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君子(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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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風和暢, 光影橫渡。見微私塾中,白衣的先生正手執書卷講課。

「謝先生,他又來了。」今天講的是《大學》, 不老實的學生往窗外張望了一下,看到熟悉的黑影, 頓時大驚小怪道。

而那原本坐在窗外聽講的少年像兔子一樣, 瞬間跑了個沒影,留下地上零落的炭筆。

「他整天來蹭先生的課聽, 又沒有給束脩,先生也不趕他出去。」

「聽說是街上的流浪兒,小叫花子也想聽《大學》呢。」

「隨他去吧。」白衣的先生於窗邊駐足,看到地上散落的炭筆,微微一笑。他也不在意,隻是握著書卷, 走過幾人的書桌, 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提醒他們回神,道:「大學之道, 在明明德, 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放了課,來啟蒙的孩子如放飛的風箏般躥了出去, 偶有幾個好學的圍著他問不懂的地方,謝衍隻是輕輕點撥, 他們便如同醍醐灌頂, 紛紛拜謝而去。有幾個來接下學的小廝, 便走還邊議論著。

「廣陵城裡誰不知道謝先生啊, 博學廣聞,才情見地樣樣都是極好,就連知府公子都來這裡讀書呢。」

「還猶豫什麼,謝先生這裡名額不多,收足了便不再收。除了貴族公子外,他還會勻出一部分名額給平民子弟,若是家境不好,甚至不收束脩,什麼叫有教無類,這就是有教無類啊。」

夕陽西下,私塾裡的人走光了。謝衍把收繳來的炭筆放在窗台上,對著空氣輕輕一咳,故意說道:「私塾有筆墨紙硯,用不上這些,還是丟掉好了。」又用油紙折了折,包裹了幾塊剛出爐的麵餅,一同放在上麵。

除卻鳥鳴的聲音外,一陣寂靜。

謝衍微微一笑,背過身去整理書卷。

他已是修仙者,早已不憑借耳聞目睹感知一切,那孩子的小動作他盡收眼底,卻也覺得有趣,並不想指出,也覺得不必趕走他。

謝衍把書塾整了整,然後轉過牆角,看見零零散散的麵餅屑被鳥兒啄食,人卻消失無蹤。庭院竹林掩映,有陽光落入,鳥兒也並不怕人,在謝衍身側嘰嘰喳喳地鳴叫著。

「不想見我?」謝衍倒也不想強求,若是無緣,不見也無所謂,左右聽過他講課的飛禽走獸,人仙妖魔多得很,不差這麼一個。

謝衍在廣陵城停留已有一些時日。他正是仙門最年輕的一位大乘修士,若有此等境界,一般都是一方宗主或是大能,會將精力完全放在專心沖擊渡劫中,不再過問世事。

而他修煉法門有所不同,早年,他於微茫山之上發下大宏願,要看顧茫茫眾生。

於是他行萬裡路,重新將上古散落的儒門典籍編纂,通過教書傳遍天下。他走過一處,便留下講學,直至人們從蒙昧中學會「禮」與「義」,短則一兩月,長則達一兩年,有教無類,以公正聞名世間。

有人許之以重金,妄圖在他的書塾中加塞學子。謝衍看也不看便拒絕了,他所挑出的都是有些仙緣的學生,隻要稍加點撥,未來或許有大道之望 。就算身上沒有仙緣,經過他的教導,或成一代人傑,或是亂世梟雄。

而這些都與謝衍無關。聽過他講學的,頂多能算上他的學生,而他卻不像其他大能那般徒子徒孫饒膝,他目前還沒有收過任何一個弟子。

「你就不收個弟子?老道的弟子雖然年紀小,但是天資聰穎,聽話乖巧的很,也算是讓老道體會了一把兒孫繞膝的滋味。」老道盤腿坐在矮榻上,青灰色的布料看上去破舊,實際上卻一塵不染。鶴發白眉的老道揶揄道:「莫非是謝小友眼高於頂,著實看不上這些凡類?」

「喝茶。」紫砂壺中茶水的芬芳散開,靜室茶香繚繞。而靜觀塵寰的白衣修士眉目沉靜,寵辱不驚。他道:「不是不收,隻是時機未到。」

「天問先生莫不是算出了什麼?」道祖打破砂鍋問到底。

「若是事事都去卜算,人生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謝衍不欲正麵回答,隻是斜倚在矮榻之上,看向廣陵城繁花似錦的春日薄暮。他烏發白衣,一身仙人臨世的風流,此時卻顯得有些促狹。「我隱隱有預感,與我有緣之人,也該上門了。」

「哈哈哈,那我就等著看你的選擇了。」道祖輕撫長髯,起身告辭。他不過跺一跺腳,便有青牛乘祥雲而來,「謝小友的茶果然名不虛傳,就連老道也心服口服,下回厚顏攜一位老友來拜訪,小友可不要嫌棄。」

「不過是些粗茶,當不起這般盛贊,若是道祖與友人光臨,謝衍定掃榻相待。」白衣的先生長袖攏起,微微一揖。整個修界,當得起他這一禮的人不多,道祖算一個。

「天問先生不必遠送。」道祖乘上青牛踏雲而去,轉眼之間便行至千裡之外,再無蹤影。

謝衍轉身,卻見方才有異動的草叢裡,人已經離開了。他與道祖並非沒有察覺,隻是不在意罷了,就算知道又如何,就算他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

他與道祖是什麼身份,又何苦與一個凡人計較。

*

少年是從戰亂之地的屍堆裡爬出來的。

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記憶從一開始就是空白。仿佛天生地養,他跌跌撞撞地從一片廢墟的戰場裡走出來,扒死人身上的錢財和糧食,餓極了連草木樹根都吃。

他身邊的流民,有瘟疫死了的,有被亂軍砍殺的,有被征去徭役的,流亡的路上他認識了很多人,而他們又像飄蓬一樣飛散了。

隻有他活著到了廣陵城。

他仰起頭,看著牌匾上的幾個字,問別人:「這裡是廣陵嗎?」

對方看他衣著破舊,身無長物,不耐煩道:「是又怎樣。」

他怔怔地看著那幾個字,把它印在了眼底,好像到達了一個新的世界一樣。

廣陵城是個好地方,江南水鄉,舞榭歌台,吳儂軟語。

而在這繁花盛景的背麵,是流民,是盛世的屍骨。

城隍廟裡的流浪兒大多都是本地的,大字不識,倒也能因為城裡不缺糧食,飢一頓飽一頓的,也就活過來了。他們就算出去找零工,也不過是跑些腿,賺不到幾個錢,卻也過的安逸,就渾渾噩噩地混著罷了。

還有些膽大包天去偷竊的,若是被發現了,腿會被打斷。

廟裡的阿成就是這樣,一個勁的叫疼,在第三天沒氣的。

少年是外來的,向來被本地的流浪兒排擠,叫他去把阿成的屍體扔出廟裡。

他見過太多死亡,默不吭聲地就背去了亂葬崗,撿了張破草席,草草葬了。

回城時,他身上破舊的黑色短衫浸了點腐臭的血,身形修長柔韌,一張俊俏的臉卻極其容易惹事,他早在長長的逃荒路上學乖了,用塵土抹了臉,低下頭避著人走,倒也在廣陵城沒惹出事端。可他卻在一抬頭時,看見一抹白躍入眼簾。

那是一名在買酒的白衣先生,長袍廣袖,纖塵不染,在這軟風拂麵的廣陵城裡,也是獨一份的瀟灑風流。

「勞煩,我要店裡最好的酒。」他的聲音也是動聽的,環佩琳琅,如芝蘭玉樹,仿佛塵世中不該有這樣的君子。

「謝先生,您來了。」而那勢利眼的小二在看到他時,立即熱情洋溢地笑起來,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的人麵前疾言厲色。「早知道您愛我們家的酒,特意給您備好了,老主顧來都沒舍得賣。」

似乎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那位如臨江之仙的先生微微側了側臉,向他望來。他太過孤高淡漠,要人自慚形穢,以至於少年第一反應就是跑。

他躲到牆後麵才有些疑惑,他們非親非故,自己為什麼要躲?

卻見那位先生淡淡然地收回視線,好像隻是隨意瞥了一眼一樣。

他第一次想把臉擦乾淨,堂堂正正地迎上去。他因為這張漂亮到妖孽的臉吃了很多苦,此時的沖動毫無道理。

戰亂年間,哪還有什麼倫理道德。這逃荒路上,他不知道宰了幾個想要對他圖謀不軌的男人,磨的雪亮的匕首像是鋒利的獠牙,紮進脖頸便能噴濺出鮮血。他磨練出了機警與敏銳,總是擅長捕捉惡意,然後將其扼殺在萌芽裡。城裡的花柳巷悄無聲息死掉的幾個嫖客,便是管不住褲襠裡那東西,被他拖進角落裡宰了的。

後來,廣陵城裡的流浪兒也知道,這個外來的不好惹,頭發披散著,尋常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渾身有股子戾氣,凶狠又冰冷,是個魔星,自然更是退避三舍。

習慣了惡意與刁難,他自然養出了一副冷心冷血的心腸,卻不料遇上了一個人,自此,人生的軌跡便徹底扭轉。

謝先生博學而儒雅,是天下一等一的君子,是廣陵城的春風。

他每每路過私塾時,都能聽到他清冽動聽的聲音,深入淺出地講解著一些哲理。那些句子寫的可真好啊,他有時候會聽的入了迷,在牆角下久站不願走,隻是往裡看,便剛巧能看到先生半張清俊溫雅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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