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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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英笑了笑,「巴娜爾公主在外邊等著,你在裡麵看著她,怎麼不把人叫進來?」

「讓她等著吧,多等個幾次,以後就不會來了。」

瑤英嗯一聲,脫下鬥篷,卷起袖子,收拾案幾上隨意堆疊的文牘,提起火爐上的銅壺,熟門熟路地找到一袋米粒緊實的烏米。

這種米先在汁水中充分浸泡,蒸熟後曬乾,再蒸熟再曬,如此反復九次,米粒顆顆晶瑩,滋味肥濃油潤。西軍常常需要長途奔襲,軍中很多人不習慣和北戎人那樣渴飲馬血、生吃馬肉,今年本地適種的烏米豐收,她讓人曬了不少,士兵很喜歡,攜帶方便,可以保存很久,還很好吃,而且可以迅速補充體力。

熱水滾進碗中,她調了一碗烏米飯,遞給李仲虔。

「別吃酒了,吃點東西暖暖胃。」

李仲虔看著碗中油亮的米粒,「怎麼不催我放人進來?」

瑤英平靜地道:「阿兄想通的時候,自然會放人進來。」

李仲虔嘴角一咧:「如果我想不通呢?」

「那我更不能自作主張了。」

李仲虔揉揉眉心,翻身坐起,接過碗和匙子,大口扒烏飯。

巴娜爾公主想嫁給他。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妻。

小的時候,他曾好奇地問舅父:「舅舅,您怎麼沒有娶親?」

謝無量扌莫扌莫他的發頂,「舅舅太忙了。」

後來長史告訴他,謝無量就算一年到頭過家門而不入也有很多小娘子願意嫁他,他不娶妻不是因為太忙,而是自知身體病弱,又身處亂世,隨時可能死在戰場上,不想耽誤小娘子的青春。

李仲虔沒想過娶妻的事,從前是因為和舅舅一樣不想連累妻子,來到西州,沒了顧慮,他依舊不想娶妻。

李德和唐氏,李德和謝滿願……他們都曾恩愛甜蜜過,後來夫妻離心,麵目猙獰,彼此仇恨,曾經是最親密的枕邊人,到最後,李德對謝滿願毫不留情,唐氏死之前句句都在詛咒他。

愛得再熾烈,終究抵不過歲月。

他和瑤英不一樣。

瑤英深知這世上惡無處不在,並且被深深地傷害過,但她仍然相信世間的美好,李德、唐氏和謝滿願之間的糾葛恩怨不會影響到她的心境,她喜歡一個人,那便一心一意去喜歡。

他沒有這樣純粹的喜歡。

流連花叢,男歡女愛,於他而言不過是情欲上的享受,從一開始雙方就明白彼此隻是一場露水姻緣,你情我願,絕不拖泥帶水。

如果巴娜爾隻是求幾場歡愛,他不會拒絕,可是她想嫁他。

他這樣的人不適合娶妻。

「羅伽對你怎麼樣?和尚懂得怎麼做一個好丈夫嗎?」他捧著烏飯,忽然問。

瑤英一笑:「他對我很好。」

李仲虔嘴角輕揚。

……

瑤英從屋中出來的時候,巴娜爾還等在雪地裡,臉頰凍得紅撲撲的,朝她行了個大禮。

西軍聯軍收復伊州時,瑤英不許部落兵欺辱北戎王宮女眷,巴娜爾很感激她。

瑤英把自己的鬥篷披在巴娜爾肩膀上,道:「公主隨我來吧。」

巴娜爾抬頭看一眼緊閉的窗,懊惱地嘆口氣,舉步跟上瑤英。

爐膛裡柴火燒得劈啪響。

瑤英看著巴娜爾喝下一大碗防風寒的藥,直接問,「公主是怎麼和我阿兄認識的?」

「在北戎的時候認識的。」

「公主是不是救過我阿兄?」

巴娜爾捧著藥碗搖搖頭:「阿依努爾,不是我救了李仲虔,是李仲虔救了我。」

瑤英麵露驚訝之色。

巴娜爾放下碗,朝她笑了笑,緩緩地道:「當初李仲虔混在北戎奴隸裡麵,尋找脫身的時機,那天夜裡,塔麗幫他掩護,他趁守衛打瞌睡,偷偷扌莫出營地,無意間撞見三王子想要欺負我……」

說到這裡,她臉上掠過憤怒之色。

她是瓦罕可汗養大的女兒,以後肯定要嫁給諸兒子中的一位。三王子垂涎她的美貌,想要她做側夫人。

三王子為人粗鄙,她堅決不答應。三王子賊心不死,偷偷買通她的奴隸,把她騙出營地,想要生米煮成熟飯,逼她就範。

「營地外的守衛被三王子支開了,我很害怕……李仲虔當時就藏在馬廄,他看到我被三王子拖走,沒有現身。」

瑤英猜得出當時的情形。

李仲虔以奴隸身份掩飾自己,假如出手救人,很可能卷入是非,無法脫身。

「我阿兄最後還是出手了?」聽巴娜爾的口氣,三王子肯定沒得逞。

巴娜爾點點頭:「李仲虔不想多事,本來已經悄悄地離開了,過了一會兒還是回來了……公主知道他為什麼回來嗎?」

瑤英搖搖頭。

巴娜爾道:「因為我一直在叫阿兄。」

瑤英微怔。

巴娜爾接著說:「李仲虔沖了進來,一把扯住三王子,差點把他腦袋扭下來,三王子怕事情鬧大驚動別人,逃走了。」

那晚,李仲虔差點把三王子打死,他那副猙獰凶狠的模樣就像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站在驚魂未定的巴娜爾跟前,問:「你兄長呢?他怎麼沒來救你?」

巴娜爾抹了一把眼淚:「他死了。」

她的父兄都為瓦罕可汗戰死,所以才能被收養為義女,她沒有其他親人了,害怕的時候本能地叫著兄長,她的母親是被擄掠到草原的漢人,她和兄長小的時候就會說漢文。

後來她知道了李仲虔來北戎的目的,一下子恍然大悟,李仲虔之所以會不顧危險救她,是因為她歇斯底裡的呼救讓他想到了他妹妹。

文昭公主落在海都阿陵手裡,誰都不知道她到底遭遇了什麼。

「一開始,我不知道李仲虔是魏朝的皇子。」巴娜爾往爐膛裡添了幾塊炭,「他救下我的第二天,三王子傷勢太重,瞞不住了,瓦罕可汗派人來安撫我,說三王子是活該,又問我到底是誰打傷了三王子,奴隸竟然敢打傷貴人,雖然他是為了救我,也必須受到懲罰。」

她抬起下巴:「我當然不會出賣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論三王子的母親怎麼勸哄、威逼,巴娜爾都不肯指認李仲虔。大妃暴跳如雷,向瓦罕可汗進讒言,要在十天內把她嫁給一個部落的酋長。那個部落剛剛在大戰中失去一半青壯年,酋長都快有五十歲了,瓦罕可汗正愁該怎麼安撫部落。

巴娜爾還是咬緊牙關不肯說出是誰救了她。

她咬了咬唇,「大妃逼我出嫁,我很害怕,可我不能出賣李仲虔,我給自己準備了嫁衣……」

就在她絕望的時候,李仲虔自己站出來認罪了。

他滿身髒臭,蓬頭垢麵,看不出本來麵目,跪在三王子的氈帳外。三王子的親隨把他打了個半死,他趴在泥地裡,一聲不吭,紋絲不動,任他們踢打。

巴娜爾哭著沖到瓦罕可汗的大帳求情,老可汗饒了李仲虔,他一瘸一拐地走了,看都沒看巴娜爾一眼,就好像他挨打的事情和她沒有一點關係。

夜裡,巴娜爾去看他,他舊傷復發,陷入昏迷,塔麗在悄悄照顧他。

巴娜爾每天都會去看李仲虔,偷偷送藥送吃的給他,有時候幫塔麗照看他。

就是在那段日子裡,她聽他病中叫明月奴,知道他妹妹的小名,還知道他來北戎是為了找妹妹。

李仲虔很冷漠,從來不和她說話。

巴娜爾堅持去看他,漸漸猜出他不是尋常奴隸,瓦罕可汗想找的漢人很可能是他。

「我可以幫你離開這裡。」她告訴李仲虔,「我是可汗的義女,可以把你要到我身邊來,你成了我的護衛,就不用躲躲藏藏了。」

李仲虔拒絕她的幫助。

巴娜爾那時候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他為什麼不讓自己幫他?

塔麗也有相同的疑問。

那天,巴娜爾悄悄去看望李仲虔,聽到塔麗幫他出主意:「公子,巴娜爾公主好像很喜歡你,公子不妨利用這一點,瓦罕可汗對公主還是有幾分情麵的。」

李仲虔淡淡地道:「以後別讓她來了。」

塔麗遲疑著問,「公子討厭巴娜爾公主嗎?」

巴娜爾站在土牆外,心裡怦怦直跳。

她突然發現自己很怕李仲虔給出肯定的回答。

……

啪的一聲脆響,爐膛裡的火炭燒得滋滋有聲。

巴娜爾從回憶中醒過神,朝瑤英一笑:「李仲虔沒有說討厭我,他對塔麗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

瑤英輕聲問:「什麼話?」

巴娜爾一字一字地道:「他說,我隻是個不相乾的人,他不想讓我步阿娘的後塵。」

當時巴娜爾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以為李仲虔很討厭她,傷心地離開了。

在佛寺見到癡傻的謝滿願以後,她才明白李仲虔的意思。

她更喜歡李仲虔了。

他看起來陰森森的,其實是個好人。他為了救妹妹冒險刺殺瓦罕可汗,他救了萍水相逢的她。他明明知道她喜歡他,沒有借機哄騙她,利用她脫身——哪怕她甘願這麼做。

巴娜爾仰起臉,看著瑤英:「阿依努爾,你問我是怎麼和李仲虔認識的,是不是想勸我,李仲虔不喜歡我,讓我放棄?」

不等瑤英回答,她笑了笑,眸子裡映出爐膛明艷的火光。

「北戎滅亡,我不用再麵對三王子他們的覬覦,也沒了公主的尊榮,義慶長公主被公主你接回中原去了,我不想去中原,來到西州……」

「公主,李仲虔是我見過的最強壯最勇敢的男人,我喜歡他,想和他生孩子,他不討厭我——我看得出來,現在他沒有想娶的女人,我和他之間沒有阻礙……天神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我想試一試。」

嘗試之後才有放棄的資格。

她是北戎數一數二的美人,她喜歡李仲虔就要說出來,不怕被笑話。

哪怕最後他還是無動於衷,至少她試過了。

「我聽說了很多佛子和公主的故事。」巴娜爾看著瑤英,兩眼放光,「公主和佛子不畏艱難,終於感動天神,才能結為夫妻。我也要和公主一樣勇敢!」

瑤英唇角微不可見地抽了抽。

她可以篤定,巴娜爾聽到的那些故事和傳說有一大半她也不知道。

比如前一陣西州流傳她為曇摩羅伽哭倒了整座聖城,羅伽才能找到真正的內功心法,起死回生。

巴娜爾抹把臉,振奮精神:「最烈的馬屬於最勇敢的勇士,想要打動最強壯的男人,也得和馴馬那樣,誰勝出,誰就能和他生孩子!」

瑤英:……

她怎麼突然感覺巴娜爾公主嫁給阿兄的目的就是和他生孩子?

……

送走巴娜爾公主,親隨問瑤英:「七娘,要不要想辦法把巴娜爾公主送出西州?」

瑤英搖搖頭,「阿兄真不想見她,她根本進不來……巴娜爾公主和阿兄的事,你們別多管,別跟著起哄,也別瞎打聽,順其自然就是了。」

……

接下來的日子,瑤英繼續接見各部酋長,為有摩擦的部落調節矛盾,督促擁有大片土地的豪族種植農官培育的糧種,親自去新建的養馬場視察,讓親兵試騎從波斯那邊買來的良馬,還得時不時抽空去宴席上露個麵。

親兵偶爾會向她匯報李仲虔那邊的事:巴娜爾給李仲虔做了件獸皮襖,李仲虔沒收。

一晃就是大半個月過去,緣覺看她還沒有動身回王庭的意思,急得團團轉,每天冷不丁地提醒一句:「王後,您猜王這會兒在做什麼?」

瑤英用膳,緣覺在一旁道:「王是不是也在用膳?」

她提筆寫信,他趕緊幫著鋪紙:「王後要給王寫信嗎?」

她在佛寺會見酋長,他和旁人低語,「這些僧人的宣講比不上王的動聽,我們王宣講時,連寺裡的鷹都乖乖立在鷹架上聆聽……」

瑤英回頭看他一眼。

緣覺一臉驕傲:「王後,您也這麼認為吧?」

李仲虔翻了一個白眼:「你這麼想念你們王,不如先回王庭去。」

緣覺忙退後幾步,恭敬地道:「小的要侍奉王後左右。」

李仲虔皮笑肉不笑。

緣覺再不敢多嘴。

終於到了月底,緣覺立馬精神了,不動聲色提醒瑤英該動身了:「王後,箱籠開始整理了,您看有沒有什麼漏下的?」

瑤英處理好手頭的事務,啟程回王庭。到了沙城後,她讓其他人慢行,自己騎快馬回聖城。

不過是一個多月,感覺像過了很久似的,聖城外一片茫茫白雪。

守城的禁衛軍見到肩披朝霞的瑤英出現在城門外,驚詫萬分,連忙豎起迎接的幡旗:「王後回來了!」

瑤英示意他們不要驚動其他人,徑自回宮,剛步上長階,迎麵一人走下來,看到她,呆了一呆,慌忙行禮。

「王後回來了?」

瑤英嗯一聲,匆匆往裡走,她給曇摩羅伽的信上沒有提起自己特意提前趕回來的事,還叮囑緣覺不要漏了口風。

曇摩羅伽這會兒一定在前殿接見大臣,她可以站在後廊那裡等他……

她還在盤算怎麼嚇羅伽,畢娑撓撓腦袋:「王後,王不在王宮。」

瑤英腳步頓住:「他去佛寺了?」

畢娑笑得直拍大腿,搖搖頭:「王思念王後,知道王後動身回來,今早出城去迎接王後了。」

曇摩羅伽的理由很充分:雪太大,他擔心瑤英在路上被風雪阻住,要帶人去接應。

剛好閒著的莫毗多嘀咕了一句:「那也用不著王親自去接,末將正好要去一趟白城,可以順路迎接王後。」

曇摩羅伽好像沒聽見一樣,看一眼天色,門外近衛統領過來回話,車馬準備好了。

瑤英哭笑不得:她想提前回來給曇摩羅伽一個驚喜,叮囑所有人瞞著他,沒想到羅伽已經出發去接她了!

她轉身就走,翻身上馬,出了聖城,夜裡在驛站歇了一夜,緣覺勸她回聖城等曇摩羅伽回來,她搖搖頭,她現在就想見他,一刻都等不得。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瑤英繼續朝沙城奔去,蹄聲回盪在茫茫無際的雪原間。

忽地,遠處幾道模糊的暗影從西邊疾馳而來,馬蹄踏響如奔雷。

瑤英催馬疾走,迎上前,暗影越來越近,為首的那人一身雪白織金紋錦袍,身形挺拔,風吹衣袍獵獵。

她看著他,嘴角不禁翹了起來。

他凝望著她,逆著光,碧眸看起來黑沉沉的。

馬蹄轟響,雪地震顫,黑馬飛馳到瑤英跟前,帶起一陣氣流,還沒停穩,馬背上的人展臂攬住她的月要,把她整個人抱到自己馬背上,緊緊摟著她。

瑤英抱住他的月要,聞他身上的沉水香味。

「郎君,我回來了。」

曇摩羅伽低頭,口勿她發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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