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140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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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燒了三天三夜,美輪美奐雙蓮華池宮付之一炬,尹岱耗盡畢生心血營造的無邊威勢與赫赫聲望,如同這座華美宮殿的崩塌一般付之一炬。而尹氏家族對武林持續三十年以上的影響,也隨著這次崩塌,如夢幻泡影般盡數消散了。

共同大敵一旦消失,離教教眾與餘下的北宸生者便如天敵般不由自主的對峙起來。

蔡昭好心的建議慕清晏等人先行下山,慕清晏問她呢,蔡昭便道想將師父的屍首挖出來後再回落英穀。

慕清晏瞥見拄著雙劍的宋鬱之正撐著傷重的身子,到處翻看碎石瓦礫,仿佛也有這個意思,便不悅道:「這麼大片廢墟,要把戚雲柯的骨頭從底下挖出來少說得數日,你這是找借口將我先打發掉麼。」

蔡昭瞪眼:「你講點道理,我若不盯著,他們要拿師父的屍首淩辱泄憤怎麼辦?」戚雲柯再怎麼樣也是姑姑的結義兄長,她不能坐視這等事發生。

慕清晏連連冷笑:「說好了這輩子都要在一處,你甜言蜜語猶在耳邊,變卦倒比翻臉還快。你要收殮戚雲柯的屍骨,為何不找我幫忙,莫非這些破石頭爛木頭也認主,非得你們同門親自翻找!」

「不可理喻!」

蔡昭氣了個夠嗆,直到晚上歇息都不肯再與這瘋子說話。

夜裡,她睡在椿齡小築中,慕清晏頂著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毫不客氣的占在外間。夜深之時,他還聽見蔡昭的翻來覆去的動靜,便披著寢衣踏了進去,掀開女孩的被褥,躺進去,抱住她。

蔡昭聞到他身上濃重的藥味,青年堅硬的月匈膛和結實的肩背上纏滿了層層細布,底下是雷秀明下午剛給他塗的褐色藥膏。她自幼聞慣了藥味,恍惚間宛如回到幼時,小小的她在夜裡鑽進滿身藥香的姑姑被窩中。

她放鬆下了緊繃的精神和筋骨。

慕清晏扌莫扌莫她亂糟糟的頭發,柔軟蓬鬆,疼惜道:「你像剛被打了一頓的小貓仔,毛都禿了還齜牙呢,明日叫下頭送兩個細心的丫鬟上來。」

蔡昭在他的懷中蹭了蹭,嘟囔著:「小貓仔不用丫鬟,舔兩口就好啦。」

慕清晏親親女孩的額角,「你不是說我不可理喻麼。」

蔡昭宛如放棄了般,「我還說過許多次再不要見麵呢,後來又如何,如今天底下沒人覺得我們清白了吧。唉,姑姑以行走江湖時,最講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若叫她知道我這副反復的德行,不知怎麼笑話呢。」

慕清晏安慰女孩:「放心,我們之間的爭執沒幾個人知道,我們可以假裝從沒分開過,便叫天下人都以為我們始終如一的相悅傾心,至死不渝。」

蔡昭從被褥下探出細細的雙臂抱住他,將臉頰貼在他月匈膛上的細布摩挲,「阿晏哥哥。」

「嗯。」

「我們以後還會吵架的。」

「想來也是。」

「你不要把我的話當真,我們之前幾次分離,其實我心中也是好生難受。哪怕回到落英穀,吃什麼都不香了。」

「……我知道。」

慕清晏收束雙臂,將懷中柔軟的身子抱緊,手掌順著她的脊柱探進去,指下是柔軟的女孩肌膚,還有橫亙在纖細背部的幾道隱隱鞭痕。舊傷猙獰,與柔嫩的肌膚恰成鮮明對比。

他指尖微顫著撫扌莫上去,「與你說件事。」

「哦。」

「那日你在太初觀受刑,我知道在你心中,是將那次受刑看做決意與我一刀兩斷的決絕之舉。可在我心中,卻恰恰相反。」

蔡昭抬起頭,滿眼疑惑:「嗯?」天地良心,她生怕自己割斷不了與慕清晏的情分,於是拚著半條命去受了刑,就是盼著門規重罰能將自己打醒拉回去。

慕清晏扌莫著女孩的臉頰,自顧自的說下去:「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知道你的決絕之心,我涉水歸去後,無數次想著就這樣算了也好,你我終究不是同路之人。然而午夜夢回,我眼前都是你滿身是血的模樣,便知道自己無路可逃了。」

蔡昭眼中一熱,埋在他的懷中:「我不想和你分開的,可要我舍棄一切跟你走,我也是不願意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男人嘆息。

次日清晨,蔡昭在一個非常溫暖的地方醒來,仿佛被一張暖融融的被褥裹在裡頭。她抬頭,看見慕清晏難得的迷蒙神情,初醒的嗓子還有些啞。

「你想癢死我麼?」他低低的笑著,從背後抓出女孩的小手。

山間清寒,昨夜兵荒馬亂又沒在屋內生火,於是他拉起被褥將女孩緊緊裹在裡頭,蹭著她的頭發含含糊糊道:「……這破地方現在什麼都沒有,還是先下山吧。」

蔡昭用小腳丫子踢了他一下,「你趕緊走開,這麼躺在我床上像怎麼回事,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響亮的嗓音,正是蔡昭的老舅覺性禪師,他大呼小叫的踏進椿齡小築,「昭昭快起來,我得你娘看著你,用了早膳才能吃藥,小丫頭別這麼貪睡……」

大亂之後,屋裡連火都沒生,自然也不會有看門的奴仆,在覺性大師心中,蔡小昭還是個裹著尿布的奶娃娃,他又素來不拘禮數,於是一路暢通無阻的大咧咧走到內寢,站在蔡昭的床邊,六目相對,老和尚陡然瞪大了眼睛,生平第一次想要大喊『蒼天大地禮數何在』!

他看著自己嫩生生的寶貝外甥女和魔教教主裹在一條被褥中,頓時目眥欲裂,恨不能生吃了慕清晏。

良久,他才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你們兩個特麼給老衲快起來!」

氣勢驚人。

最先下山的是楊小蘭,她將楊鶴影的屍骸化成骨灰後,連同沙氏兄妹的兩顆頭顱一道,要去祭奠慘死的黃老英雄一家。

「駟騏門沉屙已久,裡頭那些老雜碎不好應付,你若一人騰挪不過來,千萬莫要逞強,還有老衲呢。」覺性大師正色對楊小蘭道。

楊小蘭搖搖頭:「楊家的事隻能楊家人自己了結。大師放心,我不會逞強。一日不成,便等一年,一年不成,便等十年。我有耐心,總要將駟騏門盪滌乾淨,給武林同道一個交代。」

雷秀明看著小姑娘堅毅的麵容,似乎想到了許多年前另一個堅毅的小姑娘,紅著眼眶打包了一堆補氣療傷的藥丸給楊小蘭帶上。

上官浩男亦對楊小蘭萬分欣賞,不但盛情表示可以幫忙打打殺殺,還一路將人送下山,鬧的遊觀月懷疑他又想將楊小蘭納做第四房夫人。

「把你的心眼放乾淨些!男女之間,也能有純粹欣賞的,你這麼心思齷齪,當心我告訴你婆娘星兒!」上官浩男正氣淩然。

雖然被平白噴了一頓,但『你婆娘星兒』這五個字說的遊觀月心中美滋滋,轉頭便繼續指揮手下搬運起細軟來了。

既然慕清晏篤定了絕不與蔡昭分開,遊觀月自不能讓自家的心肝教主受委屈,於是在北宸眾人的睽睽目光下,將一箱又一箱的家私用什搬上萬水千山崖,從海龍骨的梳子到水蠶絲的被褥,從雪蓮漱口水到瑪瑙翡翠鑲的碗碟,直是金光閃閃,豪氣逼人。

北宸眾人尚好,雲篆道人邀約來的一乾豪傑,目光從起先的驚疑不定到越來越紅,隻能酸溜溜的說幾句閒話,「哼,歪門邪道,財帛來的就是容易!」

遊觀月哪肯吃虧,立刻要拖著他們去挖雙蓮華池宮的廢墟,讓他們看看老尹家建造的輝煌宮殿可半分銀子沒省。

吵吵鬧鬧了好幾日,大家終於將廢墟清理了個大概,戚雲柯的屍首被挖了出來,與之一道還有慘死於地宮的許多豪傑遺骸。

群豪眼見同門摯友慘死的慘死,傷殘的傷殘,脾氣暴躁的不免破口大罵,喊著要將戚雲柯碎屍萬段,更有甚者嚷嚷著要把萬水千山崖一把火燒了,再將慘禍來源的離教等人一股腦兒宰了。他們昏頭了,上官浩男和遊觀月可沒昏頭,當下愉快的提醒他們,對麵風雲頂上的離教部眾還兵強馬壯著,趕緊將態度放端正些。

按慕清晏的話來說,劫難之後的恩怨糾葛才是戲文中最精彩之處。

群豪有想先議罪的,把戚李二人剩下的黨羽一股腦兒全宰了,也有想先找出《紫微心經》說是要毀掉的,還有人希望立刻趕離教部眾下山,言語間不□□露出嫌惡之意。覺性大師急的焦頭爛額,這幾日他一直在擔心萬水千山崖上要再度發生火並,雷秀明多熬些清心敗火湯給大家當涼茶喝。

自來戲文中的大人物遇到這等過河拆橋的負心情節,大多會微微一笑,寬厚一哂,絲毫不與渾人一般見識。然而慕大教主一點沒有這種高雅氣派的自覺,當場左掌虛拍,內力揚氣渾厚的罡風,隔空將幾個言語不恭敬的家夥拍飛在宮室玉璧上。

還好傷勢不重,隻斷了幾根骨頭散了內力,而已。

慕清晏很是感慨自己進來脾氣越來越好了。他一沒將那幾顆流露出嫌惡之意的眼珠子挖出來,二沒下點爛穿骨頭的藥,很給心上人麵子了。

當時暮微宮內,北宸群雄的臉色俱是難看,默不作聲。

小蔡女俠瞧這情形,連勸都懶得勸了,反正她已將戚雲柯的屍骨安葬在宗門禁地之內,於是趕緊給老舅覺性大師使了個眼色,便借口惦記受傷的父親,趕緊拖著禍頭子及其黨羽回落英穀了。

要說慕大教主對未來老丈人還是很惦記的,人還沒到,已把鬼醫臨沭連人帶藥箱打包送去了落英穀,待他們抵達之時,蔡平春已能扶著寧小楓滿穀溜達了,宋時俊也能坐起來自己進食了。隻是他三個兒子如今一死一廢一寥落,老宋不免鬱鬱寡歡灰心喪氣。

寧小楓懟了他大半輩子,如今卻生出些許同情,免不了時時探望,於是蔡平春的臉色就難看起來了,仿佛舊傷復發。

蔡昭暗暗覺得好笑,卻沒想到見此情形最生氣的居然是慕清晏。

「既然結發為夫妻,說好了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就不該分出丁點關懷給旁人。見人落魄可憐就生了惻隱之心,這與變心何異,實在太傷你爹的心了!」強行上門自薦的未來女婿義憤填膺,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出弗盈來論個對錯。

蔡穀主一時有些懵,他想說:都老夫老妻了,十幾年來心意相通,他沒那麼介意的。

然而眼見慕清晏遍身寒氣逼人,似乎真的很生氣,蔡平春怕他邪性發作鬧出事來,趕緊以目光示意女兒想個法子。比如,找間客棧暫歇?

客棧是不能歇的,蔡昭怕慕清晏手下那群妖怪嚇壞老實巴交的鎮民,於是帶人去了鎮上蔡平殊的故居——她童年成長之地。

來到這座宅子,慕清晏整個人氣都順了,眉宇舒展,俊目瀲灩,白皙的皮膚宛如發著光。給蔡平殊上完香後,他回頭問:「宋鬱之沒來過吧。」

蔡昭道:「沒來過。」

慕清晏愈發歡喜,笑吟吟的親手削了個果子放在蔡平殊的供盤上。

「不過玉麒哥哥來過。」蔡昭好心的補充。

慕清晏立刻冷下臉來,「那我走。」

「別走別走嘛。」蔡昭笑著拖住他的衣袖,「他來拜見姑姑的時候後頭還跟著閔心柔呢,當時姑姑就想給我退婚了,是我一口咬定不退的。」

慕清晏戳著女孩的腦門,「這都不退親,你有病麼!」

「我不喜歡閔心柔啊,她越想我退親我就越不退。」蔡昭笑道,「惦記別人未婚夫還有理了,還言語做作,有事沒事給我挖個坑。我就不退就不退,氣死她,急死她,哈哈哈哈!」

慕清晏忍不住轉頭:「就憑你身上這幾分邪氣,再投一百回胎,也當不成令姑姑那樣的女俠!」

蔡昭抓抓耳朵,無奈道:「欸,這個我也知道。」——當初蔡平殊僅僅察覺周致臻對閔氏有那麼幾分憐惜之情,就主動退了親。

次日,日上三竿,兩人坐在院中用早膳,骨湯餛飩與鮮蝦湯包——慕清晏做的餛飩,慕清晏包的湯包,連新鮮的肉和蝦都是慕清晏天不亮從鎮口提回來的。

據說蝦大嬸瞧慕清晏生的高挑美貌,言語親近,還少算了一半銀錢。

「就是說,還沒等我醒來,半個鎮子的人都知道你住在姑姑家裡了。嗯,這下都不用爹娘跟大家宣布你我的關係了。」蔡昭吮著湯包汁。

慕清晏無辜:「隻是在你姑姑家落個腳而已,你也想太多了。」

蔡昭道:「除了姓蔡的,至今隻有兩個外姓人在這座宅院裡落過腳。便是周伯父一家和舅舅他們來探望姑姑,都是在鎮上客棧落腳的——你知道這兩人是誰?」

「戚雲柯和……我?」

「總算你還知道。」

慕清晏心中更喜,一臉的溫柔賢惠,入戲的很,「鎮上的鄉親都是極好極好的,一個勁的念叨著叫你待我好些,莫欺負我。」

蔡昭白了他一眼,轉言道:「欸,你的傷怎麼樣了?」

慕清晏道:「好多了。」

蔡昭放下筷子,輕嘆一聲,「……你爹爹真厲害。」

那日大戰至最後,慕清晏不得不與戚雲柯內力相拚,著實是凶險萬端。

到如今慕清晏身上的處處傷痕還隱隱作痛,丹田卻已漸漸溫緩充盈起來。要知道對於修武之人來說,外傷易醫,內傷難治,然而他卻是內傷比外傷好的快,自是由於慕正明親傳的『先天守炁調息功』之故。

慕清晏:「父親一生藉藉無名,便是本教教眾對他也不甚清楚,無人知曉他竟創出了一門天下罕見的內功心法。」

蔡昭想了想,「也許,令尊並不在乎自己有名沒名,他畢生所求的,也不過是淡泊自在四字而已。」

慕清晏擦擦女孩的嘴角,點點頭,忽道:「你什麼時候隨我回瀚海山脈。」

蔡昭後頸一涼,連忙轉開話題:「你身上的傷都沒好呢,再等等罷。唉,說起來,那日的火可真大啊。」

大劫雖已過去,然而那日的慘烈情形依舊歷歷在目。

雙蓮華池宮在熊熊大火中哀嚎,鑲嵌在金柱與漢白玉壁上的珠翠寶石紛紛滾落下來,象征著尹岱一生的權欲與野心就此終結。

慕清晏道,「尹岱,其實是個人物。能與聶恆城相持幾十年,不相上下,心機手腕俱是上上之選。聶恆城暮年將至,卻始終無法在北宸六派手中討到便宜,加上你姑姑的橫空出世,他這才愈發急躁,最後上了慕正揚的當。」

「別提這些討厭的人了。」蔡昭闔著眼睛,眼皮下兩條纖長漂亮的弧線,「這陣子天氣又寒又燥,中午咱們去老六家的鋪子吃米蛇羹吧,不但味道鮮美,還很滋補,剛好給你補一補。你肩頭那道傷好嚇人啊,別以為是外傷就不當一回事。」

「你聞到外頭的香氣了麼,應該是昨夜巷子口的槐花開了,好大一棵啊,粉□□白的槐花像雲朵一樣,待會兒我搬把梯子摘點槐花下來,一半蒸槐花糕,一半插在屋裡,你說好不好?」

「今天我都睡過頭了,唉,隔壁馮嬸的大黃狗沒了,以前天一亮它就叫喚,嚷嚷的整條巷子都能聽見,比公雞打鳴還準。姑姑在的時候,大黃一叫,我就得下床練功了,那會兒我沒少琢磨怎麼把大黃燉成狗肉煲。」

慕清晏聽著女孩溫柔輕快的聲音,仿佛陷入雲堆中,溫暖,瑣碎,輕鬆,歡悅……

「…唉,我真想念大黃啊,沒了它後我愈發懶散了,好在你比我有毅力,有你在,我總不至於睡到下午去…」

蔡昭忽覺手背一痛,她哎喲一聲驚醒。

慕清晏握著她的手腕,下方白生生的小手背上一個輕輕擰了一把。

「你暗暗罵我是大黃對不對?當我聽不出麼。」他長眉斜飛,麵如寒玉無暇,一派高傲精明,凜然不侵。

蔡昭:「……」

「怎麼不說話?」慕清晏皺眉。

蔡昭長嘆一聲,「小時候跟姑姑去看戲,唱到才子佳人的戲文時,姑姑問我將來想嫁什麼樣的人。」

慕清晏生出興趣:「哦,你怎麼說?」

「我說,我將來想嫁個傻一點的。別太聰明。」

然後她的手背又被擰了一下。

天高氣爽,兩人終於出了門。

蔡昭熟門熟路,走在鎮上街道猶如王八沉塘蝦米歸池,自在的不行。

「晚上給我留兩斤鹵貨哦,雞鴨鵝還有蹄花都行,就是不要頭尾!」

「小丫頭嘴這麼刁,到了晚上當然隻剩頭尾了,好好好,知道了……」

「謝謝肉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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