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陵一曲(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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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景行自從收留了暫時回到少年時代的帝尊後, 就一直閉門謝客。

私塾破落,尋常不見人影, 有些封閉的房間已經蛛網叢生。既來之則安之,他用術法收拾出了學堂與裡間,也沒有避諱殷無極,反倒對他淺淺地講了一下用法,給他一顆甜棗, 道:「以後我會教你」。殷無極眼睛眨都不眨的盯著他看。

他一笑,像是並不在仙門大比中,而是尋常慢悠悠的生活,把屋簷下垂落的藤蔓侍弄一番, 荒廢的私塾便有了些許野趣。他尤嫌不滿意, 不過沾墨一點, 落筆紙上, 匆匆幾筆, 便勾勒出一片生機勃勃的竹林。

殷無極傷還沒好,不能有大動作,卻堅持要跟在他身側替他磨墨, 他磨的很輕緩, 有些笨拙,卻格外用心,好像廉價的墨是上好的紫煙墨。

謝景行也不介意, 擱筆, 就撐著下頜盯著他看, 笑意盈盈,

少年身材挺拔,麵容俊秀,未長開時已經有了未來那副俊美到霸道的影子,低垂眉眼的時候,看似恭順,實際上有著桀驁不馴藏在眼底。

他手腕的骨節也很好看,因為常年營養不良,有些瘦削,可以一手握住。

殷無極沒問他為何對著衰敗的庭院揮毫潑墨,隻知道這個人絕不僅僅是一名私塾先生,他很厲害,舉手投足間,便能施展仙術,雖然隻是些收拾屋子的小術法,卻也像是習慣了一般,遊刃有餘。不像官老爺宅邸裡的那些牛鼻子,眼睛抬得高高的,施展個術法都要焚香沐浴,正襟危坐,又是用符,又是沾了「靈水」「瓊漿」跳半天大神,使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引發神跡。

謝景行把畫紙晾乾,又淺淺鋪了層煙青色,道:「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再好的庭院,沒了這些總歸是沒什麼趣味的。」

殷無極還未反應過來他是什麼意思,卻定睛一看,畫紙上的竹子仿佛淩風而動,活靈活現。

不,這並非錯覺。

「動了?」他遲疑道。

他好似聽到了風敲竹之聲,細碎而清晰。

謝景行笑了,把畫紙從桌上揭下,隨意遞給他,道:「你拿去屋外,往空地上抖一下。」

少年愣了一下,雖有疑問,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隻是依言去做。

隻見他手腕發力,輕輕一抖,那墨跡剛剛乾涸的修竹圖卻發出淡淡的光,緊接著,院內的空地上憑空長出一叢竹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拔高,栩栩如生,竟與畫上一模一樣。殷無極一怔,連忙去看畫中的竹子,那紙上的竹子竟然消失不見,連一滴墨痕都未留下。

他一時竟然無話。

謝景行年輕時性格桀驁飛揚,帶著點淡淡的惡劣,就喜歡看他這副表情。後來他登聖,活在天下人的眼裡後,他未曾再如此行事,一舉一動皆是範本,那點心氣與頑皮也被深藏。而紅塵卷塑造出的虛幻世界,卻給了他一點錯覺。

仿佛還能從新來過。

他嘆了口氣,把那乾淨的紙拿了過來,笑道:「還可以再用,咱們私塾不富裕,勤儉節約。」倒是頗為正經。

殷無極半晌才道:「這是怎麼做到的?」然後觸手扌莫了一下竹葉,沒留神劃到自己的手,留下一道血痕。竹影婆娑,倒映在私塾的窗上,給廊下庇出一片綠蔭。他靜靜地看著,神情竟有些神往了。

「我修的是儒門之道,詩書禮易,琴棋書畫,皆可入道。這不過是入門級別的術法。」謝景行笑了笑,看到了殷無極眼裡一閃而過的情緒。

他把所有事情放到一邊,專心與徒弟相處,好像是要全自己一個未盡的執念。

風燈在廊下搖晃,火光搖動,將夜晚的影子拉長。婆娑竹影印在窗欞之上,屋內燈火通明。

白日不見異樣,而入夜後,鬼哭之聲依舊,城內行人皆無,家家閉戶。

而今日,厲鬼竟不能靠近庭院。儼然是畏懼庭中之竹凜然之氣,猶如利劍。竹林呈現拱衛之勢,若是另外有懂行之人,便能看出,亭中一草一木皆有講究,暗合天理。

謝景行在廊下懸掛了一柄桃木劍,然後毫無異樣地返回。替正盤腿坐在一側,替他給琴弦上油的少年剪掉多餘的燭花。光又亮了些,襯出少年俊秀專注的側臉。他麵前擺著一台琴,方才上好弦,此時少年正在專注上油保養。

青衣的先生負著手,目光沉了沉。

乖巧,他顯得也太乖巧了些。

完全聽從他,恭敬有加,仰慕至極,簡直是溫良恭儉讓的典範。

偏生又聰穎過人,根骨奇佳。誰能不喜歡?

簡直像是最完美的徒弟。

但是他當年並不是這樣的。

謝景行嘆了口氣,心想:我竟也會被影響嗎?

卻是彎下月要,把少年帶傷的手攏在手心。他的手冰涼的很,與他入魔後滾熱的體溫形成鮮明的對比,而他從肋下與脊背後生出的因果線連向屋外,那些東西夜夜徘徊,似乎要趁虛而入。而他卻毫無所覺。

「謝先生,琴修好了。」殷無極道。手心溫度相貼,少年帝尊的眼底有些晦暗的東西一閃而過,頗有些掩飾的垂下眼。

琴製作精良,音色低沉空靈。他撥動琴弦,心下滿意。

「我教你首曲子,聽好了。」謝景行嘆了口氣,把他的手放開,然後席地而坐。

曲子的開頭從容自由,貫穿「正聲」與亂聲,緊接著,音調孤絕慷慨,透著隱隱蒼涼,仿佛在講述著一個古老的故事。

謝景行平日顯得平和溫雅,可琴聲卻顯得悲歌慷慨,風骨卓絕。

殷無極沉下心傾聽,隨著音樂進入急促的低音,隻覺樂聲如匹練的刀光,驚心動魄至極。一時間,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好不壯闊!

而伴隨琴聲,屋外鬼哭之聲逐漸淒厲,仿佛被這殺伐之曲刺穿,不顧竹林屏障,撞擊門扉。一時間風聲大作,門窗皆顫,猶如驟風急雨,而琴聲不絕於耳,謝景行撥琴之時,眼神幽沉冷厲,竟是帶上幾分冷冽殺氣。

竹林在狂風中巍然,硬是擋住了一切。

琴聲隨即一轉,長歌當哭,哀轉久絕,激憤不已。

「這曲廣陵散,講的是聶政刺韓王。」謝景行彈罷,琴聲久久低徊,仿佛繞梁三日不絕。

而他唯一的聽眾跪於他的身側,微微闔目,仿佛已經進入到那沉鬱壯闊的場景之中。

於是他淡淡道:「傳聞,自上古竹林七賢嵇叔夜後,廣陵散久絕於世,後人收錄之琴譜,不過三十三段,永不及上古聲。」又是一嘆,讓殷無極坐到他身側,教他。

記憶被封,不代表學過的東西就會消失,少年的殷別崖也曾被他壓著學過琴,指法都是一點點教的,學不好便用戒尺抽手心,雖比不上精於樂理的白相卿,水平也足以笑傲世人了。

「從第一段開始,譜子記住多少?」

「隻有少許不清楚。」

「很好。」

殷無極的記性一向是好的,謝景行知道他有多聰明,後來對他的離去,就有多耿耿於懷。他明知是虛假,卻仍然耐下性子一點點地教他,像是從寬闊的歲月中偷得須臾年華,將他所有來不及教他的教會,把那些錯過的華年補齊。

他抬眼一看,窗外的動靜已經偃旗息鼓,看樣子是被一曲廣陵散殺的元氣大傷。

殷無極彈完一段,然後正襟危坐,遲疑道:「後麵這一段,我把握不好。」然後抬了眼眸,等待謝先生的評價。

謝景行久未聽到他彈琴,風格亦然故我,總有種隱約的霸道。他仿佛生來就該為王為帝,從不臣服於天地,也從不屈從於任何規則。

「太隨心所欲了。」謝景行評罷,卻又是揉了揉眉心,笑了。「也罷,就是如此,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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