吹過,骨頭縫裡都覺得刺疼。

謝青回過神來。

隨公主回到中原時,她見到年邁的父母。

夫妻倆看著一身甲衣、騎馬率領親兵入城的她,老淚縱橫。母親一直跟在隊伍後麵看她,聽著百姓高喊她的名號、為她歡呼,一邊走一邊抹眼淚。

謝青轉身,眺望夜色中沉睡的西州城。

階前一道人影晃動,有人搖搖晃晃朝她走了過來。

她握緊長刀。

……

翌日,瑤英起來梳洗。

緣覺在庭前堆了個雪人,氣喘籲籲地問:「王後,您看像不像王?」

瑤英看著庭中那個挺拔瘦削、輪廓鮮明的雪人,出了一會兒神。

親兵嬉笑著走過來,道:「公主,昨晚謝青又把金勃小王子給揍了!」

金勃當眾獻舞,半夜跑來纏著謝青問她到底喜歡什麼樣的男人,他要和那人決鬥,被謝青一把扛起扔到雪地裡醒酒,摔了個鼻青臉腫。

瑤英笑著搖搖頭,披上鬥篷去找李仲虔。

親隨神情緊張,簇擁著她往裡走,路過長廊的時候,有意無意擋在她麵前,笑著道:「這邊風大,別吹著公主。」

瑤英挑眉:「讓開,有什麼不能讓我看的?」

李仲虔放浪形骸,她什麼沒見過?何必在她麵前遮掩?

親隨訕訕地退了下去。

瑤英走下長廊,目光掃過雪地。

一道高挑的人影佇立在庭前雪中,氈襖上一層薄薄的雪,凍得瑟瑟發抖,不知道在這裡站了多久。

「巴娜爾公主?」

抱著雙臂的女子回過頭,看到瑤英,眸中騰起亮光:「阿依努爾!」

瑤英拉著巴娜爾公主走進前庭,讓她坐在爐前烤火,「你在這裡等了多久?」

巴娜爾公主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時辰:「李仲虔不肯見我,我昨晚半夜來的,我等到他出來見我為止!」

瑤英示意親隨取來熱馬奶酒給她喝下暖暖身子,出了前庭,小聲問:「怎麼回事?」

親隨咳嗽了一聲:「昨晚宴會,有幾個部落女郎向阿郎獻舞,巴娜爾公主把那些人都趕跑了。阿郎回來倒頭就睡,巴娜爾公主要見他,他不許我們開門,公主就一直守在外麵,怎麼勸都不走。」

瑤英想了想,吩咐人去請個醫者來看看巴娜爾公主,轉身去看李仲虔。

……

剛進屋,瑤英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香。

李仲虔斜躺在窗前火爐旁的木榻上,長腿曲起,腳上的獸皮靴踩著酒壇,手裡攥著酒囊,鳳眸幽幽地望著緊閉的窗。

瑤英從一地傾倒的酒壇走過去,拿走他手裡的酒囊聞了聞,「這酒是今年新釀的金琥珀,後勁小,吃不醉的。」

李仲虔踢開酒壇:「誰要吃醉?吃醉了你又要數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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