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之緣(1 / 2)
少年的並未被他的身份所嚇, 求學之心日益堅定。
謝衍有心試他一試,即使有緣,他也未曾另眼相待。區別隻是每日從借出的書中尋到夾著的紙, 細細讀上麵的作業罷了。
他進步的很快。從最初的字都寫不好,到可以提筆作文, 並不像是一個從未讀過書的孩子。他教的隻是些粗淺的啟蒙, 少年卻能看出幾分他背後的深意,若是好好教導, 未嘗不是個好苗子。
謝衍起了幾分愛才之心。他在下學後,從院落的竹林裡尋到了少年。
他坐在青石板上默誦今日的內容,讀至忘情處,還會用手指頻頻敲著膝,顯然是品到了幾分深意,連他悄無聲息地站在他背後都不知道。
謝衍也不出聲打斷, 隻是隨意一掃, 除去雜草的土壤上有著用樹枝深深淺淺勾畫的痕跡,筆鋒已經初露鋒芒。
「起來吧。」謝衍冷不伶仃地出聲提醒。
「啊……謝先生。」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蹭課的行為被當場抓獲,雖然早已是不言說的默契, 但是在書塾裡, 兩人到底未曾有過交流。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身來,有些拘謹地在先生麵前低下頭, 「我耽擱的有些久,現在馬上走。」
他唯恐失去來之不易的機會。
「拿上你的東西, 和我進裡間。」謝衍什麼也沒說, 隻是用折扇輕輕一點, 便將書寫的亂七八糟的土壤變為一片平坦。「以後不必在地上練了, 初學還是在紙張之上容易一些,等你學好了,才是何時何地都寫字作文。」
進了裡間,少年人才覺處處無一不風雅。從門口的落地花瓶,到書案小幾,紫檀木書櫃,白梨花立屏,擺放皆是講究,他方一踏入,心裡一沉,好似進入了什麼玄妙的領域。
懸在牆上的是一幅溪山圖,他仔細一看,竟是覺得圖中溪水流動,飛鳥振翅,而一錯眼,又覺得與平時無二了。
「我出題你來寫,考教考教你最近的功課。」謝衍用折扇一點,示意少年在桌前坐下,麵前的文房四寶皆是少年未曾接觸過的精美。
少年有些拘謹,執起筆後看了他一眼,卻見白衣的先生神色平淡,不如平日溫雅和善,也並非有敵意,好似一切繁華流景都是過眼雲煙。
他當真是個溫雅君子嗎?興許不是。
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淡漠高遠,有如仙神。
「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塞焉,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出自《禮記·中庸》!
少年過目不忘,雖然這些日子隻學了經義,但是早已將其暗記於心。
他思忖片刻,下筆作文。
謝衍並非看他文采如何,他並未指望十五歲開蒙的少年人能夠作出什麼錦繡文章,而是看他落筆。不出所料,他甫一落筆,一股極強的靈氣便流露筆端,繼而,筆下文字仿佛活過來一般,進入了「下筆如有神」的境界。
可能有些人,終其一生也觸扌莫不到這種境界。
而對他來說,隻是尋常。
這便是足以傲視群雄的天分。
謝衍到底還是愛才,神色也柔和許多,於是抬手在他後頸一拂,卻感覺少年猛然一僵,似乎在壓抑著攻擊他的本能,眼神也變了一下。
他也不在意少年的小小反抗,隻是道:「別走神,寫你的文章,我看看你的根骨。」
先生溫熱素白的手指順著他的後頸扌莫到脊背,激起一陣酥麻。不像是那些企圖動手動腳的男人,讓他想殺人,謝衍的撫扌莫卻點到為止,讓他整個耳根都紅透了。他低下頭,強忍著這股酥癢下筆,腦子裡卻一團亂麻,心髒砰砰直跳。
而謝衍扌莫了骨後又是一怔,少年身體裡蘊藏著澎湃的力量,無論是靈骨還是靈脈,都是最頂級。稍加調教,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去仙山拜師學藝,各大仙門怕是會為他打破頭。
結果偏偏是他碰到了這麼個好苗子,這麼一看,倒是天意。
謝衍就算平日裡不收徒,麵對這般好根骨,又如此向學,難免也小小地動了些心思。就算他在塵世裡沉浮許久,心機深了些,但到底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能夠一眼望到底,他有自信能夠把他掰回來。
他向來謹慎,提出之前,還是決定算上一算。
但是算他命盤的結果,卻讓謝衍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大凶。
他半生顛沛,半生瘋魔。
無人可解。
天問先生向來對自己的卦象很有自信,尋常不起第二卦。但收徒之事需要鄭重,他看了一眼正在認真下筆的少年人,心有惻隱,於是決定再起一卦,這次用的是推算星軌的演算方式。
水鏡之中,紫微星冥冥大亮,文曲、文昌圍繞,左輔、右弼相佐。
帝王命格,貴不可言,卻殺機四伏,命主孤煞。
他這一生,怕是大起大落,不得安寧。
謝衍從未見過如此凶煞之命,就算是七殺命格,到底還有一線生機,但他看著少年的命盤,繞是他精於天衍,也算不出那一線生門在哪裡。
「罷了,收了他怕是收了個麻煩,需要耗上許多心力。」
雖然可惜,但是他也不一定非要個徒弟不可。若是命裡注定結局不好,又何必平白招惹這因果。
他已然學到不少,贈上幾本書,便教他不要再來了吧。
左右他在廣陵城也呆夠了時日,也是時候換個地方講學了。
*
謝先生走的那一日,秋日風光正好,楓葉似火,廣陵城正籠罩在晨霧之中。
在紅塵行走,他為了看遍世間風物,所以即使能夠日行千裡,他也隻是一人一馬,低調至極。
「私塾已經關了,你勤奮好學,如今所學也足以你考上秀才,若是繼續讀書,來日出相入將也不是難事。」謝衍漫聲道:「朝廷的科考製度剛剛定下不久,你大可以上魏京一試,一展長才。」
「我不去科考,我想跟著你。」玄衣勁裝的少年靜靜地道。
他自從識文斷字後,再也不必去乾苦力活,他腦子靈活,抄書算賬,代寫文章,樣樣都做,活著於他已不是難事了。
不過半年,謝衍便改變了他的一生。他很感激。
但是少年從來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他把這些時日裡攢下的錢財換了一頭馬,整理好行裝,於清晨的城門口等待,不多時,便看到了今日離去的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