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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凍雪覆蓋了整座城池, 漫天冰白。

說書人瑟縮著撫了撫手肘,茶館無客, 他打算離去。卻見兩人自大雪之中相伴而來。一人身披鴉青色的外袍,墨發束在腦後,行走之間一脈風流。他執著一把傘,手是蒼雪的白,搭在傘骨之上, 顯得格外勻亭。而他身側的少年,明明身著一身尋常勁裝,卻有一種近乎睥睨天下的氣場,唇上雖然帶著三分笑, 卻總是讓人不寒而栗。

兩人在酒館的屋簷下躲雪。冰淩倒掛, 反射著天光。少年輕易地拂去書生肩上的雪, 然後有些親昵地執起他的手, 揉了揉他僵冷的指骨, 道:「你已經很少親自動手了,怎麼今日偏要與之過不去?」

「想殺便殺了。」書生淡淡地道:「還需在意是否值得?」

殷無極見他對動機避而不談,也不細問。聖人對徒弟極好, 即使是他這樣的叛師弟子, 若是被欺一尺,謝景行必要還一丈的。

帝尊是天下最強的幾人之一,旁人畏他如虎, 懼他如鬼神, 卻有人拿他當軟肋, 當做要護著的存在,感覺確實很好。

此時已然臨近傍晚,酒館之外,有城中守軍魚貫而入,巡查大街。一時間,滿街明亮,竟然分不清那些是雪光,哪些是騰騰的火光。

殷無極為他斟茶暖身,隨手給說書人拋了一貫錢,要他說些城中趣事,詭事。

說書人精神一振,道:「這找我可就對了。最近可不太平,聽說,這城郊的亂葬崗總是有怪聲,近幾日,更是城中也出現了……傳聞,有鬼怪入王都!昨夜聽說剛剛有人失蹤,家人報了官,第二天隻找到一具骨架子,身上的肉一絲都沒有了,像是被啃乾淨了一樣。」

謝景行思忖,這怨氣竟是已經長出實體了麼?

殷無極又拋了一枚碎銀,道:「可還有別的新鮮事,譬如,喜歡穿青衣,形容懶散,看上去病懨懨的書生。」

說書人想了想道:「小老兒在這城東說了半輩子書,可沒見過這號人物。」

殷無極捏著一粒花生米,道:「你這的酒,香不香?」

說書人笑道:「那可是方圓十裡都有名的!」

殷無極道:「最近有人天天都來打酒麼?」

說書人道:「那倒有一個,不過不是什麼病書生,而是個小娃,約莫……」說書人比劃了一下,道,「比你稍微矮一些,年紀倒是差不多,看上去還挺聰明的,是個讀書的小家夥,倒是很有才華,不僅會讀詩,還很會寫咧,上回賬房老張算不出的賬麵哪裡有紕漏,便是那小娃幫找出的錯兒。」

謝景行心裡一動,問道:「他今日什麼時候會來?」

說書人嘆了口氣,道:「這大雪封路,官兵四處巡邏的時候,還是危險的很,今日恐怕是不來了吧。」

他說罷,卻見有一個纖薄的身影從街角拐出,手裡拎著一個空的酒壺。少年一身粗布白衣。潔淨樸素,抬起眼,卻有種淡淡的懶散感,仿佛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但是他卻把一疊紙護在懷裡,是貼近心口的方向,用衣服裹緊,不讓它沾上雪水。

「店家,老樣子,來一壺梨花白。」少年想了想,咬牙道:「來一壇子……算了,不能喝那麼多。」幾經掙紮,然後從袖口扌莫出幾枚錢,用拇指不舍得擦試一下,然後遞了出去。他的手指上有著些許新傷。

謝景行看著少年熟悉的臉,那是儒門弟子,陸辰明。不過他麵色蒼白,眼窩帶著些淡淡的青黑,看上去並沒有記憶。

「你這小娃娃,倒像是個老酒鬼似的,怎麼一天一壇子酒,也不怕出事?」

「家裡有人嗜酒如命,明明身體不好,癮卻很足,若是無酒,便是要鬧的。」他說到家裡人時,帶著些淡淡的無奈,又是憂慮又是心滿意足。

殷無極眯起眼,看了一眼少年抱著的一壇子酒,心裡想,以這拿酒當水喝的癮頭,也不會有第二個人。

「久病飲酒,病情隻會愈演愈烈。」謝景行道:「何不暫緩,以藥物調養身體?」

陸辰明一頓,轉頭看向謝景行漆黑的眼,頗覺似曾相識。於是他口口勿和緩,道:「若是我勸得動,也不必日日出來買酒了。」

「在下略懂些許醫術,也許可以幫到一些忙。」謝景行溫柔地問道:「小兄弟,患病的那一位是你的什麼人?」

「……是哥哥。」少年道。

「比起梨花白,更喜歡女兒紅,常年青衣白裳,木簪束發,刻薄易怒,嘴毒欠揍?」殷無極聲音醇厚沉鬱,說到這裡時,尾音有些微微上挑,似笑非笑道:「名為陸平遙?」

「……你認識我哥哥?識得他的身世?」少年一怔,繼而問道。

殷無極不答,隻是嘖了一聲,懶懶道:「不想認識。」

謝景行不動聲色地在他身側一拂,給他的肩部打上一個靈力標記。心裡湧起命運弄人之感。

陸機很可能是陸辰明的滅族仇人。可偏偏是陸辰明將他撿回家。

看樣子,兩人還相處的不錯,否則陸辰明也不會默認他為親人,為他買酒,為他奔走。

「這位小兄弟也在尋人咧,是個病書生。」說書人一搖折扇,笑道:「莫非他所尋之人,便是你撿回家的那位?」

陸辰明麵色微微一凝,繼而問道:「若是你認識平遙哥,可否告知……他的身世?」

殷無極道:「未經得他的同意,我不會隨意說他的來歷。」

陸辰明又微微拱手,問道:「那他是你的什麼人?」

殷無極道:「一個朋友。」

他在說這句話時,很輕鬆,很自然,像是在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謝景行看了他一眼,換作從前,他在他門下之時,向來是不肯承認某人會是他的友人的。

那時殷無極雖為聖人的親傳大弟子,卻獨來獨往,隻在聖人麵前是他最無懈可擊的徒弟,對旁人雖如翩翩君子,卻是薄涼的,仿佛無人可以走入他的心裡,留下絲毫痕跡。

而如今,他叛入魔門,卻有了可以性命相托的友人了。

他平日帶著的幾個心腹,無論是將夜、蕭珩,還是軍師陸機,都讓從來都是獨自行走漫漫修行之路的殷無極,終於肯承認,世上還有朋友這種東西。謝景行心裡百味雜陳。

明明知道,自己不在時,也有人能拉他一把。

要他不至於自毀,不至於瘋魔至死。

卻是讓他從骨子裡都透出些別扭來。

他開始不適應了。

*

陸辰明住的地方,是城東的一間窄屋,空間並不大。自從母親去世,他便一人居住,四周街坊皆是市井碎嘴之人,但凡有什麼新事情,皆是要議論許久。

比如,這些日子,他們就在議論,老陸家那個命硬克死雙親的陸家小子,撿了個男人回來,圍著他團團轉,一口喊一個哥哥,儼然是將他當做了失散的親人,趕上去討好。

陸平遙是個病書生,身體孱弱至極,更是雙腿的經脈俱斷,已經是個廢人。性格更是不討喜,時而麵上帶笑,卻讓人覺得陰沉滲人,時而刻薄至極,但凡是評判他那斷腿的,皆要被他那張尖牙利嘴說的無地自容,恨不得找一條地縫鑽進去。

「我是在下工的時候撿到他的。天色很黑,那是一個狹窄的巷子,他雙腿皆斷,無法行走,衣衫之上俱是血跡,被野狗圍著……」陸辰明說到這裡時,又不再說了。他像是不願再度重復對方的狼狽,然後模糊地說道:「總之,我便把野狗驅走,將他背回了家。」

「為什麼?」謝景行問道:「非親非故之人,你又為何如此盡心竭力呢?」

「我不知道。」陸辰明對謝景行的態度很親近,很敬重,所以有問必答。

「若是你撿回的是別人,你會待之如兄長嗎?」

「應該不會。」陸辰明說到這裡時,有些迷惑,看來也是想不清楚。「為什麼呢……」

謝景行旁敲側擊之後,終於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想道:若是紅塵卷的試煉結束,陸辰明會不會因為自己視滅族仇人如兄如長,任勞任怨的行為而痛苦到自閉。

三人等風雪停了停後,便一同前往城東陸辰明的住處。殷無極本是以為陸機即使會暫時失去記憶,以他的修為,很輕鬆便能恢復,卻是沒想到,就連那聰明機變的魔門軍師也中招了。但一想他過往的經歷,卻不以為怪了。

因為他所知的,陸機的過去,充滿了血腥與背叛。

陸辰明先是在門口停了一陣,抱歉地對黑衣的少年帝尊笑笑,道:「我要先問一問他是否願意見你。」

殷無極不置可否,任由他去了。

這回謝景行尋回了宗門小輩,殷無極尋到了下屬,已經算是運氣不錯,收獲頗豐。

天幕低垂,星夜已至。

不多時,狹窄的小屋內便響起一個清冽的男聲,與陸辰明對話。聽起來,倒是帶著些懶懶的刻薄,他冷笑一聲,道:「在下既然淪落到這一步,往昔同僚、友人、族人紛紛避之,又何來友人,肯來此地尋我?小辰明,把那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友人趕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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