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阿陵番外(作話還有)(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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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海都阿陵和瑤英

第1章

「王子,把文昭公主關在哪裡?」

托木倫問。

海都阿陵低頭擦拭長刀上的血跡,下巴微抬,泛著黃金色、狼一樣的眸子銳利地瞥一眼李瑤英。

瑤英站在雪地裡,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瑟瑟發抖,身上裹著一件灰撲撲的、散發出淡淡腥臭味的氈衣,形容憔悴,狼狽不堪,姣好的麵容和玲瓏的身姿掩在風霜之中,看起來就像個毫不起眼的女人。

以往,這樣的女人爬到海都阿陵床上,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但是他見過李瑤英真正的模樣,長安太極宮的宮宴上,她頭戴花釵,濃妝艷飾,穿著他平生見過的最華美的衣裙,出現在眾人麵前,容色之盛,將殿中輝煌閃耀的燭火襯得黯然失色。

那一瞬間,海都阿陵感覺到一種難以抑製的興奮,就像喝了中原最烈的酒,渾身熱血上湧,四肢百骸毛孔舒張。

長安少年郎心目中的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這個女人是他的。

他來自荒蠻的部落,在狼群中長大,吃馬肉,喝馬血,被他們這些中原漢人鄙夷。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錦衣玉食,尊貴雍容,曳地的輕紗陂巾仿佛散發出陣陣幽香,滿殿年輕兒郎都在偷偷看她,而她目不斜視。

海都阿陵口乾舌燥。

他要征服這個女人,正如他的鐵騎將征服這片肥沃遼闊的土地。

幾個月後,這個女人落到他掌中,任他擺布。

她剛剛和他談完條件,抖如篩糠,等著他發落,雙眸低垂,不泄露一絲思緒,看去纖弱、膽怯,低著頭,露出半截雪白的頸子,雪光都壓不住那一抹柔膩細嫩。

海都阿陵隻需要抬抬手就能把她勾到自己麵前,嘗嘗那半截頸子到底有多滑膩,她月要肢纖細,他大掌一握,就能緊緊鉗住她。

每次打了勝仗,部下會把最美麗的女人獻給他,攻城略地、大肆屠戮之後,帶著一身血腥氣享用美人,最為暢快銷魂。

但是這一次他不急著強占這個女人。

這個看似嬌弱的女人破壞了他準備已久的計劃,讓他大開眼界。

他利用葉魯部操縱她的遠嫁,看著她被粗野的葉魯部大王子嚇得麵色發白,瞧見她在白發蒼蒼的葉魯部酋長身邊暗暗垂淚,他以為她已經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帶兵偷襲中原,沒想到她早已經悄悄學會胡語,不僅在絕境之中逃出葉魯部,還毀了他的心血。

她在葉魯部的驚慌失措、和太子李玄貞的爭吵都是裝出來的。

這樣的女人太狡猾,即使他在床上征服了她,她也不會對他死心塌地。

頭頂幾聲清唳,雄鷹在半空中翱翔。

海都阿陵的目光隨著雄鷹飄向遠方。

阿布是他親手養大的,它忠誠,隻聽他一個人的號令,勇悍,堅毅,可以用利爪把獵物撕成碎片,是鷹中之鷹。

文昭公主就像還沒被馴養的阿布。

他跟在她後麵,像追逐獵物一樣,冷眼看著她奔逃,在她以為終於逃出生天的那一刻出現。

她臉上的驚恐和絕望讓他覺得快意,那種完全掌握她的命運、看著她被自己玩弄的感覺甚至比打敗一個比自己更強大的勇士更讓他覺得快活。

和直接占有這個女人相比,他更想要慢慢馴養這個女人,磨掉她的爪牙,擊垮她的意誌和自尊,讓她徹底順從於自己,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她越不甘心,他越想要折騰她。

托木倫又問一遍:「該怎麼處置文昭公主?」

海都阿陵和李瑤英達成了協議,他放過她和她的親兵,她跟他走。

「帶他們回伊州。」

他還刀入鞘,薄唇微微勾起。

伊州遠離中原,魏朝的士兵被攔在涼州以東,她再足智多謀,插翅難逃。

托木倫扯著瑤英走遠。

謝青、謝沖他們被帶去和俘虜關在一處。

瑤英是女人,還是一個不可多見的美人,托木倫想了想,把她帶到關押女奴的地方,以前戰敗的部落獻上來的女人都是這麼安置的。

他手上重重地一推,瑤英摔倒在地,周圍的女人視若無睹,神情麻木。

瑤英爬起身,拍去氈袍上的泥濘,眼神巡睃一周,找了個地方坐下休息。她已經很久沒吃東西了,頭暈眼花,渾身無力,海都阿陵不會放了她,伊州離長安那麼遠,過了玉門關,她可能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她閉了閉眼睛,盡量不去理會餓到痙攣絞痛的腸胃,一個聲音在腦海裡回盪:她得活著,不管用什麼辦法。等阿兄傷好了,一定會來救她,她不能放棄希望。

號角聲響起,隊伍進發,北戎兵催促瑤英和其他女奴趕路,她餓得連身上的皮襖都能咽下去,還是咬牙跟上隊伍。

海都阿陵把她當成獵物,她必須讓他享受到折磨獵物的樂趣,隻要能活著,這點痛苦不算什麼。

很快,瑤英的氈衣上結了一層薄冰,凜冽的風雪從衣領灌進去,渾身冰涼,手腳早就凍得失去知覺。她逼迫自己跟上其他人的腳步,隻要停下來,她就再也走不動了。

她麻木地、全靠本能地邁出僵硬沉重的腿,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昏暗下來,隊伍停下紮營。

瑤英和其他女奴被趕進一塊木柵欄臨時圈起來的地方,她精疲力竭,倒在角落裡,閉目休息。

送飯的士兵隔著柵欄扔進來幾塊餅,女奴們一擁而上,爭搶那幾塊餅。

士兵站在柵欄外哈哈大笑,讓沒搶到餅的女奴跪下求他們,誰叫得好聽,他就給誰餅吃。

女奴跪下祈求,他笑得愈加得意,視線落到角落裡的瑤英身上,瞪大眼睛,臉上掠過淫邪之色,舉起一張餅對她搖了搖。

「想吃嗎?叫聲好哥哥就給你。」

瑤英抬眸掃他一眼,麵露嘲弄之色。

士兵惱羞成怒,扔下裝餅的木桶,沖進柵欄,扯住瑤英的衣領,把她拖出柵欄,其他女奴見狀,一擁而上,去搶木桶裡的殘渣碎餅。

瑤英被士兵拽著在到處都是碎石的雪地上拖行,背上、月要上、雙腿火辣辣的疼,不知道留下多少傷口,眼淚滑落下來,她咬破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一邊掙紮,一邊留心觀察周圍的環境,右手偷偷扌莫向自己的長靴。

那裡藏了一柄匕首,是李仲虔送給她的,號稱削鐵如泥。她拿著匕首和李仲虔比劃過,他教過她怎麼殺人。

要穩、狠、準,一下子割破對方的喉管,或者刺進他的心髒,一招斃命。

李仲虔也警告過瑤英,她不懂武藝,不到萬不得已,別去激怒對方,遇到高手,她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即使是麵對普通男人,她也不能暴露殺機,必須等對方最鬆懈的時候才能冒險動手。

士兵把瑤英拖到營地後麵,旁邊有人發出嘲笑聲,「又瞧中哪個了?」

「這個漢女是我見過最漂亮的!還是個沒嫁過人的小娘子!」

一人笑罵一句,「又讓你撿著便宜了!你下手快,今天兄弟們不和你搶!」

幾個人圍上來說笑,士兵趕走其他人,腳步聲漸漸飄遠。

瑤英不再掙紮,像是認命了。

士兵冷笑,一把摁住她,脫下外袍,低頭解開月要帶,天氣太冷,他沒有脫下闊腿袴,隻隨手往下扯了扯,獰笑著俯身壓在她身上。

瑤英看著他,認準李仲虔教過她的部位,使出所有力氣,手中匕首穩穩當當地刺了進去。

阿兄送她的匕首,果然鋒利,薄刃剖開血肉,熱血噴濺而出,濺了她一臉。

她翻身而起,壓在士兵身上,雙眸血紅,眨都不眨一下,繼續用力,匕首繼續往裡刺入。

士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她手中的匕首,渾身抽搐,劇烈掙紮,她瘦弱的身體緊緊壓住他,匕首利落地翻騰攪弄,血浸濕了她的氈衣,她死死地握著劍柄,即使士兵已經停下掙紮,依舊沒有鬆手。

士兵的夥伴探頭往裡看,對上瑤英被鮮血染紅的眼睛,嚇得一個激靈,「赤撒被殺了!」

死了人,士兵不敢私自處置瑤英,消息傳到大帳,海都阿陵正和部下議事,聞言,驚訝地抬起頭:「她殺了人?」

柔弱的文昭公主隻怕連隻螞蟻都舍不得踩死,居然能殺人?

「她殺了赤撒!」

「她為什麼要啥赤撒?」

報信的人麵上一僵:「赤撒以為她隻是個普通女奴,看她不聽話,想教訓她……」

海都阿陵笑了笑,起身出了大帳。

瑤英還握著匕首坐在赤撒身邊,氈衣被血染紅,臉上也糊滿了血,秋水盈盈、一眼能把人看得酥了半邊身子的雙眸比血更紅,長安城裡最嬌貴雍容的那朵牡丹花,果然不止是空有美貌。

她冷厲如刀,身體卻在微微發抖。

這麼恐懼,還是毫不猶豫地殺了人。

海都阿陵瞥一眼赤撒的屍首,麵色陰狠:「文昭公主無緣無故殺了我的部下,我得給部下一個交代。」

周圍的士兵眼中騰起振奮之色,齊齊看向瑤英,等著海都阿陵把她賜給他們。

他們的目光毫不遮掩。

瑤英握著匕首,眼簾抬起。

海都阿陵嘴角勾著。

怎麼,她以為憑著一柄匕首殺了蠢笨的赤撒,也能用同樣的法子殺了其他男人?他們不會像赤撒那麼傻,也不會再掉以輕心,落到他們手裡,她隻能乖乖聽從。

海都阿陵等著瑤英驚恐地哭泣,絕望地哀求。

她站起身,血順著氈衣落下,嘀嗒嘀嗒,染紅腳下的雪地。

「我不是無緣無故殺人。」

她迎著士兵們肆無忌憚打量、恨不能立馬撲上去撕碎她衣裳的眼神,一步一步走到海都阿陵麵前,平靜地道。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裡沒有一絲波瀾,神情淡漠。

瑤英仰頭望著他,雪白的貝齒上也濺了血,朗聲道:「我和王子達成協議,就是王子的人。這個人膽敢染指我,便是公然侵犯王子的尊嚴,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他如果得手了,王子會淪為北戎的笑柄,被其他王子鄙夷。王子,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殺?」

她語氣平穩,眸中燃燒的血色淡去,一雙眼睛烏黑清亮。

周圍安靜下來。

海都阿陵審視著瑤英,刀削斧鑿的臉越來越陰沉,就在士兵們以為他會一刀砍了瑤英時,他忽地一笑。

這樣才好玩。

如果李瑤英大聲叱罵他,或者跪下痛哭流涕,可憐巴巴地祈求他,他會很失望。

海都阿陵轉身離開。

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帳篷間的那一刻,瑤英渾身發抖,軟倒在地,支撐著她堅持到現在的勇氣霎時被後怕淹沒,恐懼攫住了她的心髒,她狠狠地咬舌頭上的傷口才沒有暈過去。

這是一次試探,她都阿陵對她到底抱著什麼樣的態度。他陰鷙深沉,武藝絕頂,殺死她和親兵就像捏死螞蟻一樣簡單,她絕沒有逃脫的機會,唯有先扌莫清他的底線在哪裡,才能去想接下來該怎麼辦。

激怒士兵太過冒險,可她別無選擇,她觀察過了,海都阿陵軍中唯有這幾個看管女奴的士兵身材瘦小,手上沒有長年拉弓留下的繭子,他們不會武藝,是她唯一的機會。

海都阿陵回到大帳。

托木倫緊跟著他,問:「文昭公主殺了赤撒,王子就這麼算了?」

海都阿陵掃一眼托木倫,目光比他月要間的長刀還鋒利。

「誰讓你把她送到赤撒手裡去的?」

那幾個士兵經常□□女奴,他早有耳聞,為了軍中士氣,暫時隱忍不發,如果今天赤撒真的得手了,真如李瑤英所說,他會淪為笑柄!

托木倫連忙賠罪:「屬下考慮不周,才會釀成此禍,請王子責罰。」

海都阿陵擺擺手:「你傳令下去,文昭公主是我的人,讓那些人手腳都放乾淨點,今天的事到此為止,下不為例!」

托木倫悄悄鬆口氣,應喏,退出大帳。

底下人來問:「該怎麼處置文昭公主?」

托木倫撓了撓腦袋,道:「送到王子這裡來吧。」

王子說了,文昭公主是他的人,今天王子饒公主不死,公主必定感恩戴德,今晚說不定就會臣服於王子。

半個時辰後,瑤英被送到一座帳篷裡,侍女為她脫下腥臭的氈衣,洗去一身血跡,將她送進海都阿陵的大帳。

海都阿陵出去巡營,半夜回帳,看到坐在角落裡打瞌睡的瑤英,脫氅衣的動作停了下來。

「過來。」

他懶洋洋地道。

瑤英醒過神,一臉警惕和厭惡,沒有起身。

海都阿陵臉色沉了下來。

她的目光讓他想起那些看不起他的人,他們高高在上,而他隻是個狼養大的野人。

今天她在他的營地裡殺人,用激將的法子自保,他沒有懲罰她,她以為自己真的退步了,會接著縱容她?

他沒有這麼好心。

海都阿陵冷笑,幾步走到瑤英麵前,扯開她身上的長袍,她換了北戎女子的衣裳,袍子底下就是月匈衣,嬌艷飽滿。

瑤英沒有掙紮,目光落到他臉上,平靜,麻木,還有幾分鄙夷。

海都阿陵額邊青筋暴跳,推開瑤英:「滾出去。」

如果這麼簡單就被獵物激怒,以後怎麼徹底馴服她?

瑤英攏好衣襟,走出大帳,衣衫底下汗水涔涔,連發絲裡都沁出了細密的汗。

表現出厭惡和鄙夷果然會讓海都阿陵失去興致。

海都阿陵的底線是他們之間的協議,他沒把她放在眼裡,享受追逐獵物,所以不屑在她主動臣服前強行占有她。

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但是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去挑戰海都阿陵的忍耐力,真的惹怒他,後果不堪設想。

她不能太軟弱,也不能反抗得太激烈,把握好分寸才能一點點迷惑住他。

夜風寒涼,瑤英握緊雙手。

她要活下去。

托木倫從帳中走出來,對著瑤英搖搖頭,今晚這個女人如果低頭,以後就是王子的女人了,何必自討苦吃?

他指指關押奴隸的方向:「你以後住那裡。」

那裡比關押女奴的地方更艱苦,連擋風的氈帳都沒有,每次征戰都有無數奴隸凍餓而死。

瑤英臉色蒼白,心裡猛地一跳。

謝青他們不知道被送去哪裡了,她得想辦法和他們聯係,奴隸中說不定有人見過他們。

托木倫把瑤英送去和奴隸關在一起,回到大帳,海都阿陵大馬金刀地坐在火盆前,「給我找個女人過來。」

聲音沙啞,不掩□□。

托木倫立刻去照辦。

第2章

瑤英站在氈帳前,聽見裡麵傳出的撞擊聲、男人低啞的吼聲和女人發顫的啜泣,攥緊了手裡的木桶。

托木倫做了一個拔刀的動作,不耐煩地催促她:「王子讓你進去伺候。」

瑤英眼皮低垂,冷靜下來,掀簾入帳。

帳中沒有點燈,外麵篝火的光芒透過牛皮籠下一團模糊的暈光,隱隱可以看清帳中陳設的輪廓。

瑤英先在朦朧中看到男人□□的脊背,肌肉虯□□壯緊實,爬滿淋漓汗水,隨著一上一下起伏的動作,汗珠從流暢分明的肌理線條滾落。

聽到腳步聲,他一邊繼續,一邊側頭朝她看過來,輪廓深邃的麵孔被汗水浸濕,卷發貼在臉頰邊,淡金色的眸子微微半闔,目光緊緊鎖在她身上,像盯住獵物的獵豹,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一切都在他的掌控當中。

他征伐,馳騁,身體起落,盡顯原始的野性,女人尖叫著顫抖,像是痛苦得要死去,卻又緊緊攀附著他,聲音透出極致的愉悅。

嘎吱嘎吱,木床不堪承受,幾乎要被搖散了架。

瑤英提著水桶,麵無表情地站在氈帳裡,冷眼聽著眼前的活春宮。

等一切結束,女人癱軟在床上,幾乎魂飛天外,下意識擁住男人的胳膊,海都阿陵沒有給予她片刻的溫存,推開她纏上來的身子,起身離開,就這麼走到瑤英麵前,臉上已經恢復平時的冰冷淡漠。

瑤英沒有抬頭,遞上乾淨的巾帕。

頭頂傳來海都阿陵的嗤笑聲,「文昭公主不是膽量過人嗎?怎麼不敢抬頭?」

她暗暗咬牙,知道他有意羞辱自己,別開了臉。

不能毫無反應,也不能一味徒勞地反抗——一旦他失去耐心和興致,她就是帳中女人的下場。

海都阿陵唇邊掠過一絲笑,他就喜歡看瑤英全身上下透出不甘心、又不得不順從自己的模樣,隨意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對床上的女人冷冷地道:「出去。」

女人還沒平復下來,聞言,身體僵了一下,爬起身,撿起地上散落的衣裙掩住赤著的身子,低頭走了出去。

從瑤英身邊經過時,她深深地看了瑤英一眼,眼神復雜。

瑤英暗暗嘆口氣。

這個女人也是被北戎人擄掠來的,名叫阿瑪琳,是一個部落司祭的女兒,她們處境相似,但是剛剛阿瑪琳的眼神讓她明白了一件事:她們不是一樣的人。

瑤英放下木桶,收拾淩亂的床榻,帳中殘留著曖昧的味道,她忍著惡心卷起氈毯。

海都阿陵擦洗完身體,朝她抬了抬下巴,指指木架:「拿過來。」

瑤英放下木桶,去取架上的皮襖,架子太高,她踮起腳去夠,感覺到身後海都阿陵的目光一直看著自己。

她越狼狽,他對她似乎越有耐心。

嘩啦一陣響動,皮襖滑落下來,直接蓋在她頭頂,罩住了她的臉,她晃了幾下,掙紮著站穩,把厚重的皮襖捧到海都阿陵麵前。

朦朧的光線勾勒出她微微透出淺暈的臉龐,燈下看美人,簡直驚心動魄。

海都阿陵心裡一動,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摩挲了幾下。

瑤英頭皮發麻,恐懼像條蛇一樣在渾身遊走,心裡一道聲音響起:不能慌張,要冷靜!她哆嗦了幾下,強迫自己鎮定。

海都阿陵玩味地一笑:「不怕我直接要了你?」

瑤英仰起臉,「王子和葉魯部的大王子不同。」

海都阿陵看著她的眼睛:「怎麼不同?」

瑤英麵色沉靜,道:「葉魯部的大王子粗俗野蠻,王子是北戎第一勇士,是深受部下敬重信賴的大英雄、名震北戎的一方豪傑,王子既然和我這個小女子達成了協議,自然不會做失信之人,否則王子日後要怎麼征服其他部落?」

海都阿陵沉默了一會兒,手指順著瑤英下巴往下,捏住她雪白的頸子,微微用力。

瑤英喘不過氣來,掙紮著去掰他的手,身體瑟瑟發抖,蒼白的臉浮起紅暈。

海都阿陵平靜地看著她,就像在看一隻垂死掙紮的獵物。

她如此柔弱,抱著他的皮襖就得費半天勁兒,隻需稍稍用力,他就能殺了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就在瑤英以為海都阿陵不打算放過她的時候,脖子上的力道一鬆,她軟倒在地上,大口喘氣,咳嗽,嗆得滿臉通紅。

海都阿陵穿上皮襖,淡淡地道:「出去。」

瑤英立馬撿起木桶起身出去,站在氈帳前,渾身發顫。

每一次麵對海都阿陵都得如此小心翼翼才能脫身,她必須時時刻刻保持清醒,揣摩他的心思,給出他想看到的反應,趁他鬆懈時試探他,在他警醒時立刻示弱。

她太累了,但是她不能軟弱,一旦軟弱,海都阿陵就得逞了。

托木倫看到瑤英衣衫完整,麵露驚訝之色,領著她去關押女奴的地方。

返回大帳後,托木倫忍不住問:「王子,女人不難馴服,隻要她成為您的女人就會聽話了。」

海都阿陵搖搖頭,突然問:「金勃是不是還沒娶妻?」

托木倫一愣,點點頭:「可汗原本打算把巴娜爾公主賜給金勃小王子,兩人合不來。」

海都阿陵若有所思地道:「文昭公主這樣的美人難得一見,大王子、二王子都是好色之人。」

托木倫反應過來,「用文昭公主挑撥諸位王子?」

如果王子有這樣的打算,那讓公主保持處子之身用處更大。

海都阿陵沉吟半晌,「先把人帶回伊州再說。」

幾位王子年輕浮躁,曾經為女奴的事大打出手,李瑤英天姿國色,他們很難不動心。

漢人王允以美人計除掉董卓,他可以效仿王允,說不定連瓦罕可汗也會中計,老可汗這幾年偏愛年輕貌美的女人。

不過李瑤英不像是會乖乖聽從他吩咐的人,很可能假意臣服,再挑撥老可汗猜忌他,在帶她回伊州之前,得讓她認清楚現實。

她的命運由他主掌。

……

死了一個看守,現在營地的人都知道瑤英是海都阿陵看上的人,再沒有士兵敢對她動手動腳。其他女奴和阿瑪琳一樣,看她的目光意味復雜,麻木中摻雜著羨慕,還有難以抑製的嫉妒和憤恨——所有人都在忍受,憑什麼隻有她不同?

瑤英知道,海都阿陵是故意的,他讓她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她隻能信任謝青、謝沖他們,可是他們現在是俘虜,根本沒辦法抗衡身為軍隊統帥的海都阿陵。

他們已經進入北戎領地,她不僅要想辦法尋找時機逃出去,還得找出逃走以後徹底擺脫海都阿陵的法子,不然一切都得前功盡棄——在這世上,有誰能讓海都阿陵忌憚?

北戎橫掃漠北,兵鋒所指之處,盡皆臣服於北戎,能讓海都阿陵低頭的人屈指可數:瓦罕可汗,北戎的幾個王子。

或許她可以利用這一點。

一切都得從長計議。

瑤英冷得直打顫,緊緊抱住自己,闔上雙眸,阿兄一定會來找她,她得早點逃出去和他團聚。

第二天,瑤英被扔去和奴隸為伍。

海都阿陵特意召來塔麗。

昔日的侍女投靠北戎,可以吃飽穿暖,出入自由,而瑤英卻得去餵馬,去清理牲畜糞便,任何一個女奴都可以支使她。她每天忍飢挨餓,一天行軍下來,腳底磨得鮮血淋漓,還時不時被叫到大帳去做粗使活計,忍受海都阿陵肆無忌憚的打量,人迅速地消瘦下去。

有人可憐她,偷偷送些吃的給她,被士兵當著她的麵拖走。

瑤英不敢再接受任何人的幫助。

她計劃出逃。

海都阿陵知道她的打算,饒有興致地等著她行動,在她以為找到辦法時直接掐滅她的希望,看著她眼底的亮光一點點熄滅,麵如死灰。

他甚至故意露出破綻,引誘瑤英去追查,等著她入套,再無情戳破她的心思。

瑤英難堪、狼狽、絕望,但每一次絕望過後,她仍然倔強地不肯低頭。

海都阿陵想起當年熬鷹的時光,瑤英越反抗,他越有征服的欲望,美人數不勝數,到了床上其實沒什麼兩樣,過不了多久就索然無味,唯有這個女人能給他一種難以言說的快感。

塔麗看出瑤英想要逃跑,心驚肉跳,勸她不要沖動:「公主,王子在戲弄您,您逃不出去的,下次別犯傻了……」

瑤英搖搖頭。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幾次逃脫在海都阿陵眼裡有多拙劣,他一次次戲弄她,她一次次嘗試逃跑,一次次被他抓回來,看起來她一直在被耍弄,但是誰知道下一次她會不會成功?

海都阿陵太自信,自信到以為他永遠不會失手。

她讓他戲弄,讓托木倫他們習以為常,以後等海都阿陵露出真的破綻,她才能抓住機會逃脫。

在那天來臨之前,她得堅持下去。

瑤英又學會了幾種部落語言,還學會怎麼辨認可以食用的草根,怎麼把泥土敷在傷處減緩疼痛。

與此同時,阿瑪琳得到海都阿陵的寵愛,搬進一座乾淨的氈帳去住,出入都有女奴伺候,整個人容光煥發。

瑤英被派去服侍阿瑪琳。

阿瑪琳看著她,唇邊揚起譏笑。

「文昭公主好本事,欲擒故縱,王子反而對你更感興趣。」

瑤英置若罔聞,做完活計,抬腳就走。

阿瑪琳叫住她,指指帳中的絨毯:「這毯子髒了,你拿去河邊洗乾淨!」

帳外朔風凜冽,滴水成冰,夜裡能凍死人。

瑤英看一眼阿瑪琳,「你我都是被北戎人擄來的,我沒有妨害你,作踐我能讓你得到什麼?」

阿瑪琳臉上湧起惱怒之色,抬手就是一個巴掌。

不等巴掌落下,瑤英緊緊拽住她的手腕,和她對視,沒有錯過她眼中惱羞成怒的狠絕。

她們是一起被抓來的女子,即使不能互相扶持,也不該這麼快轉頭來欺壓她。

瑤英鬆開手,抱起絨毯,轉身出去。

這日,海都阿陵忙完軍務,想起瑤英,讓托木倫把她叫來。

她堅持了這麼久,實在出乎他的意料。

瑤英捧著一大盤燉羊肉進帳,放下就走。

海都阿陵冷笑:「我允許你走了嗎?」

瑤英停住腳步,轉過身。

海都阿陵大口吃肉,和托木倫議事,忽然聽到咚的一聲響,侍立在角落的瑤英毫無預兆地倒了下去。

他靜坐不動。

托木倫走上前把瑤英翻過來,「王子,公主暈過去了!她身上發燙。」

海都阿陵皺了皺眉頭,上次瑤英被驚馬踢傷,走路一瘸一拐,依然堅持下來,今天怎麼倒下了?

「王子……」托木倫扶起瑤英,遲疑了一下,「給公主請個醫者看看吧,她這些天病了。」

海都阿陵掃一眼托木倫。

托木倫垂下眼皮。

海都阿陵點點頭。

托木倫鬆口氣,抱起瑤英出去。

不一會兒,他返回大帳,海都阿陵低頭看案上的輿圖,忽地道:「托木倫,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以後不要插手她的事。」

語氣平靜到帶了幾分笑意,氣勢卻迫人。

托木倫閉了閉眼睛,單膝跪地,「是。」

下午,醫者和塔麗慌張地找了過來,塔麗叩頭痛哭:「王子,公主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冷笑:「昨天還活蹦亂跳的,給馬駒打馬印,今天就不行了?」

醫者上前:「王子,文昭公主確實快不行了。」

海都阿陵濃眉緊擰。

李瑤英真要死了?

他懷疑這一切是她的計謀,跟著醫者去看李瑤英。

她躺在絨毯中,嘴唇青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身上一陣發冷一陣發燙,眼瞳已經開始渙散。

海都阿陵見過將死之人,李瑤英演技再好也不可能裝得這麼像。

塔麗跪在床榻邊,哭著喊她:「公主,王子來了,您求求王子,王子會心軟的!公主,您別閉眼,您看,王子來了!」

瑤英毫無反應。

海都阿陵看著奄奄一息的她,冷笑了一聲。

都這樣了還強撐著,愚蠢。

弱肉強食,強者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食物,女人,領地,綿延的子孫,弱者必須服從,這是亙古不變的天理。她是弱者,就該服從於他,而不是以死抗爭,那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以為李瑤英不會這麼蠢。

海都阿陵轉身離開。

既然她要死,那就如她所願。

他不會放她離開,馴服不了的獵物,必須死在他手上。

海都阿陵回到自己的大帳,繼續翻看輿圖,天色暗沉,托木倫送來晚飯。

「她死了沒有?」

死了就拖出去扔了。

海都阿陵問,聲音冷靜。

托木倫低聲道:「塔麗在為她擦身了。」

為快要逝去的人擦身,好讓她能乾乾淨淨地離開。

海都阿陵臉色沉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問:「怎麼突然病得這麼重?」

托木倫不敢說出全部實情——日以繼夜被海都阿陵折磨身心,一個五大三粗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何況文昭公主自小體弱?

他想了想,道:「阿瑪琳故意折辱文昭公主,讓文昭公主夜裡去河邊漿洗,公主受了風寒,白天還要去馬場,風邪入侵,引發舊疾,支撐不住了。」

海都阿陵抬起頭,淡金色眸子閃過薄怒。

他馴服自己的獵物,豈容他人插手?

「把那個女人送到合赤那裡去,他想要個女人。」

托木倫知道海都阿陵指的是阿瑪琳,應是。

海都阿陵又道:「讓巫醫去看看李瑤英。」

既然不是她自己求死,那不能就這麼讓人死了,留著她有用。

托木倫應喏,退出大帳。

海都阿陵不再提起李瑤英,和幕僚商量回伊州的事。

第二天早上,托木倫沒有來報告李瑤英的死訊。

看來那個女人還活著,她身上有股韌勁兒,風吹雨打後,抖落一身水珠,依然明艷美麗。

五天過去,托木倫向海都阿陵稟報:「幾名醫者試了好幾種辦法,文昭公主總算化險為夷了!醫者說公主求生意誌很強,現在能自己喝藥了。」

海都阿陵心道:她的求生意誌當然強,她還沒有報仇,不會這麼死去。

說不定她就是靠著要把他碎屍萬段的強烈恨意支撐下來的。

海都阿陵唇角勾起。

他等著她病好以後接著折騰。

……

瑤英大病一場,差點被海都阿陵發現自己服用凝露丸的秘密。

好在她剛好發高燒,醫者沒有看出她每個月會發病,以為她是受了風寒才病重,她硬撐了幾天,再偷偷服用凝露丸,身體好轉,醫者沒有懷疑。

病好以後,她得到一個單獨的氈帳,不用每天在又冷又臭的地方入睡。

塔麗繼續照顧她。

她依舊必須去馬場乾活。

這晚,海都阿陵突然出現在瑤英的氈帳前。

她驚坐而起,手忙腳亂地拿起匕首,躲到氈門後。

海都阿陵入帳,眼皮都沒眨一下,大手一伸,攥住躲在暗處的瑤英,輕蔑地一笑:「你這點力氣,還不如北戎一個十三歲的男孩。」

瑤英麵無表情。

海都阿陵笑了笑,抬腳出去。

瑤英爬回床上,握緊匕首,一夜都沒鬆開。

這天,日頭還沒出,士兵叫起瑤英,要她去燒水煮羊奶。她在篝火前忙活了半個時辰,累得手臂都抬不起來,又被托木倫叫到大帳,要她把馬奶酒送去大帳。

瑤英抱著獸皮酒囊入帳。

海都阿陵作息規律,淩晨就起身研究輿圖,召見各個部落的酋長,大帳裡坐滿了人。

帳中氣氛僵硬,海都阿陵坐在篝火前,麵色沉凝,幾個部落酋長一臉憤憤然地望著他,其他酋長神情猶豫,悄悄和身邊的人交換眼色。

瑤英低著頭把酒囊送到海都阿陵麵前。

他沒有看她。

她起身退出去,還沒走到氈門旁,身後傳來騷動,繼而是一片詫異的抽氣聲和驚叫聲,刀光劍影閃動,有什麼東西摔落在地,發出鈍響。

「海都阿陵!」

驚怒的質問聲四起,席間眾酋長發出憤怒的咆哮,埋伏在角落裡的親隨同時拔刀暴起,身影如鬼魅,一陣寒光閃爍,鮮血噴灑,剛剛還在怒吼的酋長轉眼身首異處,一顆顆頭顱在氈毯上滾動,大睜著的雙眸猙獰可怖。

「啊——」

帳中服侍眾酋長的女奴嚇得大叫不止。

海都阿陵皺了皺眉,眼神示意托木倫把女奴們拖出去,鷹眸抬起,淡淡地掃視一圈。

「你們降還是不降?」

十幾個酋長當場死了六個,親隨手中站滿鮮血的長刀就在眼皮底下,其他酋長魂飛魄散,咬了咬牙,怒吼:「海都阿陵,就算你今天殺光我們也沒用,我們的部族會為我們報仇雪恨!」

海都阿陵不屑地嗤笑:「就憑你們這幾個小部落,也敢和北戎為敵?今天我可以輕而易舉地殺光你們,明天我就能帶兵踏平你們所有人的部落。」

他話音剛落,帳簾掀開,兩個士兵抬著一隻箱子進帳,打開箱蓋,倒出裡麵的東西。

咕咚幾聲,一顆頭顱滾到了剛才怒吼的那個酋長麵前。

酋長認出頭顱正是自己部落最勇猛的勇士,心膽俱裂。

眾人心中暗恨,明白他們中了海都阿陵的計策,他把他們引來營地,趁機派兵偷襲了他們的部落,他們已經失去和海都阿陵談判的籌碼。

砰的一聲響,一名酋長扔下手中的佩刀,單膝跪地,其他酋長對望一眼,無奈地嘆口氣,也跟著做出臣服的動作。

海都阿陵哈哈大笑,站起身,扶起最先跪地的酋長。

瑤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大帳。

等眾酋長離開,托木倫勸說海都阿陵:「王子何必要殺那幾個酋長?這些小部落欺軟怕硬,隻要以兵力震懾,他們就不敢不聽從王子的號令。殺了人,隻怕他們麵服心不服。」

海都阿陵冷笑:「你沒聽說?這幾個部落已經有人改信佛道了。」

托木倫不解地說:「伊州也有不少人改信佛道,連牙帳的幾位大妃也供起了佛。」

海都阿陵聲音發沉:「連你也知道大妃改吃齋念佛了,北戎到底貴族有多少人開始念經?別以為這些稀鬆平常,現在不加以遏製,假以時日,北戎士兵中有一半信佛,攻打王庭時,那位傳說中阿難陀再世的佛子親臨戰場,誰還敢沖鋒陷陣?」

托木倫半晌沒吭聲。

海都阿陵接著道:「我勸過大汗,以後誰敢在軍中散播佛子的事跡,立刻以妖言惑眾為名斬首示眾,以震懾人心,大汗沒有當回事。行軍打仗,不僅要靠排兵布陣,靠精良的武備,靠有利的地形,還看士氣軍心,他們把王庭佛子當成神,和神對敵,軍心怎麼穩固?」

托木倫睜大眼睛:「大汗當年敗給佛子,軍中就傳出流言,說佛子得神佛庇佑,所以才能奇跡地以少勝多。這次大汗集結兵力再次圍攻王庭,還是久攻不下……」

海都阿陵冷笑:「這一次流言會比以前更猖狂,屆時必定軍心動盪,大汗這一次圍攻王庭,勝算不大。」

如果瓦罕可汗早點聽從他的建議,曇摩羅伽的名聲不會流傳得這麼廣,現在瓦罕可汗自己對那些傳說將信將疑,麵對曇摩羅伽時瞻前顧後,王庭坐擁地利,士兵百姓信仰虔誠,佛子一聲令下,刀山火海他們也能往前沖,瓦罕可汗必敗。

他沒有可汗的那些顧慮,他的軍隊不允許出現任何一個懼怕佛子威名的士兵,他要訓練出一支強悍的隊伍,打敗王庭,樹立威望。

北戎人崇拜強者,鄙視弱者,讓瓦罕可汗束手無策的敵人敗於他手,他才有資格去競爭下一任大汗。

一場風波來得快,平息得也快。

等隊伍出發時,部落酋長們跟在海都阿陵後麵,態度恭敬,已不復前些時日的囂張跋扈。

他們朝伊州行進,海都阿陵忙著收服各個部落,暫時放鬆對瑤英的折磨,她終於找到機會暗中和謝青他們聯係,他們還在養傷,她叮囑他們別輕舉妄動。

期間,海都阿陵親自監督了一場行刑,托木倫從被殺的幾個士兵帳中搜出佛經,將他們斬首示眾。

瑤英被帶到刑場觀刑,鮮血濺到她身上的衣裙上,她顫抖了幾下,麵色發白。

海都阿陵滿意地看到她臉上露出懼怕的神情。

她跟在他身後回帳,身體還在微微發抖,腦海裡卻騰起一道亮光。

海都阿陵雖然殘暴,卻很愛護他手底下的士兵,不會無緣無故重罰士兵,他為什麼要殺私藏佛經的士兵?

她想起一個名字。

曇摩羅伽。

她和親兵勢單力薄,不可能越過層層封鎖逃回中原,唯有先找一個海都阿陵的勢力進入不了的地方——瓦罕可汗和其他王子是最佳人選,但是他們和海都阿陵並沒有什麼不同,投靠他們不過是從虎坑逃到狼窩。

她還有一個選擇:王庭。

海都阿陵絕不敢帶兵去王庭抓捕她。

第3章

穿過寸草不生、飛鳥走獸蹤跡全無的瀚海沙漠後,離伊州越來越近。

這日,他們抵達一處北戎部落,修整了兩天,海都阿陵突然下令隊伍讓改道往北,而不是按照原來的行程直接回伊州。

他選出兩支輕騎隊伍押送一部分俘虜去伊州。

托木倫調派人手時遇到一個難題:「王子,該怎麼安置文昭公主?屬下派幾個妥當人先送她回伊州?」

海都阿陵望著案上的輿圖,推演兩軍對戰,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托木倫替瑤英鬆了口氣,轉身往帳門走去。

海都阿陵放下羊皮紙輿圖,目光落到牛皮帳篷上懸掛的一張毛毯上。

那是李瑤英親手織的。

她跟著女奴撿馬糞,織毛氈,用馬尾做韁繩,鞣製皮革,熬煮牛羊肉、馬腸,每樣活計都學得很快,而且做得像模像樣,還在織毛氈時想出了好幾個新花樣,教給其他女奴。

北戎女人織出來的毛氈比她的紮實,但是沒有她的漂亮精巧。

她親手織的氈毯送到他帳中,她心裡肯定很不樂意,早上她過來打掃大帳的時候,看到氈毯,臉色立刻冷了下來。

想到她氣得咬牙又不得不克製怒火的模樣,海都阿陵不禁嗤笑一聲。

托木倫掀起氈簾,人已經走出大帳,身後忽然傳來海都阿陵的聲音。

「她留下。」

托木倫暗嘆一聲,回頭應是,欲言又止。

王子強壯勇猛,是北戎第一勇士,征戰從無敗績,想要什麼女人都能輕易得到。

他打算像馴服阿布那樣馴服公主,可是公主是個人,還是個女人。

女人不是雛鷹。

……

瑤英在原野牧羊。

天朗氣清,艷陽高照。遠處巍峨的皚皚雪山如銀冠聳立,天氣轉暖,冰川漸漸融化,草甸峽穀間溝壑縱橫,河水嘩啦啦流淌,藍寶石般清澈的湖水鑲嵌在峭壁河穀之間,藍天白雲和爛漫山花倒映其中,好似一幅壯美瑰麗的畫卷。

山腳下是一片茫茫無際的千裡草場,草木旺盛生長,層層綠浪翻卷,浪頭綿延至天際,和蒼茫的山脊融為一體,五顏六色的絢爛野花點綴其間,風過處,送來一縷縷潑辣的花香和牧草的腥氣,展眼望去,汪洋花海,美不勝收。

雪白的羊群悠閒地吃著草。

瑤英騎著馬從織錦繁花的草原飛馳而過,頭梳辮發,一身北戎女子常穿的翻領窄袖長袍,月要間束帶,勒出纖娜的月要肢線條,馬駒通體墨黑,襯得她身上衣袍赤紅如火,愈發的明艷照人。

迎麵的風清新何爽,花香沁人心脾。

瑤英夾緊馬腹,手中長鞭揮出,指揮羊群去河邊飲水。

周圍的北戎人望著馬上燦若雲霞的瑤英,忍不住嘖嘖稱嘆,拍手叫好。

瑤英笑著和他們打招呼。

北戎人送上清冽甘甜的泉水,她笑著道謝,接過皮囊,坐在馬背上,咕咚咕咚幾口喝完。

送水的少年呆呆地看著她,周圍的女人發出善意的哄笑,少年紅著臉跑開。

女人們笑得更大聲。

瑤英唇角輕翹。

自從上次大病一場後,海都阿陵命她服侍他的起居,不再讓她去伺候其他女人,也不會動不動叫人把她捆起來。

塔麗給她出主意:「公主,您不用去做那些粗活,隻要服侍好王子就夠了,織毛氈的活計吩咐我們就行。」

瑤英的身份依然是女奴,但是現在營地沒人敢支使她做什麼。

在塔麗和北戎人看來,海都阿陵對她已經很容忍了。

瑤英一哂。

海都阿陵確實看似放鬆了對她的看守,實則暗暗派了幾個胡女日夜盯著她。

他知道該怎麼在雛鷹熬不住時適時地給出一點甜頭,讓雛鷹認他為主,對他死心塌地。

瑤英和那些飽受折磨的雛鷹一樣,每天都很累,提心吊膽和海都阿陵周旋就幾乎耗費她的全部心力,她還得乾粗活,得想辦法吃飽肚子,得在他眼皮底下籌劃逃跑。

有時候,她也會詫異海都阿陵的耐心。

揚鞭在草原上縱馬飛馳時,有那麼幾個瞬間,她甚至會忘記現在身陷囹圄的處境,以為自己就像在長安時那樣,正和李仲虔在遼闊的樂遊原上肆意馳騁。

但是心底那道聲音始終清晰響亮:她是被海都阿陵抓來的,她要回去,她不會在被海都阿陵折磨之後因為一點小恩小惠就動搖。

塔麗以為她每天和其他北戎女人一起牧羊、編繩,已經徹底融入北戎部落,決定服從海都阿陵,其實她在暗中打聽消息,觀察海都阿陵的部下,尋找脫身的機會,順便麻痹海都阿陵。

據說瓦罕可汗正帶兵攻打王庭,海都阿陵會不會奔赴戰場助他義父一臂之力?

瑤英思索著這個可能,任由黑馬啃食地上的青草,忽然覺得周圍安靜得古怪,抬起頭,正好撞進一道凝視的目光。

一個高大硬朗的男人倚在柵欄前,辮發高束,五官輪廓分明,獸皮獵裝勾勒出健壯身形,看去意態閒適,卻隱隱帶著凶悍威嚴的殺氣,淡金色的眸子冷漠無情,沒有一絲屬於人的柔軟溫和,像在暗處等待時機的狼,隻有森冷的獸性。

他看著瑤英,示意剛才遞水囊給她的少年走到他跟前去回話,臉上沒什麼表情。

周圍的北戎人大氣不敢出一聲,垂首侍立。

少年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著朝他走去。

瑤英捏緊韁繩,心跳飛快,緊張得忘了呼吸。

這個少年暗中幫她給謝青他們傳遞口信,每次送水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海都阿陵是不是看出來了?

海都阿陵和少年說話,視線仍然一直停在她身上,她不敢動彈,背上沁出冷汗。

過了好一會兒,少年把水囊獻給海都阿陵,向他行禮,恭敬地退開。

海都阿陵朝瑤英招招手。

瑤英毛骨悚然,爬下馬背,一步步朝他走過去。

海都阿陵看著她,眼神如刀,拍拍手中水囊:「原來公主喜歡這樣的?」

瑤英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試探還是隨便找個借口來奚落自己,鎮定地道:「他才十一歲!隻是給我送水而已。」

海都阿陵笑笑。

是啊,少年才十一歲。

但是他不喜歡這樣。

他隨手把水囊扔到地上,轉身:「跟我來。」

看來他沒有懷疑少年。

瑤英悄悄地舒口氣,舉步跟上他,以後不能再讓少年幫忙傳話,雖然傳的話無關緊要,被抓住也沒什麼,但她不能高估海都阿陵的仁慈。

海都阿陵帶著她回到大帳。

托木倫也在帳中,指指地上一堆淩亂擺放的箱書畫和珠寶瓷器,問:「公主認得出這些東西嗎?」

瑤英看了看,指著最底下一隻圓盤道:「這平脫盤是聖人頒給葉魯部的賞賜。」

托木倫忙把平脫盤取出來,「公主,這裡哪些是最貴重的寶物?哪些適合送人?要又雅致又貴重的。」

瑤英會意,點點頭。

海都阿陵這次從中原和各個部落劫掠了不少寶物,但是他的部下隻認那些金燦燦的器物,其他貴重珠寶就辨認不出分別了。現在他回到北戎,肯定要給貴人們送禮,還得把劫掠來的寶物進獻給瓦罕可汗,所以把她叫來辨認,好決定哪些送人、哪些私自扣下。

她不動聲色,幫著清點寶物,不管是字畫還是珠寶,她都能說出由來。

托木倫領著人在旁邊記錄。

海都阿陵斜倚案前,長腿支起,一手搭在腿上,一手舉著酒碗,目光在滿帳寶物間打轉,最後不知不覺落定在瑤英身上。

她是高貴的公主,是謝家養大的貴女,什麼奇珍異寶都見過了,讓她幫忙辨認古董器物根本難不倒她。

而他和部下隻知道鑲金的珠寶值錢。

他在蠻荒中長大,靠掠奪為生,她飽讀詩書,一舉手一投足都像一幅精美的畫。

李瑤英心裡肯定瞧不起他,覺得他粗俗野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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